王躍

遇到彼此之前,晚晚和林瀚各自擁有著精彩的人生,一個是文藝女神,在紐約將自己的畫廊經營的有聲有色,另一個則是嶄露頭角的青年藝術收藏家;兩人相遇,收獲了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同時也收獲了藝術事業中最默契的拍檔。晚晚與林瀚,這對1987年出生的小夫妻,不僅是中國最受矚目的青年收藏家,也是中國最年輕的私人美術館創始人,他們說,“我們相信藝術,相信我們正在做的事,這種力量把我們捆得非常非常緊。”


我們作為同時代的藝術收藏者,應該讓好的東西盡可能地避免受到損害,將它們以一種更好的方式向公眾展現。這樣也多了一個機會,可以讓越來越多的人去了解我們在做什么,并且以這樣的方式幫助大家。
文藝女神
晚晚,原名雷宛螢。還在讀書時,晚晚已經是網絡上的女神了。2007年她開始玩豆瓣,在上面分享生活,發表文章,并做一些線上展覽,介紹自己喜愛的藝術家,也推薦身邊年輕藝術家的作品,很快,晚晚便以其鮮明的個人風格和獨到的藝術見解吸引了一票粉絲。“那時候年齡很小,就是想要表達。”晚晚說。
早早地,藝術就成為了晚晚生活的一部分。她出生在香港,因為母親是北京人,7歲時她回到了北京生活。父母工作忙,晚晚都是由姥姥帶大的。姥姥是教世界歷史的老師,并愛好文學,常給晚晚講歷史、講唐詩宋詞,還教她寫毛筆字。當時晚晚在國際學校讀書,美術教室里的海報都是畢加索、安迪·沃霍爾和蒙克這樣的大師,這讓她愛上了美術課。姥姥知道后,送給她一本《聽溫迪嬤嬤講述繪畫的故事》,她尤其喜愛里面的畫,翻來覆去地看,一遍遍地臨摹。在這樣的熏陶下,晚晚幼小的心里就種下了藝術的種子。
“其實小時候我想做獸醫,因為特別喜歡小動物。但我15歲時去我媽媽朋友開的一個獸醫院,結果看到一只貓被安樂死。之后我就覺得我做不了這件事。我一直特別喜歡藝術,跟藝術有關的我都感興趣,舞蹈、音樂、繪畫。我知道我不是做藝術家的料,但我喜歡浸染在藝術的環境里。后來知道可以去學美術史,還有一個專業叫藝術管理,我覺得這太適合我了。幾乎從上美院開始,我身邊的朋友幾乎全是藝術家,我喜歡和他們溝通交流。”“了解藝術之后,就像掉進了大海一樣,隨手抓起來都是奇珍異寶。”晚晚這樣形容藝術帶給她的美妙體驗。
晚晚16歲時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的美術史專業,之后又順利地申請到哥倫比亞大學學習藝術管理。2012年她在紐約創立了自己的畫廊 Wan Wan Lei Projects,為很多年輕藝術家策劃一些小型展覽。前后生活了5年的紐約之于晚晚好像她的第三個家,那里有好朋友,有常去的餐廳,以及喜愛的美術館……而且紐約的魅力在于:“永遠不缺能去的地方,永遠有去不完的活動和看不完的展覽。就算沒有新的東西,你回大都會看看那些館藏,也能消磨一下午,也能有收獲。”
如果沒有遇見林瀚,晚晚可能正享受著穿梭于紐約與北京兩地的生活。然而,兩年前,這一切改變了。
大膽,真誠,讓你很難拒絕
2014年,北京“青年藏家之夜”晚宴上,晚晚與林瀚初次相遇。那時,林瀚開始藝術品收藏不久,但已聲名在外,席間,和他交流的人很多。但晚晚對他的印象并不算好,“我看他身邊圍了好多人,他還是藍頭發,穿得花枝招展,就覺得不想理他。”
不過,很快就有了第二次見面。在香港的巴塞爾藝術展上,林瀚走到了晚晚的畫廊展位,晚晚例行公事地為他做了介紹。有趣的是,當晚的一個活動上,遲到的晚晚坐在了惟一一個空位上,而它恰巧挨著林瀚。當時晚晚身體不適,林瀚化身暖男,對她照顧有加,“他也沒那么討厭吧?”晚晚心里想。
緣分來得說快也快。第三次見面是在北京,林瀚主動約了晚晚。“他非常地熱烈,我有點被嚇到了。”晚晚回憶。“你就是我的老婆了。”林瀚突然對她表白,晚晚以為他瘋了。林瀚說,當時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好像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擊中了,“我覺得我們兩個都是直覺比較強的人,在一起五分鐘就能明白彼此是什么樣的人。”而打動晚晚的是林瀚的“大膽,真誠,讓你很難拒絕。”她說,“我覺得沒有人這么大膽,而且沒有人這么確定。”火速地,他們就見了家長,晚晚把回紐約的機票一延再延,最后林瀚追到了紐約,去幫她收拾行李,并把她帶回了北京。
“用‘命中注定來形容好像土了一點,但就是那種感覺。”談到因藝術而來的愛情兩人同時都想到了這個詞。
那時,林瀚已經打算做一個自己的美術館了。他帶晚晚看了美術館的毛坯房,向她講出了心中的愿景。晚晚則問他:“你知道什么是美術館嗎?”在林瀚眼中,這個姑娘不僅是愛人,也是他藝術事業上的一位好搭檔。對于晚晚,林瀚的一腔熱情觸動了她。
非典型富家子
自2013年10月在蘇富比一場拍賣會中買下了藝術家曾梵志的畫作《面具》后,26歲的林瀚開啟了他的收藏之路。兩年中他收藏了300件來自國內外藝術家的作品,成為國內青年藏家中數一數二的資深人士。這樣大手筆的收藏,很容易讓人注意到他優渥的家境,但他并非人們刻板印象里揮霍無度的富家子弟。
在木木美術館頂樓的會客室里,陳列著家人的照片,提到家世,林瀚很大方,他說,“我引以為傲,但對于我,這并不代表著什么,相反,這是鼓勵著自己不斷向前的動力。林瀚的爺爺經歷了抗戰,爸爸十四歲就去當兵了,而他自己十四歲時相當于“洋插隊”,那年他一個人只身去新加坡求學。家里只給夠了他學費和適當的生活費,十五歲開始,林瀚在麥當勞里疊過漢堡,在必勝客做過披薩,做過出租車站的記點服務……經常要趕早班公交上班。自己掙錢,自己安排生活,這讓林瀚得到了足夠的鍛煉,并真正獨立了。 2006年林瀚去英國學習動畫設計,回國后成立了廣告公司。
那后來怎么開始了藝術品收藏呢?這可能在林瀚小時候就埋下了伏筆。“父母送我去少年宮學畫畫,學國際象棋,我自己接觸了比較多元化的音樂,從古典音樂到流行音樂,再到電子音樂。小時候在班里做文化委員,后來上大學時也考慮過這些,在我的概念里,覺得設計會和我未來做的事有關系,所以就學了設計。”看來從小就是個文藝青年啊!記者感嘆道,他卻搖搖頭,“文藝青年是已知自己的一個狀態,我是比較跟著感覺走,但是我不清楚我在做什么。”
“做廣告,很大程度上就是要找到世界上最好玩的或最新的東西,給客戶一種之前沒見過的視覺經驗。在這樣一個不斷尋找的過程中,我學習了不同的知識,自己在不斷地更新,開始接觸藝術,開始對純藝術、對不以服務對象為目的的藝術形式產生了興趣。這后來也啟發我開始收藏。”收藏之于林瀚是一個不斷發現的過程,好的藝術作品能夠幫助他補足看待世界的視角,拓寬他的視野,“完成某種程度上的自我完善或者升華”,“就像讀書一樣,我們通過生活中的感悟去學習肯定是有限的,那人為什么要讀書?其實藝術、繪畫或者影像,就是更抽象的文字,就是人補充知識的一種方式。”
比如正在M WOODS里展出的一件來自荷蘭藝術家圭多·范·德·衛夫的影像作品,它記錄了藝術家去到北極的最北點,和地球反轉了24小時,以自己的身體對抗自然。“如果只是從表面的行為去解釋,很多人會覺得這太傻了,跑到那兒花這么多時間做這么一個運動。但這恰恰是我覺得他偉大的地方,他很純粹,沒有一種所謂必須要去獲得的目標。”林瀚說。
“這種力量把我們捆得非常非常緊”

在遇到晚晚之前,林瀚更多地收藏當代藝術。他曾問過晚晚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在藝術前面加上‘當代?”晚晚給他的解答方式是帶他去大都會美術館,從最古老的藝術看起,從中世紀之前到人文主義到戰后以及當代,包括希臘、古埃及、中國、印度、波斯等各種不同文化的藝術,讓林瀚對藝術史有一個整體把握。“雖然學得還不精,但是我覺得我們能從中找到一種共性。”林瀚說,這種共性就是藝術的本質和純粹。
妻子晚晚帶給林瀚很大影響,在他眼里,晚晚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而不僅僅是一個聰明人。“她的世界觀、對所有事情的理解,不是平凡的。我們活在這個世上其實有非常多雞毛蒜皮的事,她會有方法讓我回歸本質。我覺得人出生都是一個本質的狀態,但經歷了成長后,就像青春期時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沒有晚晚,我可能還是處于那個狀態。”
2014年,他們的美術館M WOODS正式開幕了。林瀚主要負責宏觀規劃和總體運營,晚晚則更擅長展覽和學術部分,熱愛藝術又互補的兩人把美術館打理得有聲有色,在第一年里他們組建了專業的團隊舉辦了四場專業的展覽,并成為北京市11年以來惟一通過審批的私人非盈利性機構。如今,M WOODS的展覽計劃已經排到了2018年,每一個展覽的展期都有三個月到半年之久,他們想讓更多人看到展覽。
“我們希望給大家一個機會,到美術館開動一個本應該從小就開動的東西。因為缺乏了某一種教育或者某一種觀看習慣,很多人的思考方式是比較單一的。我們相信藝術可以為公眾提供一種全新的思考方式,我自己是很受益的,接觸藝術后我活得比過去要深刻得多。哪怕是去吃一道炒餅,我的感受都是和過去截然不同的。中國人總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仍是山。這個過程可以不斷地循環下去。藝術不是矯情,而是一種不可言說的神秘力量。”
林瀚與晚晚的婚姻也愈加默契。他們在收藏上方向一致,幾乎沒發生過分歧——他們的收藏沒有界限,即突破媒介、時代、地域、文化的限制,不論藝術家是否知名,他們更看重作品的精神性、是否能觸動人心。他們倆每年要用一半的時間到世界上重要的美術館參觀、學習。我們共同相信藝術,相信我們正在做的事,這種力量把我們捆得非常非常緊。”

Q = 《北京青年》周刊A =林瀚、雷宛螢
Q:曾梵志的畫作是你的第一個藏品,為什么選擇它?
A:我的收藏是從2013年開始,這肯定已經錯過了當代藝術發展的一段高潮,我希望我的一些收藏是可以代表那一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曾梵志的《面具》是1997年的作品,我覺得它是能代表一個時代的一件作品。
Q:你們非常年輕,年齡讓你們與其他藏家有什么不一樣?
A:我覺得收藏藝術對我很大的幫助就是讓我了解到“時間”真正的概念是什么。如果有一個鏡頭能夠把我們現在所處的這一秒拉到很遠的一個距離去看,其實我們和我們上下兩百年所處的是同樣的一個時間段。不能說我和大家在時代上有什么不同,但我們絕對是獨立的。包括這個美術館,從建設到今天,我們一直希望它是一個具有獨立思考的美術館。剛開始我可能會花很多心思去關注別人在做什么,以至于自己都可能為這件事分神分力,但后來隨著美術館的發展,我們越來越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更重要的還是關注我們自己的事情。這個專注力是很重要的。
Q:你們認為收藏的意義是?
A:像我們找一些石刻作品,這些作品都經歷過磨難,今天我們看到的都不是它原本的樣子,它做出來的時候都是完整的、美麗的、光彩奪目的,但是歷史可能使它們毀壞、破損,而偉大的作品在今天仍然能人們從土里刨出來,從溝里挖出來,從海里撈出來。這是一個多么難得的事。我們遭受過戰爭,這些作品遭遇過意外、人為的損壞。可能它們每一個都比我們經歷的東西更豐富,什么樣的力量能夠讓它們傳承至今?我們兩個對這些事情開始著迷。當然我覺得收藏當下的藝術作品也是很重要的,因為通過對歷史的學習會發現,任何一個時代都擁有美麗并且獨一無二的一個樣子。所以我們作為同時代的藝術收藏者,應該讓好的東西盡可能地避免受到損害,將它們以一種更好的方式向公眾展現。這樣也多了一個機會,可以讓越來越多的人去了解我們在做什么,并且以這樣的方式幫助大家。這個時代是一個特別焦慮的時代,因為發展的速度太快,我們的生活每一天都是緊繃的、壓縮的狀態。美術館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心靈能安靜下來的地方。像我們的展覽 《林間空地》 ,我們希望來到這里的人能夠像進入宇宙真空的空間一般,可以在其中呼吸、思考。我們的人生除了賺更多更多的錢、完成物質上的追求之外,是不是還能去做一些別的事情?
Q:想讓人們接觸到藝術的本質?
A:我們現在對于世界的觀看、對感性的體驗,其實是和藝術的發展有很大關系的。我老拿科學去舉例,其實兩者是一樣的。我們學的數學到今天不僅僅只是為了數學本身,雖然數學家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可能是為了數學本身,但是它現在已經應用到各行各類了。比如藝術影響到時尚,影響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安迪·沃霍影響到我們的社會生產方式……藝術也是無處不在的。
Q:年長的收藏家可能還比較保守和傳統,你們的收藏感覺更國際化。
A:上一代的收藏家是非常值得尊重的,正是有了他們的勇氣,藝術收藏在中國才有了真正的開始。伴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我們的文明在進步,從最早藝術只服務于宗教,到給普通人畫畫,再到后來相機、影像的收藏,我覺得這是整個人類文明在向前發展,我們的觀看習慣在不斷地變化。像我們現在去展覽影像作品就受到非常多年輕人的喜愛,因為觀看習慣在變化。年輕人在看能動的東西的時候,想象力和視覺經驗接受起來會更容易。這可能和時代有關系,比我再年輕一個年代的人可能拿著iPad蹲在自己家廁所里就能看到全世界了,這種觀看習慣又會被應用到藝術里。藝術是平行于任何一個領域的,都是把人類推向更前方的一個工具。
Q:你怎么保證你的眼光和判斷?
A:要拿出很多的時間去學習,要和很多有經驗的人交流,要相信自己的判斷,人不可能天生就有一雙好眼睛。像晚晚先學的藝術史,后來學的藝術管理,然后在很多藝術的領域里工作,她會看見很多東西。我們每年用一半時間到世界上重要的美術館參觀、學習。要看足夠量的東西,再加上自身的學習,對美的理解有些天賦。
Q:為什么要做一個非盈利美術館?
A:很多人不相信我們在做的事情是一個非盈利或者沒有目的的,其實我們有明確的方向,但這個目標太單純,所以別人會覺得它好像是假象。我們在現在這個環境中遇到的最大阻力就是,在這樣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的時代,大家覺得藝術是錢的附著品。大家聊藝術的時候如果不聊這個東西幾年能漲幾倍,就沒法聊了。我覺得這是非常可怕的事。就藝術本身,它有非常多值得大家思考和討論的內容。我們也看到越來越多M WOODS的追隨者、觀眾,受到我們所做的事情的影響,然后他們會轉去影響更多的人,這樣,一座非盈利的美術館便可以真正的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這些改變將在未來為城市帶來巨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