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不趴下

歐陽偉

那是1998年10月的一天上午，易再躍一瘸一拐地走在麗江古城街上，他滿臉疲憊，顧不上欣賞異域風景，徑直來到麗江宏森木業有限公司大門口，那里已經擠滿了人，聽口音南腔北調。他就傻眼了，看來這次云南之行出師不利啊，他心里翻江倒海，不知所措。

這年夏季，中國大地氣候異常，持續不斷的大雨鋪天蓋地，全國大部分地區都遭受了這場無妄之災。國務院明令禁止砍伐樹木，木材告急。躍哥是做木地板生意的，手里沒貨，心里發慌。“我不能坐以待斃，我得主動出擊，只有走出去，才有機會啊。”躍哥說走就走，他去了云南。

眼下做木地板生意的都心知肚明，木材緊缺，僧多粥少，誰搶到貨源誰就搶占了先機，誰就活了。否則，企業就得關門歇業，甚至倒閉。眾人把宏森公司老板趙朝東圍了起來，他這時儼然成了活菩薩，只要他開金口，把貨給誰，誰就能起死回生。趙老板正犯難，來的都是客，而且好多人都是多年的老客戶，交情不淺啊。

趙老板見到一瘸一拐的易再躍，緊鎖的眉頭連聳幾下，他忽然有了主意，朝易再躍招手，大聲喊道：“來，來，請大家讓一讓，讓易總過來。”易再躍以為是聽錯了，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時，他還是一臉茫然。趙老板擠過來，扶著易再躍走到中間，扯開嗓子說：“各位，各位，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也請大家理解我。我手頭真的是沒有那么多貨滿足大家。即使最后一點貨，我也沒辦法分啊。”

一個四川的喊：“趙老板，給我吧。”

一個廣東的叫：“趙老板，我求求你了，我等著回去救命啊。”

趙老板說：“這位是剛剛從湖南湘潭來的易總，是毛主席家鄉來的客人。他是個殘疾人，他所付出的艱辛比起我們正常人來，要大過幾倍幾十倍哪。你們還可以去別的地方走走看，總不能跟一個殘疾人搶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在場的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偶爾有人說話，聲音也特別微弱：“那也得分個先來后到吧。”

趙老板說：“我們都是做生意的，賺錢是第一位的。但我以為，一個善良的人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干凈的、正大光明的，決不賺昧心錢。我摸著良心問自己，我還是決定把手里最后一點貨給這位殘疾人朋友，也請大家理解，幫幫他。”老板說到這，深深地鞠了一躬，所有的人鴉雀無聲，突然那個四川人爆出一句：“要得，我不要了，給他吧。”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說：“好，好，我們也不要了，都給他吧。”

易再躍望著一張張陌生的臉，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哽咽著說：“謝謝，謝謝大家。”

躍哥心里明白，趙老板把貨給了我，就是救了我。也意味著那些人還得奔波于千里之外去找米下鍋，找不找得到還是個未知數呢。他們把生的機會給了我，這是一份多么大的恩情啊。

“那次，趙老板給我發了十二個火車集裝箱的貨。”躍哥說，“當時湘潭砂子嶺建材市場做木地板生意的都斷了貨，只我有貨。賺了十多萬，這也是我的第一桶金。”

事情過去十多年了，躍哥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眼里還是噙著淚花。

“后來，我和趙朝東老板成了朋友。”躍哥說，“我們一直保持聯系，前年他還來過我這邊，我陪他去過長沙和南岳一些地方。”

2000年冬天，躍哥去到黑龍江鶴崗市，天寒地凍，白茫茫一片。他來到一個木地板生產廠家東森公司。第二天早上，他從賓館出來，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出去十多米，他咬著牙想爬起來，可地上太滑，掙扎一步又摔一次。他在心里說，我決不能趴下，摔倒又爬起，再摔倒再爬起……這時，東森公司來接他的兩個人從車上下來，硬是把他抬到車上，接到廠里，辦完事再抬回賓館。一連幾天都是這樣，抬上抬下，躍哥實在過意不去，東森公司經理說：“這么冰天雪地，你一個殘疾人還這么拼命出來搞貨，真了不起啊。不是我們幫你，是你在幫我們呢，你的這種精神真值得我們學習。”那次，他們不但給躍哥備齊了貨，價格上還給予了特別優惠。臨走時，經理握著他的手說：“以后你不要來了，要來就夏天來。要什么跟我們說一聲，我們給你發貨。”

躍哥在很多場合都把這些故事講給殘疾朋友們聽。“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他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啊，對我們殘疾人，大多數人都心存憐憫和敬重。我們殘疾人對自身殘疾要兩面看，既是劣勢也是優勢，只要你敢面對現實，端正心態，誠實肯干，人家不但不會歧視你，反而會佩服你幫助你，有時還會有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