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琛 然,武 友 德,李 正,趙 俊 巍
(1.云南師范大學旅游與地理科學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師范大學華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3.中國西南地緣環境與邊疆發展協同創新中心,云南 昆明 650500)
國家地緣體類屬及其對地緣戰略抉擇的影響
熊 琛 然1,武 友 德2,3*,李 正3,趙 俊 巍1
(1.云南師范大學旅游與地理科學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師范大學華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3.中國西南地緣環境與邊疆發展協同創新中心,云南 昆明 650500)
地緣政治學的核心思想是探討地理在決定國家地緣體對外政策方面的影響。該文以國家地緣體為研究對象,從其領土面積大小、形狀和海陸位置等空間形態入手,嘗試劃分了3種不同類屬的國家地緣體,即陸權國、海權國和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以英國—海權國、德國—陸權國和美國—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為樣本,分析了不同國家地緣體類屬在其崛起過程中的地緣戰略抉擇并做了簡要總結。在國家發展、民族發展之際,加強對國家地緣體和地緣戰略的研究,對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國家全面發展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國家地緣體;國家地緣體類屬;地緣戰略
主權國家仍然是國際政治的基本單位,地理位置仍然是規定主權國家對外戰略優先目標的出發點[1]。近現代以來,對主權國家、地理位置、地緣戰略之間關系的研究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誕生的現代地緣政治學。地緣政治學的核心思想是探討地理(位置)在決定國家對外政策行為方面的影響,其從誕生之日起就由于主張介入國家政策的現實事務而引發了學界的極大關注和爭論[2]。到目前為止,地緣政治學基于不同的地緣視角和地緣戰略目的提出了4個經典的地緣政治理論,即德國拉采爾(Friedrich Ratzel)的“空間論”[3],英國麥金德(Halford John Machinder)的“陸權論”[4],美國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的“海權論”[5]和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的“邊緣地帶論”[6]。這些地緣政治理論的構建不僅為我們進行地緣政治研究建立了一整套概念體系、分析思想、研究方法和研究手段,為解決實際問題提供理論指導,更重要的是使我們明確研究對象——國家地緣體,并對研究對象的概念、類型、特征、關系及變化規律等進行研究[7]。隨著科技進步和社會經濟發展,地緣政治研究的對象發生了廣泛而深刻的變化,出現了國家地緣體以外的地緣體,如政治地緣體、經濟地緣體、文化地緣體、國際組織地緣體等超或非國家地緣體[7],但國家地緣體仍然是地緣政治研究最重要、最基本的對象之一。
綜合看,學者們就國家地緣體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地緣體的定義、分類、基本特點、空間尺度[8]和地緣體的概念內涵及其特征[7]以及國家地緣體的定義、構建機理、中國與周邊國家地緣體的地緣政治經濟關系[9]等方面;而當前還缺乏對國家地緣體類屬及其對地緣戰略抉擇影響的研究。縱觀世界歷史,大國間的爭霸和興衰更替,無疑不受地緣法則的支配[10]。英國走向衰微,方有麥金德;德國迎來勃興,始出豪斯霍弗(Karl Haushofer);美國尋求和維護霸權,遂生馬漢、斯皮克曼和布熱津斯基(Zbigniew K.Brzezinski)[11]。由此,本文通過吸收學者們已有的研究成果,在分析了國家地緣體空間形態特征和海權國、陸權國與海陸復合型國家內涵的基礎上,嘗試劃分了國家地緣體類屬,并進一步探討了不同類屬的國家地緣體對其地緣戰略抉擇的影響。通過對歷史上不同類屬國家地緣體崛起過程中地緣戰略謀劃的成敗經驗分析和總結,為正在和平崛起為海陸復合型國家——中國在當前因國際權力結構調整引發的全球地緣環境變化背景下,如何超越傳統地緣政治對抗性思維、構建“海陸和諧論”可持續安全與發展的地緣新思維提供一定參考價值。
國家地緣體是進行地緣政治研究的重要對象或實體之一,作為一個獨立的地理空間單元,它具有許多空間特征,但國家地緣體首先必須是位于世界政治地圖上某一特定的位置并擁有固定的領土。而世界政治地圖上的國家地緣體,在其領土面積、形狀、海陸位置都是形體各異的,這些要素不僅是國家地緣體實力強弱重要影響因素之一,還對國家地緣體的地緣戰略抉擇具有重要影響。因此,研究國家地緣體,有必要從其領土的大小、形狀、地理位置開始,并據此劃分國家地緣體類屬(圖1)。

圖1 國家地緣體及其類屬
1.1 國家地緣體大小
世界政治地圖是由領土面積懸殊的國家地緣體拼湊而成。就領土面積大小單方面來說,世界上有領土面積非常大的國家地緣體,如俄羅斯(1 707.54萬km2)、加拿大(995.6709萬km2)、中國(960萬km2)、美國(936.3123萬km2)、巴西(851.1965萬km2)以及澳大利亞(768.23萬km2)等;也有領土面積非常小的國家地緣體,如圣馬力諾(60.57 km2)、托克群島國(10 km2)、摩納哥(1.89 km2)和梵蒂岡(0.44 km2)等[12]。美國政治地理學家Glassner M.I.和DeBlij H.J.則依據國家領土面積的大小對當今世界上的國家地緣體進行了分類,如極大國(加拿大、中國)*作者著作的時間是蘇聯解體前,故沒有計入俄羅斯。、大國(法國、墨西哥)、中等國(英國、波蘭)、小國(愛爾蘭、利比亞)和極小國(黎巴嫩、布隆迪)[12]。此外,還有的地理學家根據領土的尺度大小,把國家分為大洲尺度的國家地緣體,如澳大利亞、加拿大、中國、巴西和美國(其領土面積平均約900萬km2);中型尺度的國家地緣體,如印度、阿根廷和剛果民主共和國(面積約300萬km2);小型尺度的國家地緣體,如英國(面積25萬km2)、荷蘭(4.1萬km2)和黎巴嫩(面積1.04萬km2)[13]。以上此類劃分僅以領土面積大小為依據,并未考慮國家地緣體的地緣影響力。
1.2 國家地緣體形狀與地理位置
與國家地緣體領土的大小一樣,世界各個國家地緣體的形狀也是極為不相同的。地理學家曾根據國家地緣體形狀特征將其分為多種類型,歸納起來有如下幾種:1)狹長型或細長型的國家地緣體,如挪威、瑞典、芬蘭、意大利、智利、巴拿馬、越南等;2)密集型或緊湊型的國家地緣體,如波蘭、白俄羅斯、柬埔寨、蘇丹、津巴布韋、肯尼亞等;3)蝌蚪型國家地緣體,如泰國、南非、緬甸、剛果民主共和國等;4)松散型或碎片型國家地緣體,如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菲律賓等;5)穿孔型國家地緣體,即一個國家的領土完全被包圍在另一個國家領土內部,如菜索拖完全被包圍在南非境內,圣馬力諾被意大利包圍;6)斷裂型國家地緣體,如美國的阿拉斯加州被加拿大阻隔,與美國本土斷裂。
地球表面是由陸地和海洋組成的,其中陸地(七大洲)面積為1.49億km2,約占地表總面積的29%,海洋(四大洋)面積為3.61億km2,約占地表總面積的71%,而七大洲和四大洋是相間分布于地球表面。換句話說,全球200多個國家地緣體不論其領土面積大小或領土形狀如何不規則,除了地理坐標不同外,都可以依據其海陸位置將它們歸為3大類,即大陸性或內陸國、海洋性或海島國和海陸性或濱海國。
1.3 國家地緣體類屬
根據上文對國家地緣體領土面積大小、形狀和海陸位置分析歸類,可以把內陸國(以大陸陸地為主且沒有海疆)稱作大陸國家,把海島國(以海島島嶼陸地為主且被大洋包圍)稱作海洋國家,介入大陸國家與海洋國家之間的則是海陸國家。這種以國家的自然地理屬性劃分的大陸國家、海洋國家和海陸國家不一定都能成為陸權國、海權國和海陸復合型國家。但是,大陸國家、海洋國家和海陸國家分別是構成陸權國、海權國和海陸復合型國家的基礎。下面將對海權國、陸權國、海陸復合型國家內涵以及國家地緣體類屬的劃分進行概述。
海權國、陸權國和海陸復合型國家是一個地緣政治意義上的概念。馬漢在其《海權對歷史的影響》中系統提出的“海權論”對海權國的概念及其影響因素等問題做了詳細說明,即海權國是指一國通過優勢海軍實現對海洋、區域海域、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海峽、運河以及狹長水道的控制能力或權力,一國擁有這種能力取決于它的地理位置、自然結構、領土范圍、人口、民族特點、政府特點和政策6個基本條件[5]。麥金德通過對“力量的自然位置”歷史和地理的考察,將全球劃分為全部是大陸的樞紐地區、大陸與海洋交錯的新月形邊緣地區[4],指出世界歷史基本上是陸上人和海上人之間反復斗爭的過程。而決定斗爭結果偏向的是陸上人或海上人擁有的“機動力量”及其“機動性”對歐亞大陸心臟地帶的控制程度。隨著歐亞大陸鐵路時代的到來,改善了陸權強國的狀況,使“陸上人”重新取代哥倫布時代“海上人”的海權強國優勢。由此,“樞紐國家向歐亞大陸邊緣地區的擴張,使力量對比轉過來對它有利,這將使它能利用巨大的大陸資源來建立艦隊,海上強國就很可能從立足不穩的新月形邊緣地區被趕走,那時這個世界帝國也就在望了,……而俄國顯然是這一樞紐國角色的候選國。”[4]在麥氏的地緣政治思想中,英國就是海權國代表,俄國則是陸權國代表。海陸復合型國家主要是指瀕臨開放性海洋、背靠較少陸地自然障礙的一類國家,歐洲大西洋沿岸諸國(如法、荷、西、葡等國)和中國是這類國家較典型的代表[14-16]。
但是,海權國、陸權國、海陸復合型國家是一個相對意義上的概念,并沒有歸一的評判標準,人們可以根據國家地緣體在不同時空階段、不同的環境下用不同的標準來界定它們。中國、俄羅斯、加拿大、印度等都是擁有漫長的海岸線海陸復合型國家,但中俄加印仍被視為幅員遼闊的大陸性陸權國。同樣,美國的海陸稟賦與中俄等國一樣,但美國綜合實力則使其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國家地緣體根據其內外地緣環境,可以發展陸權,也可以發展海權,還可以海權與陸權并舉發展。如在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很長時間內實行的是“重陸輕海”的地緣發展戰略,而今天則陸海權并舉發展。因此,發展陸權、還是海權、抑或是海陸權,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家地緣體的地緣稟賦、綜合實力以及地緣環境。關于陸權國、海權國和海陸復合型國家的類屬特征,國內學者葉自成教授做了較為詳細的分析(表1),論文中國家地緣體類屬也將據此并結合海陸位置、國家實力界定為陸權國、海權國和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
縱觀世界歷史,大國(霸權國)崛起時無不依據其地理位置、國家實力制定其對外戰略。國家地緣體類屬根據海陸稟賦和實力狀況被劃分為陸權國、海權國和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從與國際社會的交往溝通和安全維系上看,陸權國只需要關注陸上力量的培養和發展就可以確保國家的整體安全;同樣,海權國也只需要關注海上力量的培養和發展就可以確保國家的整體安全;而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既占有巨大的陸上基本實體,又擁有漫長的海岸線和瀕臨廣闊的國際水域,在與國際社會的交往溝通與安全維系上不僅需要海上力量來確保海上安全,還可能同陸上強鄰進行更為頻密的安全博弈,可能會使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在“海防”與“塞防”之間面臨著“兩難選擇”的地緣戰略博弈[18]。那么,現實中不同類屬的國家地緣體是否這樣對其地緣戰略做出抉擇的呢?下文將選取相關樣本進行解讀。

表1 國家權力類屬及其屬性特征
2.1 海權國——英國的地緣戰略抉擇
英國是一個典型的海島國家,孤懸于大西洋中,東南隔英吉利海峽臨近歐洲大陸,深水良港眾多,為其發展海權提供了天然的海洋地緣位置。這使得英國只需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就可以實現對本土安全的防衛,還可以用它來保護海上交通和貿易,支持海外殖民活動。同時,英國的地理位置也有助于它擴充力量,它距離歐洲大陸不遠不近,既適合打擊潛在的敵人,也易于抵抗入侵,使得英國的海權自18世紀下半葉到一戰結束前舉世無敵,所以,英國只要把海權集中在大西洋東北部和英吉利海峽,就控制了歐洲列強的世界貿易[19]。但是,英國在攫取其海上霸權路上一方面極力擴充海軍實力維持其海權絕對地位,另一方面在歐洲大陸縱橫捭擱、合縱連橫,推行均勢政策,遏制歐洲大陸出現威脅英國霸權的單一大國。
西方海洋強國崛起于15世紀的地理大發現至19世紀的“大航海時代”[20]。英國海上霸權始于1588年殲滅西班牙無敵艦隊,成型于1674年第三次英荷戰爭結束,衰敗于“一戰”結束后。而西班牙無敵艦隊的失敗標志其歐洲霸權嚴重衰落,以英國為首的歐洲強國開始崛起,但是,接替西班牙霸權的卻是荷蘭。荷蘭的崛起使其成為英國在海外貿易上的主要競爭者和威脅者。為了打擊荷蘭的海上貿易勢力,以爭取英國在海上貿易的優勢地位,1651年英國頒布了針對荷蘭的《航海條約》,其中的規定給荷蘭海外貿易以沉重打擊,以致英荷兩國就《航海條約》的存廢問題矛盾重重而演變為戰爭[21]。戰爭致使荷蘭海外商業經營嚴重受損而不得不向英國求和。1654年4月,英荷締結和約,荷蘭承認《航海條約》,英國在海上貿易的優勢地位得以確立。
然而,英國認為,僅有一個針對荷蘭《航海條約》不足以保障其海上霸權地位。英國的地緣位置雖然可以使其免于大部分入侵本土的危險,但要保障海上霸權及海外貿易安全是遠遠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英國與歐洲大陸之間如此之近,只要大陸強國或者海上強國具有較強的海上力量就可以威脅英國本土安全和海外貿易。因此,英國第一的地緣戰略目標就是控制英吉利海峽以防止入侵危險,這就需要有足夠強大的海上力量以保障對海峽的控制[22]。建立足夠強大的海上力量或艦隊(表2、表3)就可保證英倫三島抵制來自歐洲大陸強國或海上強國的一切威脅,維護海外貿易和海外殖民地的發展。自1815年至“一戰”前,英國憑借強大的海上力量實現了從區域性海洋霸權向全球性海洋霸權的轉變,建立了“英國海洋地緣政治秩序”[23]。

表2 1679-1815年英國海軍在歐洲列強中的規模[24]
依靠單一的海上力量并不能保持英國的海上優勢,而英國要保持其海上優勢的一個必要條件就是防止歐洲大陸出現一個單一的大帝國,保證歐洲大陸中等強國相互制衡的局面,形成歐洲大陸均勢[23]。自西班牙無敵艦隊全軍覆沒后,法國取代西班牙在歐洲大陸不斷擴張威脅,逐漸成為歐洲大陸力量均勢的主要破壞者,尤其是強大的拿破侖帝國的對外戰爭已幾乎將整個歐洲大陸置于其槍炮之下,直接威脅到英國的國家安全乃至民族生存。為此,英國數次組織反法聯盟,直至徹底打敗拿破侖。但在戰爭結束后的維也納會議上,面對俄國力量的上升,英國對戰后力量式微的法國“網開一面”,力求保持歐洲大陸力量均衡以遏制俄國強大。幾乎在整個19世紀和20世紀初,對英國海上霸權構成最大威脅的是俄國崛起及其在亞洲的擴張。在此背景下,麥金德意識到陸上強國俄國在亞洲擴張嚴重威脅到大英帝國世界海洋霸主地位,并為此極為擔憂與恐懼,麥氏為維護英國海上霸權提出了著名的“陸權論”。在“英國海洋地緣政治秩序”的1815-1914年期間,歐洲大陸出現了3個均勢時代,即1815-1853年是英國介入歐洲大陸、與俄國共有歐洲均勢的時代,1853—1871年是不需要英國介入、歐洲大陸國家自行維持均勢的時代,1871—1914年是英國又逐步介入歐洲、與德國共享歐洲均勢的時代[25]。然而,英國極力推行的大陸均勢政策的“苦果”是“一戰”爆發導致其海權優勢式微,而“一戰”后的“綏靖政策”致使爆發“二戰”,導致英國霸權地位完全易位。

表3 1882年和1908年英國海軍艦艇噸位情況[24]
2.2 陸權國——德國的地緣戰略抉擇
從歷史角度看,德國*本文中的德國泛指1871年統一以來的德國。的地緣戰略抉擇深受地緣政治學思想的影響。地緣政治學的核心思想是探討地理在決定國家對外政策行為方面的影響。德國對地理的重要性的認識,源于其試圖擺脫禁錮于中歐時期的中北歐,以拉采爾、契倫、豪斯霍弗等為代表的地緣政治學家認為,地理本身決定國家的性質,從而決定對外政策的軌道而不以理性操作為轉移[26]。這正如美國地緣政治學家卡普蘭(Robert D.Kaplan)曾說的,人們和思想影響事件的發生,但地理從來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影響因素[27]。德國陸權的強大也源于其陸權的發展,1866年普奧戰爭中普魯士的勝利確立了其在德意志帝國中的地位;1870-1871年普法戰爭中普魯士再度取勝,德意志帝國統一。這兩次戰爭的勝利為德意志帝國成為歐洲大陸頭號陸上強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871年德國統一后,國內市場統一,行政與法律制度劃一,加之普法戰爭后所得的法屬阿爾薩斯與洛林富礦區和法國50億法郎的戰爭賠款,資本主義經濟迅速發展。到19世紀最后10年,德國在鐵和鋼的所有重要部門的實力都超過了英、法兩個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而僅次于美國;到1914年,建立不到半個世紀的德意志帝國,就成為歐洲最強大的經濟和軍事國家,奇跡般地迅速屹立于強國之林[2]。然而,德國的經濟和軍事實力與其國際地位極不相符,而德國又位于歐洲中部,只有北面有狹窄的邊界與北海、波羅的海相連,出入大西洋又受制于英國,限制了德國的海權發展。這時的德國猶如囚籠中的猛獸,渴望立即扭轉這一狀況,用德皇威廉二世的話說,就是占據“陽光下的地盤”。
因此,統一后的德國對外政策中的一重大內容就是要徹底擊潰法國,充當歐洲霸主。所以,俾斯麥深謀遠慮的小德國政策是通向未來大德國道路的階梯,德國如能控制中歐,就能與真正的世界強國競爭[3]。由于德國是“地理學家的搖籃”,所以德國對世界大國的向往有著牢固的地理學及地緣政治思想的根基。德皇威廉二世雖然制定了加強陸權和發展海權的雙重地緣戰略,但德國歷史時期的主要地緣戰略重心也都是先向歐洲大陸擴張,進而尋求走向世界(表4)。從表4可以看出德國地緣戰略抉擇有如下特點:第一,擴張性與穩健性并存,以擴張性地緣戰略為主;第二,以陸權為主,推行“先陸后海、以陸制海”地緣戰略;第三,以歐洲大陸為中心,向外擴張,謀求走向世界。

表4 德國地緣戰略歷史脈絡
2.3 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美國的地緣戰略抉擇
美國自1783年獨立到19世紀中期,其領土面積由大西洋沿岸的原英屬北美殖民地的狹小空間膨脹到橫跨北美大陸、肩挑兩洋的洲級大國。這種海陸地緣稟賦使得美國的地緣戰略蘊含著深刻的海洋國家背景。從建國至今,無論是大陸擴張還是海外拓展,美國都充分利用地緣環境,避實擊虛,迂回前進、步步為營[29]。美國在其擴張、崛起和成為世界霸權過程中大致經歷了4個地緣政治和地緣戰略建構階段(表5)。限于篇幅,本文將主要概述1898年以來的美國地緣戰略抉擇。

表5 美國地緣政治與地緣戰略歷史建構階段
1890年海軍戰略學家A.T.馬漢“海權論”的提出是美國的擴張由大陸轉型海外的輿論準備。他在詳細考察英國在17、18世紀同西班牙、荷蘭和法國爭奪霸權的多次重大海戰后指出,英國的繁榮強大歸根結底是因為那時英國掌握了制海權,建立了地球上第一流的和最強大的海軍[31]。因此,馬漢認為,制海權對世界歷史的發展具有決定性影響,而美國恰恰擁有成為世界上海軍強國必須具備的一切條件。1898年的美西戰爭是美國在海外進行的第一次征服性戰爭,這場戰爭使美國的力量深入太平洋,越過夏威夷群島,到達菲律賓[1]。美西戰爭后,亞太地區成為美國海外擴張的重心之一,因此建造一條美國控制的中美洲地峽運河已迫在眉睫[23]。1903年美國煽動巴拿馬政變,獲得巴拿馬運河管轄權。此外,1901年美國通過兩個《海約翰—龐斯富特條約》迫使英國讓步,致使英國失去在西半球海上優勢,從此美國緊握在美洲的海上霸權。1903年9月3日至10月20日,美英就劃定“阿拉斯加—加拿大邊界”問題在倫敦開庭,美國威脅仲裁法庭做出有利于美國的裁決,這使得美英在西半球最后的一個糾紛得以解決。至此,美英在西半球長達一個世紀的競爭終于以英國撤出與美國獨霸而告終[32]。
美國把西半球霸權收入囊中后,開始將觸角伸入英國霸權的核心區域—歐洲。“一戰”后英國衰敗,美國借助歐洲戰后重建契機,政治上通過“十四點”計劃、經濟上通過“道威斯計劃”、軍事上通過《五國海軍條約》達成了美英“共治”歐洲事務局面[32]。“二戰”后,歐洲各國整體重創,而美國本土因遠離戰火保存了戰前的繁榮和穩定,美國再借重建歐洲契機,通過“馬歇爾計劃”援助歐洲,構建以美國為首的“北約集團”和以美國價值觀為基礎的集體安全體系,至此英國百年霸權徹底易位于美國,世界格局進入美蘇激烈對峙的兩極世界。
二戰后,19世紀的“大國角逐”以冷戰的形式重現,兩個超級大國美國和蘇聯取代了英帝國和俄帝國的位置[2]。維護美國的首要地位,歐亞大陸是美國最重要的地緣政治目標。整個冷戰時期,遏制、圍堵蘇聯,稱霸世界,就成了美國首要的地緣戰略目標。至蘇聯解體,美國完成了其成為世界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霸權國的最后一步。而后美國根據冷戰后世界地緣環境的劇變調整其地緣戰略。美國的全球地緣戰略目標從“遏制”轉為“遏制+世界領導”,遏制的主要對象由蘇聯轉為中國和俄羅斯,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成為美國地緣戰略的重要手段,地緣戰略呈現出全球拓展態勢。
在歐洲地區,分化歐盟,強化北約安全體系,鞏固冷戰勝利果實。推進北約東擴,不斷導演“顏色革命”,擠壓俄羅斯戰略空間。進軍中亞,平衡中國和俄羅斯在該地區的地緣影響力。重返亞太實施“再平衡”戰略,加大軍事投入,強化同盟關系,構筑遏制、圍堵中國崛起的周邊“C”型包圍圈。強勢介入南海,欲把南海變成中國的“克里米亞”,使南海地區成為牽制中國的地緣政治“熱點窩”。攪亂中東,把中東地區推向“地緣政治的火山口”。拓展在拉美和非洲地區影響力,加大對拉美國家的經濟支持和援助,控制拉美地緣后院;要求非洲國家推進政治民主化,實施經濟援助和擴大對外貿易投資,促進非洲國家的經濟私有化和市場自由化[29]。
總體來看,美國的地緣戰略抉擇具有以下特點:第一,漸進性,即美國的地緣戰略走勢是從海洋到大陸再到海陸并舉、從區域走向世界,從區域陸權國逐步成長為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并發揮世界領導國家的地緣影響力。第二,靈活性,即根據地緣環境變化適時調整地緣戰略目標和手段。第三,制度性,即美國運用其構建的聯盟體系來實現地緣戰略目標,如北約集團、亞太同盟體系等。第四,海陸性,即以海權為主,推行“以海制陸,海陸并進”的地緣戰略。
2.4 研究總結
國家地緣體都是處在一定的地理空間內,其可以更換政治領導人或政治制度或經濟政策,但它無法改變自己的地理位置。因此,無論在何種時候,地緣因素始終是影響國家地緣體安全與對外戰略的本質因素[33]。這正如拿破侖曾說的,“只要知道一個國家的地理狀況,就能了解這個國家的對外戰略”。在哥倫布時代,海權國——英國憑借其孤懸于海洋的地理位置,通過建立強大的海軍和在歐洲大陸合縱連橫、推行“均勢”政策,構建了以英國為首的“海洋地緣政治秩序”;但在鐵路大發展的后哥倫布紀元,力量對比有利于陸權國,海權國已處于守勢狀態,英國的海洋霸主地位隨著麥氏“陸權論”的提出與發展逐漸衰退。陸權國——德國試圖擺脫處于中北歐的地理禁錮,在對外擴張和獲取“生存空間”過程中,“德意志人在崛起、衰落、再崛起,統一、分裂、再統一的歷史循環中探索著自己的地緣戰略”[28],不同時期的地緣戰略特別是崛起時期的不同地緣戰略直接影響著德國國家命運、結局和歐洲局勢。相較而言,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美國的地緣戰略實踐堪稱最為成功,從表5中可知,美國的地緣戰略謀劃的運河路徑呈現出以本土為核心向外不斷擴張的放射狀的同心圓模式,蠶食式的一步步削弱和取代英國霸權。在美國的地緣戰略實踐過程中,海權論為美國的發展和海外擴張指明了方向;二戰后,美國超越英國成為海洋霸權國,其國家利益遍及歐亞大陸,基于兩次世界大戰的戰爭策源國欲對邊緣地帶控制的空間沖突和美國參戰的目的,斯皮克曼為美國未來稱霸提出了控制邊緣地帶具有重要地緣戰略意義的“邊緣地帶論”;茲比格紐·布熱津斯基的“大棋局論”更是為巔峰上的美國如何確保其世界霸權作以地緣戰略上的未雨綢繆。
地緣戰略是伴隨著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地緣政治理論誕生、發展而出現的概念,其命運既因“海權論”、“陸權論”、“陸緣論”備受推崇而名噪一時,也因被指與納粹德國的侵略擴張同流合污而身敗名裂,并曾一度被打入學術“冷宮”。20世紀70年代,尤其是冷戰結束以來,國際地緣環境出現新變化,地緣戰略漸成時髦的術語,世界主要國家地緣體也根據全球地緣環境變化加強了對地緣戰略運籌。近年來,中國地理學者加強了對中國地緣戰略的研究[34,35]。21世紀以來,中國正崛起為海陸復合型地緣經濟政治大國,而中國和平崛起外溢效應沖擊了中國周邊國家地緣體和西方部分國家地緣體原來的“心理秩序”而引起他們作以地緣戰略上的應對或反制,加劇了中國周邊地緣環境的復雜性和多變性,對中國和平崛起具有重要影響。因此,中國在和平崛起過程中,如何超越海權國——英國式的勝極而后衰、陸權國——德國因崛起時期而過度擴張導致的權力透支的地緣政治迷思和批判性地吸收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美國的地緣戰略有益經驗,已經成為一個新課題。根據經典地緣政治理論,大國崛起增值于地區守成,消失于世界性擴張,節制性地運用國力,既是保持國力持續增長的秘密,也是中國幾千年屹立不倒的智慧所在[36]。當前中國提出并逐步實踐的共建“一帶一路”戰略,通過與沿線國家“五通”合作構建“利益、責任、命運共同體”,就是超越地緣政治迷思,構建中國和平發展、世界共同發展的地緣新戰略。因此,在國家發展、民族發展之際,中國地理學者加強對國家地緣體和地緣戰略的研究,這對中國和平崛起、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國家全面發展都有著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參考價值。
[1] 茲比格紐·布熱津斯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譯).大棋局: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4,50.
[2] 杰弗里·帕克.劉從德(譯).地緣政治學:過去、現在和未來[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2.1,3,36,37,133.
[3] 杰弗里·帕克.李亦鳴(譯).二十世紀的西方地理政治思想[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2.
[4] 哈爾福德·麥金德.林爾蔚,陳江(譯).歷史的地理樞紐[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5] 阿爾弗雷德·塞耶·馬漢.安常容,成忠勤(譯).海權對歷史的影響[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6.
[6] 斯皮克曼.劉愈之(譯).和平地理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
[7] 張晶,劉建中.地緣體概念內涵及特征研究[J].世界地理研究,2014,23(4):50-55.
[8] 于國政.關于建立地緣學新學科的構想[J].世界地理研究,2005,14(2):106-112.
[9] 程淑佳,孫博,樊華,等.中國與周邊國家地緣體及地緣經濟關系研究[J].吉林省經濟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5(1):12-15.
[10] 陸大道,杜德斌.關于加強地緣政治地緣經濟研究的思考[J].地理學報,2013,68(6):723-727.
[11] 杜德斌,段德忠,劉承良,等.1990年以來中國地理學之地緣政治學研究進展[J].地理研究,2015,34(2):199-212.
[12] 王恩涌,王正毅,李貴才.政治地理學:時空中的政治格局[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74.
[13] 德伯里.王民,等(譯).人文地理:文化、社會與空間[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295.
[14] 邵永靈,時殷弘.近代歐洲陸海復合國家的命運與當代中國的選擇[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0(10):47-52.
[15] 朱瀛泉.國際關系評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311.
[16] 鄭義煒.陸海復合型的中國發展海權的戰略選擇[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3(3):20-30.
[17] 葉自成.陸權發展與大國興衰:地緣政治環境與中國和平發展的地緣戰略選擇[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14.
[18] 姜鵬.海陸復合型地緣政治大國的戰略選擇與崛起成敗[J].東北亞論壇,2016(2):23-36.
[19] 詹姆斯·多爾蒂,小羅伯特·普法爾茨格拉夫.閻學通,陳寒溪,等(譯).爭論中的國際關系理論[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3.166.
[20] 張悅民,張明.海洋強國崛起的經驗總結及中國的現實選擇[J].國際展望,2015(1):52-70.
[21] 許海山.歐洲歷史[M].北京:線裝書局,2006.218.
[22] 于海峰.英國霸權時期的戰爭方式研究[J].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學報,2013(2):78-82.
[23] 賈珺.1815—1914年英國海權特點分析[J].軍事歷史研究,2006(1):129-136.
[24] 保羅·肯尼迪.蔣葆英,等(譯).大國的興衰[M].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1989.123.
[25] 竭仁貴.對海洋霸權與大陸均勢關系的再探討[J].太平洋學報,2015,23(1):69-78.
[26] 楊林.西南邊疆研究(第二輯)[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13.49.
[27] KAPLAN R D.The revenge of geography[J].Foreign Policy,2009(172):96-105.
[28] 韓志軍,劉建中,張晶,等.德國地緣戰略歷史剖析[J].世界地理研究,2015,24(4):1-10.
[29] 凌勝利,曲博.世界大國地緣戰略運籌與中國大戰略[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5(2):73-86,128.
[30] 索爾·科恩.嚴春松(譯).地緣政治學—國際關系的地理學[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1.108.
[31] 丁則民,黃仁偉,王旭,等.美國通史·美國內戰與鍍金時代1861—19世紀末[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339.
[32] 宋微.美國對英戰略與霸權轉移[J].美國研究,2015(4):47-68.
[33] 朱聽昌.西方地緣戰略理論[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
[34] 杜德斌,馬亞華.中國崛起的國際地緣戰略研究[J].世界地理研究,2012,21(1):1-16.
[35] 杜德斌,馬亞華.“一帶一路”:中國民族復興的地緣大戰略[J].地理研究,2015,34(6):1005-1014.
[36] 張文木.“麥金德悖論”與英美霸權的衰落——基于中國視角的經驗總結[J].國際關系學院學報,2012(5):1-15.
National Geo-entity Category and Its Influence on Choice of Geopolitical Strategy
XIONG Chen-ran1,WU You-de2,3,LI Zheng3,ZHAO Jun-wei1
(1.CollegeofTourismandGeographicalSciences,YunnanNormalUniversity,Kunming650500;2.YunnanChineseLanguageandCultureCollege,YunnanNormalUniversity,Kunming650500;3.CollaborativeInnovationCenterofGeographicalEnvironmentandtheFrontierDevelopmentinSouthwesternChina,Kunming650500,China)
The core thought of geopolitics is to explore the geographical influence in determining national geo-entity policies.So far,geopolitics has developed four classic geopolitical theories,namely,the national organism theory,the sea power theory,the land power theory and the edge zone theory.These theories not only supply our geopolitical study with a set of conceptual system,analytical thought,research methods and means to solve realistic geopolitical issues,but also make us to understand research object-geo-entity.It is important for us to further study geo-entity′s concepts,types,characteristics,relationship and changing laws,and so on.Therefore,this paper takes national geo-entity as research object,on the basis of analyzing the national geo-entity′s territorial size,shape,sea and land location,tries to divide three different national geo-entity categories,namely,the Land Power,the Sea Power and the Sea and Land Geopolitical Power.And then,taking UK-the Sea Power,Germany-the Land Power and USA-the Sea and Land Geopolitical Power as samples,the paper analyzes their choices of geopolitical strategy on the process of rise.With the development of nation,strengthen national geo-entity and geo-strategies research,which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China′s peaceful rise and China′s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national geo-entity;national geo-entity category;geopolitical strategy
2016-05-11;
2016-07-18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41261034、41561033、41561029);中國西南地緣環境與邊疆發展協同創新中心開放課題;云南省測繪資料檔案館委托項目(201512027)
熊琛然(1985-),男,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人文地理、地緣政治研究。*通訊作者E-mail:youdewu@sina.com
10.3969/j.issn.1672-0504.2016.06.020
K901.4
A
1672-0504(2016)06-011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