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樓脞語（六）

葉康寧

樗樓脞語（六）

葉康寧

美婢換書

吳翌鳳《遜志堂雜鈔》：“嘉靖中，朱吉士大韶，性好藏書，尤愛宋時鏤板。訪得吳門故家有宋槧袁宏《后漢紀》，系陸放翁、劉須溪、謝疊山三先生手評，飾以古錦玉簽，遂以一美婢易之。蓋非此不能得也。婢臨行，題詩于壁，曰：‘無端割愛出深閨，猶勝前人換馬時。他日相逢莫惆悵，春風吹盡道旁枝。’吉士見詩惋惜，未幾捐館。”這個故事流傳很廣，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亦云：“朱承爵字子儋，據《列朝詩集小傳》，知為江陰人。世傳有以愛妾換宋刻《漢書》事。其人亦好事之尤者。唐女郎何幸，而為其所珍重若斯。”所記故實大致不差，只是誤“朱大韶”為“朱存爵”了。葉德輝在《書林清話》中引用吳翌鳳所記，并評曰：“夫以愛妾美婢換書，事似風雅，實則近于殺風景，此則佞宋之癖，入于膏肓。其為不情之舉，殆有不可理論者矣。”

鬻莊換書

《天祿琳瑯》載王世貞作宋槧《漢書》跋，云：“余平生所購《周易》《禮記》《毛詩》《左傳》《史記》《三國志》《唐書》之類，過三千余卷，皆宋本精絕。最后班范二書，尤為諸本之冠。前有趙吳興小像，當是吳興家入吾郡陸太宰，又轉入顧光祿。余失一莊而得之。”錢謙益《牧齋有學集》亦有記：“趙吳興家藏宋槧兩漢書，王弇州先生鬻一莊得之陸水邨太宰家。”故實亦不差，只是誤“顧光祿”（即顧從禮）為“陸太宰”（陸完）了。

錢謙益與宋槧《漢書》

《牧齋初學集》有《跋前后漢書》，云：“趙文敏家藏前漢書，為宋槧本之冠，前有文敏公小像。太倉王司寇得之吳中陸太宰家。余以千金從徽人贖出，藏弆二十余年，今年鬻之于四明謝象三。床頭黃金盡，生平第一殺風景事也。此書去我之日，殊難為懷，李后主去國，聽教坊雜曲，‘揮淚對宮娥’一段凄涼景色，約略相似。”關于此事，陳寅恪在《柳如是別傳》中有段精彩評說，云：“牧齋平生有二尤物。一為兩《漢書》，一為河東君。其間互有關聯，已如上述。趙文敏家《漢書》雖能經二十年之久‘每日焚香禮拜’，然以筑阿云金屋絳云樓之故，不得不割愛鬻于情敵之謝三賓，未能以之殉葬，自是恨事。至若河東君，則奪之謝三賓之手，‘每日焚香禮拜’達二十五年之久，身沒之后終能使人感激殺身相殉。”

錢名山鬻書助賑

1935年2月，江南大災，“客歲兇荒，百年來所未有，江南被災之烈，無過于溧陽宜興，兩縣饑民麋集常州，流亡載道，慘不忍睹。”錢名山與同人設局施濟，結果賑款不濟，特地趕到上海，利用各種渠道，廣泛發布“鬻書助賑”的消息。2月30日的《申報》上就有《錢名山鬻書助賑》的新聞，曰：“常州錢名山先生來滬贈書助賑。寓七浦路無錫旅滬同鄉會。為期五日。本月二十六日起。三十日止。昨為第二日。天雖陰雨。求書者甚形踴躍。晚間猶對客揮毫。良以錢君不常來滬。此次鬻書助賑。事屬善舉。故求者踵接。”為了激發人們的同情心，錢名山還賦成辭意悲切的絕句四首，并書成屏條，其一：“破棉敗絮掩胸膺，雪宿霜棲凍不勝，誰似周王營百堵，神州何事不中興。”其二：“雪后桃花照眼明，菜畦亦復吐黃英，來鴻竟是無歸思，愁看春郊寸麥青。”其三：“瑣尾流離幾斷魂，繪圖誰倩鄭監門，同胞直是清平話，欲喚橫渠起九原。”其四：“病婦懷中食乳嬰，朝來街尾走皇亭，流民未合為詩料，老淚清宵濕管城。”

錢名山對聯

河南籌賑金石書畫展覽

1926年，河南被災，書畫收藏家吳寶煒發起河南籌賑金石書畫展覽，共征集到書畫金石古籍等八百一十八件，俱為“明清之前物，現代名家之作悉未收入”。捐助收藏品大都是藏界屈指可數的大佬，計有羅振玉、傅增湘、陶湘、章鈺等二十余家。這次展覽會借用天津日租界的日本花園工會堂展出，因為展品珍稀，還對外出售門票。

《佩文齋書畫譜》

民國宿儒葉鋆生撰《中國人文小史》，寫到《書道》一章，特別提及《佩文齋書畫譜》。他說：“至關于研究書道的書，則以《佩文齋書畫譜》為最著名。凡書道上的書體、書法、書學、書品以及歷代書家傳記，均詳明其書中。”1934年蹈海自沉的北大才子孫以悌作《書法小史》，也說：“案頭常置《佩文齋書畫譜》一部，讀書之暇，時一翻檢，近來尋流溯源，忽有所解。”沙孟海寫《近三百年的書學》，開篇說：“書學是中國最早設科的一種藝術，六藝中不就有一藝是書嗎？它的歷史固然很悠久，關于它的書籍也很不少，我們只要翻開《佩文齋書畫譜》卷首所開的纂輯書籍一瞧，就令人有望洋之嘆。”20世紀30年代，俞劍華計劃寫一部繪畫史，他的主要參考書就是《佩文齋書畫譜》。差不多同一時期，傅抱石編《中國美術年表》，書畫部分的資料也“多取之于《佩文齋書畫譜》《宋元明清畫家詳傳》《美術叢書》及諸繪畫通史”。《佩文齋書畫譜》也是海外藝術史學者了解中國書畫的主要資料，如英國人波西爾著《中國美術》，第十二章《畫》，一再提及的參考書就是《佩文齋書畫譜》。民國初年的書店里，《佩文齋書畫譜》是常見書，價錢也不算太貴。魯迅在1913年2月9日買了一套《佩文齋書畫譜》，計三十二冊，花了二十元。據韋力說：“魯迅所藏為是書的初版本，即清康熙四十七年靜永堂刻本。”至于后來翻印的鉛印本和石印本，價錢更便宜。如潘伯鷹所說：“這部書有各樣的鉛石印本，書坊里易買。”

明崇禎年間十竹齋彩色套印本《十竹齋畫譜》

筆工費在山

新浪博主煞風景集說：“近三十年中，湖州出過幾個文化名人，數得上的，費在山、徐重慶，還有就是嘉興人而僑寓南潯的吳藕汀。”費在山，字遠志，號崇堂，別署秋鄰，湖州人，1933年生于上海。他曾經做過湖州王一品筆莊的負責人，和現當代的很多書法名家都有交游。陳白羽說他“與湖筆的生產、銷售有著緊密的聯系。對于現代書家而言，費在山正是現代筆工群體的代言人。作為筆工的費在山，與現代書家群體有著密切的交往，得到了眾多著名人物的認可和幫助。”

明崇禎十七年十竹齋彩色套印本《十竹齋箋譜》

費在山書札

鄙篋存有費在山先生手札一葉，是寫給王福穰的，錄于茲，與諸位同賞。

福穰鄉先生：

歲首恭唯，吉祥如意。

掛歷頃已由內人赴郵局領到，拜收謝謝，仿宣紙本幾可亂真，印刷術又見新招，可喜可喜。

拙著查明已在廿日寄出，可能還在途中。若再隔幾天還未收到，當再寄奉一冊，雖印量少僅限二百冊，但朋友間送送還富足有余。

“舊疾已隨除夕去”，望新歲能有新心態。

并頌

歲首安吉恭儷安，嫂夫人不另了

鄉小弟費在山載拜

庚辰歲朝

《百年旅游詩詞》征稿不詳何事？因用建設銀行報社的信封，乞告是湖州人游外地所作之詩，還是湖州人游當地之詩？編何小平，與您有關否？或系徐亦儒兄所薦。又及。

費在山在書法上下過不少功夫的。據他自己所說：“一九六二年至王一品齋工作，夙好（書法篆刻）復萌。得鄉先生沈尹默、東臺高二適、茂林吳玉如諸前輩函授古文書法；海寧錢君匋、西泠韓登安、山陰單孝天諸先生指導篆刻門徑，得以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