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宏運
龍虎相“生”玉姻緣
◎文/張宏運

中國的老黃歷,力主屬龍屬虎的不能結親。道理很簡單,龍虎相斗,龍虎相克么。
但在時興老黃歷的上世紀40年代,秦嶺東段南麓的陜西省洛南縣巡檢鎮,卻有這么一男,石子玉,屬虎;一女,李玉蘭,屬龍,結拜成了夫妻,非但沒有相克,而且相伴相“生”,相輔相成,演繹出了一生一世的圓滿姻緣。
1950年6月的一天,共和國的首任巡檢鎮領導,巡視街面,很快便發現了一個奇異的現象:街面上幾乎所有的門額、對聯,皆出自一人手筆,端莊、秀麗、大氣,璀璨醒目。忙打聽了,知悉其人名曰石子玉,時年24歲,高大健碩,儒雅風流,先后就讀于洛南縣西街小學、縣立中學、商洛地區聯立師范等,曾供職于巡檢小學、縣立師范等,從事過行政管理,代理過美術教師,是學校籃球隊的骨干。因國共內戰,學校停課,便避亂回家,幫助父親打理雜貨鋪。妻子李玉蘭,系縣城南郊李家村人,十幾歲經石子玉的舅父說媒,遠嫁到了縣北90多里路的這里,和丈夫一塊在雜貨鋪打雜。但她卻從開春3月起,就積極投入到了百廢待興,建設新生活的熱潮中。因娘家距縣城僅2里多路,她從小就耳濡目染縣城里的變革思想,接受新事物較快,眼界也開闊,加之性情開朗爽快,很快便被選拔為巡檢新民鄉婦聯干部。最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她這個文盲,竟是巡檢婦女冬學掃盲班的教師。原來,她白天把課本拿回家,讓石子玉教給她,晚上便去“販賣”了,一絲不茍地教給她的同伴。又率領6個婦女成立了互助組,上山開荒。
那位領導了解到石子玉的家世、學識和才華后,當機立斷,把這只深山里鳳毛麟角似的鷹鷂,在區政府門口公示委任為新民鄉文書,3個月后,提拔為鄉長。
從此,夫妻倆比翼雙飛,先后入黨,多次被選送到省干部學校、地區黨校學習深造。至1963年,石子玉已歷任巡檢區民政干事,寺耳、景村和古城區的副區長,商南縣文教局副局長,又調回洛南縣,任文教局副局長。李玉蘭則歷任新民鄉、五仙區、巡檢區婦聯主任、景村區副區長、商南縣婦聯主任、洛南縣城關公社黨委副書記。誠所謂,虎騰龍躍,風生云起,前程一片錦繡。
卻不知,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悄然無聲地向他倆張開。
1965年下半年,晴天一聲霹靂,石子玉家在當時正在開展的“社教”運動中,被補劃為地主成分,他本人隨即蒙受不白之冤,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
已成為農民身份的戶口本,該投向哪里去?世界如此之大,卻已沒有他立足的地方了。
正在城關公社擔任黨委副書記的妻子李玉蘭,甘冒遭受牽連的巨大政治風險,沒有絲毫的忌諱、躲閃,毅然決然地伸出雙手,將他接納到了自己的娘家,距縣城僅有二里多路的城關鎮窯底鄉石橋村2隊,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半年多以后,一場更大的政治風暴——“文革”運動,席卷而來,李玉蘭自然在劫難逃,被“奪權”“交印”,軟困在家中。她卻不甘吃閑飯,把自己“下放”到城關公社的南關生產隊,和社員們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直到“文革”結束,也沒被正式宣布“解放”。
定居在李家村的石子玉,從起初頻繁不停地向上寫遞申訴材料的激憤中,漸漸平復了下來。僅有十幾戶人家的李家村像粒彈丸,被一南一北兩座渾厚的石山土塬攜裹衛護著,堵絕了外界的喧囂和爭嚷。石子玉和李玉蘭夫妻倆暗自慶幸,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恰當其時地蝸居在這兒,石子玉不知要被“文革”戕害成什么樣子。他和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但是種莊稼的好手,還顯露出做木工活兒的出色手藝,最重要的,是他重新能拿起筆,展現自己的本色才華,平生第一次書寫出了一間房高的“農業學大寨”的巨幅大字。逢年過節,婚嫁喪事,家家門前的楹聯、中堂的條幅,都出自他的手筆。沒人在意他為什么來到村里,只知道他是老天爺送給他們的一份意外之喜。他重新恢復了自信和自尊。艱辛的勞動雖然僅夠果腹,但有拿工資的妻子李玉蘭的資助,時常送回米面油和新購置的衣物,他知足而常樂了。家居的三間土屋,寧靜地獨立在村落西頭,旁邊不遠的山腳處有一眼筷子粗細的山泉,常年汩汩流淌,下聚一汪小潭,甘甜可人,四圍小草茸茂,常年濕潤碧翠。他用小椽做了個澄槽,過往行人都要品嘗一口。世外桃源似的意境,十三年來,滋潤、撫慰著他的身心。淡泊明志,寧靜致遠,修養著他的書法藝術,為日后的突飛猛進奠定了穩實豐厚的底蘊。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讓石子玉一下子看到了平反昭雪的曙光。雖幾經阻撓、周折,但終究還是形勢比人強,1979年3月,他終于拖著條小尾巴——沒能恢復黨籍——只被恢復了工作,先是被分配到縣陶瓷廠工作,1982年調至縣司法局,隨即恢復了黨籍。在第二年即被評為洛南縣、商洛地區和陜西省的先進工作者,1989年獲得全國司法部頒發的銀質獎章。石子玉非常看重這個榮譽,這是他臨退休前,用最后一次機會,向黨向人民證明自己的滿腔忠誠和工作能力。
1983年,妻子李玉蘭在擔任城關公社黨委副書記、社長13年后,從縣中醫院副院長的崗位上退休了。3年后,石子玉也離開了自己摯愛的工作崗位,和妻子迎來生命中新的春天。
早在1947年7月,年輕的石子玉到西安參觀時,便被街面的門牌、匾額上無處不有的于右任的墨寶吸引住了,特別是“學習”的“學”字,頂蓋上的那三點,猶如天神拋撒上去的,韻律飛揚,尾音裊裊,看得他如癡如醉,一下子便掉了進去,再也不能自拔。他至今仍不能解釋自己為什么對“于體”那樣一見鐘情,熱戀到了骨子里。更讓他驚喜的是,他隨即便買到了于右任的標準草書帖。將近40年來,雖然他一直將“于體”奉為書法學習的圭臬,無論身處順境、逆境,怎樣的忙碌煩雜,從未中斷過對它的體會、鉆研和臨摹。真正的學習,是從他退休后才開始起步。
石子玉重新當起了學生,報考了無錫書法藝術專科函授學校,以優異成績畢業。拜洛南著名書畫家何伯群、王延年等忘年交朋友為師,虛心聽取他們的指導、建議。風雨無阻地按時參加各種書畫社團的日常學習、交流、研討、展覽活動。倡導成立洛南縣于右任書法學習小組,邀請專家學者蒞臨講課指教。他根據自己學習書法藝術的實踐,牢記唐代書法大師孫過庭的訓導,“偏工易就,盡善難求”,告誡自己絕不貪多,企圖真、草、行、隸、篆,諸體皆精,百家皆通,只專攻于右任的標準草書。無論嚴寒酷暑,他每天起床晨練,上午臨摹2小時,下午臨摹2小時,從不間斷。在他看來,臨摹不但是學習、繼承,更是創新、突破、發展。30年如一日,便成了前15年寫的是“于”體,后15年寫出了“石”體。
他的書法作品,遠觀圓潤似玉,像雪野臘梅,暗香飄浮,如佛僧入定,超脫怡然,近讀則字字如蒼松勁竹,枝枝丫丫皆銅鐵色,血脈賁張了,呼嘯奮爭。先后書寫了長卷草書《長恨歌》、行書《道德經》,出版有《草書作品集》等。多次獲省內外、國內外展覽大獎,被接收為陜西省書法家協會會員,當選為陜西省于右任書法學會第三屆顧問、陜西省老科協書畫分會藝術顧問等。
而很少拋頭露面的妻子李玉蘭,則在幕后做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大總管,有求必應地供給著石子玉臨摹、創作、出外參展的各項開支費用。石子玉從未把他的書法作品“商品化”,老兩口將省吃儉用節省下的幾乎每一枚銅板,都融化成了紙上的墨香,飄拂向社會,幻化為天地間的大愛。李玉蘭又是石子玉的護理大師,除了每日精心照料他的飲食起居,還要澆灌修飾他的盆景、奇石,把他倆居住的兩層小樓,里里外外打掃整理得一塵不染,井井有條。她又兼職石子玉寫字的助手,添墨、展卷、拉紙,興致勃發了,就當起評論員,指指點點,這個字美了丑了,那點墨濃了淡了,還有布局啊排列啊等等。石子玉總是凝神諦聽,然后或虛心采納或含笑解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女兒、女婿、孫子、孫女們有時也加入進來,家里便像開起了熱烈活潑的小型研討會。老兩口慈祥含笑,其樂融融。
石子玉今年90高齡了,李玉蘭則以88歲緊隨其后。仁者長壽,祝愿老兩口青春常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