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不完的頭發

兩色風景，原名黃振寰，80后福州人。專職撰稿人，主要創作童話、幻想小說。已在全國百余家雜志發表各類文章兩千余篇，逾四百萬字。十余家雜志專欄作者，多次入選年度選本。

曾獲信誼圖畫書文字創作獎、臺灣牧笛童話獎、香港青年文學獎、冰心獎大獎、《兒童文學》擂臺賽銅獎等十余個獎項。出版《神秘的快遞家族》《魔靈獵人》《小魔女麻咪》等五十余本。

因為小時候發生過這樣一件事，他決定長大了要當理發師——

一個女孩子，比他年紀小，幾歲呢？兩歲？三歲？算了，那不重要，她哭哭啼啼地從他面前經過，盡管素不相識，他還是問女孩：“為什么哭？”

“大家笑我頭發太難看！”女孩的眼淚止不住。

他明白了。雖然年紀小，但一樣有著男子漢式的正義感。怎么幫她呢？想了想，他突然說：“我幫你理個新的發型吧。”

那是他第一次拿起剪刀。看著規規矩矩坐在眼前的女孩子的后腦勺，他突然驚訝自己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勇氣。但最終，還是抖抖嗦嗦地開剪了。

其實并不是多高明的理發技術，不，那甚至不能叫理發。只不過，是把特別難看、特別異軍突起的那幾撮頭發干凈利落地咔嚓掉罷了，也沒費多少時間。

但是女孩兒笑了，她覺得鏡子里的自己整個兒變得不一樣，是讓她有信心不會再被嘲笑的那種不一樣。

“謝謝你！”女孩兒感激地說。

——就是那時起，他決定了，長大要當理發師。

第一百三十八次追憶完自己的夢想起源后，他回到現實。

現實是：他已經長大了，也真的在家鄉天馬小鎮開了一家小小的理發店，但是一個月過去了，顧客人數四舍五入后為零。

能夠四舍五入，說明一開始還是有人上門的。這是對自己的信任。他熱血沸騰地想著，然后拿起梳子和剪子……

那客人的頭發就直接給毀了。鏡子里的新發型讓人一看就覺得他是要去應聘馬戲團的小丑。

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和第四個客人——也是目前為止的全部客人。他們頂著長長的頭發進去，然后頂著一張哭喪的臉出來。

“從來沒見過手藝這么爛的理發師！”那些顧客選擇了用四處投訴的方式給他打廣告。廣告很有說服力，他們只需要指指自己的腦袋，就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其中一個胖子顧客還把一塊木板背到了胸前，上面寫著：看看我的頭發吧！你們還有信心光臨那家破理發店嗎？

經過努力，這四位顧客成功地把自己的臉丟到了全鎮，也成功地讓他的理發店門可羅雀，許多人經過門前甚至繞著走。

唉，他好沮喪。他這才明白，光有夢想和熱情是遠遠不夠的，還得有技術啊。他技術還沒到家，就敢學人開店，可不是只有這個下場嗎？

就在他認真地考慮關店的事情時，她出現了。

她是一位漂漂亮亮的女孩兒，有著一頭漂漂亮亮的長頭發——是那種理發師會舍不得剪的好頭發。

“你……有事嗎？”他問，聲音很不自信，因為他怎么也不相信，人家會是來理發的。

但她說：“我是來找工作的。”

他苦笑了一下：“我們店就我一個人！現在生意爛得連我都吃不飽，更別說再雇一個啦。”

“我知道生意為什么不好。”她說，“你的手藝太爛了。”

他的臉一直紅到腳后跟，掙扎著說：“知道……還來找什么工作！”

“手藝爛才需要多練習啊。”她說，“那你就更該雇傭我了！”

她甩動著自己銀河般的秀發：“真人的頭發，很適合拿來練習吧？我要應征的，是你練習的模特兒！”

他聽了呆住了，打死他也不會想到她要做的是這樣的工作。是的，用真人練習當然是再好不過啦，可如果在顧客頭上做實驗，后果必然是……而如今竟然來了一個自告奮勇的！

“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她問，“放心吧，我不是傻子。其實是因為我得了一種病。我的頭發會噌噌地長個沒完，基本上每天都得理一次。我就想呀，反正都得理，來當你的模特兒，不是還能賺點兒錢？”

他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這天大的好機會！

于是，她就成了這家人丁凋零的理發店的第二名成員。

兩個人的每天都非常簡單：她往鏡子前一坐，他拿著梳子和剪刀站在她的身后。看看教科書，試試下剪子，然后打量會兒，琢磨一下，繼續動手……

讓他驚喜的是，她的怪病是真的！基本上每天的練習結束后，她的頭發就只剩下剃光一條路可走了。然而一到第二天，她卻必然會頂著一頭恢復原狀的秀發重返崗位。就跟完全沒理過似的！

每天下班后，她都要在小鎮上大街小巷地繞一圈，盡可能多地讓人看到。

可想而知，那是多么轟動的場面啊。工作學習了一整天，大家都需要放松一下，她的出現就充分提供了哈哈大笑的機會。

“看啊！那腦袋就跟豬啃過似的！”

“為什么不干脆剃光了呢？禿瓢都比這好看！”

“哎喲不行了扶我一下，我快笑趴了……”

“咩哈哈哈哈噗哈哈哈哈……”

她成為了天馬小鎮的黃昏一景，人稱“會走路的喜劇片”“用頭發表演的馬戲團”……據說有些旅行社還特地把她列入參觀項目中。

這些情報傳入他的耳朵后，一度成為他發奮圖強的動力。

在她的幫助下，他的手藝突飛猛進。

很快，就猛進到了可以在真正的顧客頭上操練一把的水平了。

按說讓小鎮的居民對這家理發店重拾信心是一件困難的事，但這個難題卻輕易被解決了。原因就像上面說的，她每天都堅持頂著不重樣兒的發型招搖過市啊，當人們看見她的頭發一天比一天不好笑，非但不好笑，甚至還……還有幾分欣賞價值的時候，就開始對他改觀了。

慢慢的，開始有客人進入理發店，指定要剪某某發型。慢慢的客人就越來越多了。

他成功了！他不再需要她的配合練習——每天排隊上門的客人已經多得應付不完了。她于是從原來的崗位上退役，轉而成為了他的助手。

不過，每天打烊以后，他還是要單獨為她理一次頭發。她是一天里固定的最后一個客人——那是當然要的啊，不理的話，第二天她的頭發就會長得老長老長……

這天理完發，他突然說：“我給你洗個頭吧？”最近他業務越來越熟練了，所以除了理發，還拓展了洗發服務。

她想了想，說：“好吧。”

他就給她洗起頭來……當熱水流經穿過她的黑發的他的手時，突然——

他覺得她的頭發掉了下來，就像一頂帽子。

“帽子”下的她，是一個再標準不過的——光頭。

他震驚到聲音都變得結結巴巴：“你……頭發……怎么會？？？”

她平靜地微笑著：“世界上哪里會有頭發瘋長的病呢？騙你的。我自從幾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后，就一直是光頭。”

“那你每天……”

“那當然全都是假發啊。我自己做的假發，質感跟真的一樣吧？”

“可我有時……”

“有時用力拉扯過對吧？為了避免真相曝光，我一直在假發和頭皮間粘著膠……”

他終于能把一句話完整地問出來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覺得，你如果能實現夢想，一定會是個優秀的理發師。”她的眼睛亮亮的，令他感到熟悉。

“你是……”

“我是你的第一個客人。”

如果你到天馬小鎮來旅行，如果帶你玩的人肚里的八卦夠豐富，你或許會聽到一個故事，一個“黃昏時的爆笑發型秀”的故事。

如果你到小鎮上唯一的那家理發店去理發，你能看到故事的兩位主人公。總拿著剪子的老板技藝不凡，總戴著帽子的老板娘美麗善良。那么多精彩的發型，就出自他們的手下。

寫作感言：

被很多人問過：為什么寫童話？

我的答案是：因為我喜歡童話。

于是下一個問題是：為什么喜歡童話？

這個答案可以很豐富：因為童話簡單、浪漫、純凈、讓我聯想起自己的童年……

但我現在更喜歡回答：因為它是童話啊。

我們常常會形容一樣事物“很童話”，無需多做解釋，聽的人也會心領神會。那或許是美麗得仿佛只能在童話世界里看到的色彩，那或許是溫暖得只有在童話故事里才會看到的畫面，那或許是悅耳得只有在童話國度里才能聽到的聲音……所以為什么要去解釋童話呢？童話本身就是一個最好的解釋。

喜歡童話，因為它是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