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飛來榕

香櫞，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兒童文學作家、編劇。2011年出版《中國童話中國游·鼓浪嶼》——《虎巷》《船屋》《木棉花開》《兩棵飛來榕》系列童話故事；2013年出版《透明怪獸來了》系列童話故事。作品獲首屆福建省啟明兒童文學獎、電影第五屆華語青年影像論壇“北京計劃”項目獎。曾舉辦“童話與布藝的約會”個人微展。

很久以前，茫茫大海的一個島嶼上，長了好多好多大榕樹，那些大榕樹都獨木成林，能活上幾百年。那里的小榕樹都會飛，飛到屋檐或是墻壁上，很快就能長成蒼天大樹。真是不可思議。

這個島嶼上有一座房子，房子周圍有一個大大的院子，里面有假山水池，亭臺樓閣，在張開雙臂的圍墻正中還有個高大的門樓。可這座房子建好后，主人并沒有來住過。有一次，房子的主人在海上渡船時閑得無聊，和人家玩起了賭博，竟把這座房子給輸掉了。之后，房子換了好幾次主人，時間長了，房子舊了，就沒人看管了。

許多年以后，人們發現有個滿頭白發的老奶奶時常在院子里走來走去。老奶奶走累了，就抱著拐杖坐在門樓下打盹。烈日就曬在她的頭頂上，她每天都汗流浹背，好幾次就要暈倒了。好心人勸她到房子里去，可她就是不肯，她說屋子里太悶了。

有一天，老奶奶看見住在隔壁的花匠，翻過屋頂上的圍欄，修剪屋檐下的一棵小榕樹。

她感到很奇怪，就去問花匠：“榕樹怎么長到了屋檐下？”

“這叫飛來榕。”花匠神秘地回答。

“榕樹會飛？”

“是呀，你看，這棵小榕樹有多調皮，飛到了屋檐下。你瞧，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樹就是它的爺爺。”

老奶奶伸長脖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院子中間一棵榕樹高大挺拔，落地生根，就像稠密的叢林一樣，濃蔭覆地，一群孩子就在大榕樹下穿梭著、玩耍著。老奶奶想，如果有一顆大榕樹也能飛到她的院子，為她擋風蔽日就好了。于是，她就問花匠：“怎么樣才能讓榕樹飛到我的院子里？”

“讓小鳥去你的院子拉泡屎。”

老奶奶一聽生氣了，以為花匠在嘲弄她。她抓起一把谷子，順著圍墻扔進了花匠的院子。不一會兒，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轉眼就吃光了那些谷子。老奶奶自言自語道：“吃吧，吃得飽飽的，吃飽了就在他家拉泡屎再走，免得飛不動。”

那些小鳥還真聽話，吃飽拉完屎才飛走。老奶奶得意地在院子里轉著圈，樂呵呵的。

沒多長時間，老奶奶發現從圍墻上爬上來兩棵小榕樹，她探頭仔細看過去，還真是上次扔谷子引小鳥飛來的地方。老奶奶半信半疑地想：“小鳥真的拉泡屎就能植樹造林？”可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就立刻跑去問花匠。花匠告訴她，小鳥吃了榕樹的種子沒辦法消化，種子隨糞便排出了體外，只要有適合生長的地方，糞便里的種子很快就能長出小榕樹來。花匠是個熱心腸，把圍墻上的那兩棵小榕樹送給了老奶奶。老奶奶捧著兩棵小榕樹回家了，她猛然想到應該讓那兩棵小榕樹飛到她的門樓上，等它們長大了就可以為她遮風擋雨了。

兩棵小榕樹真的飛上了老奶奶家的門樓，左邊一棵，右邊一棵。

很快它們就長大了，長得偉岸高大，像兩把大榕傘，氣宇軒昂地站在門樓上。下雨的時候，它們一起為老奶奶遮擋風雨；烈日下，它們一起為老奶奶蔽日納涼。微風吹來的時候，它們還會揮手致意，互相問候。老奶奶發現門樓左邊大榕樹的胡須越長越長，就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長須榕”，右邊的大榕樹看起來枝繁葉茂，郁郁蔥蔥，她就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茂葉榕”。從那天起，老奶奶就這樣稱呼它們了。

可是，長須榕卻不高興了。它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好聽，老氣橫秋的，老奶奶一定是嫌它老了。它覺得茂葉榕也一定是這么想的。它認為自己的葉子并不比茂葉榕的少，而且茂葉榕也長了胡須，叫自己“長須榕”太不公平了。

一天早晨，刮起了風。趁著一陣風來，長須榕就用長長的胡須向茂葉榕掃了過去，抽打在它的身上。

茂葉榕站在門樓上無處躲閃，生氣的說：“你為什么打我？”

“我們同宗同族，長得沒什么兩樣，憑什么你有個好聽的名字？”長須榕越說越生氣，又向茂葉榕抓了一把，竟抓掉它一大把葉子。

“那只是個名字而已，我們像親兄弟，你長的也是一樣枝繁葉茂啊！”

“別假惺惺的了，既然叫我長須榕，我就讓你看看我的胡須有多厲害！”說著它就用胡須纏住了茂葉榕許多枝干，勒得它透不過氣來。茂葉榕只好努力地向上生長。

沒多久，茂葉榕看起來就比長須榕高了。這下，長須榕更生氣了，它又用胡須纏住了茂葉榕更多的枝干，而且它的根悄悄地爬過門樓的橫梁，像魔爪一般伸向了茂葉榕。

很快就到春節了，一天，老奶奶買了個大紅燈籠，掛在長須榕上，她又買來一大串風鈴掛在了茂葉榕上。到了晚上，老奶奶睡覺去了。長須榕提著燈籠晃來晃去地說：“茂葉榕，你看我這紅彤彤的燈籠，就像一輪紅太陽，可以照亮整個世界。”

茂葉榕羨慕地瞧著它，說：“借給我看看好不好？我可以提著它跳支舞。”

“嘿嘿，這燈籠只有我才配得上。”說著它哼起了小曲，跳起了舞。

這時吹來一陣風，茂葉榕手上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起來。長須榕不高興地說：“你把風鈴搖得那么響干什么？擾亂了我的舞步！”

“不，是因為風太大了。”

“別找理由！”

趁著一陣風吹過來的時候，長須榕用胡須使勁拍了一下茂葉榕的肩。沒想到，這一拍，茂葉榕手上的風鈴“嘩啦嘩啦”發出了更大聲響。

長須榕朝著茂葉榕大喊：“什么亂七八糟的，吵死了，你是故意在和我較勁？”說著它就使勁搖了一下手上的燈籠，可是因為用力過猛，燈籠掉到了地上，眨眼燒成了灰燼。

長須榕惡狠狠地說：“是你打掉了我的燈籠！”

茂葉榕急得說不出話來，委屈得哭起來，滿樹的葉子都唰唰作響。長須榕飛起一腳，踢到茂葉榕提著風鈴的手臂上，風鈴“嘩啦啦”掉到了地上。

剎那間，院子里恢復了往日的寂靜，它們誰也不再說話了。

這之后，茂葉榕就一直打不起精神來，不吃不喝了好一陣，枝頭的葉子都有些枯黃了，幾天之中，它就落了一地的葉子。老奶奶看它可憐，就時常單獨給它澆水，長須榕就更加生氣了。它覺得茂葉榕是在故意博取老奶奶的同情，心想：“老奶奶總是對茂葉榕那么偏愛，我一定要把它從這門樓上趕走！”

長須榕打好主意就開始行動了。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它悄悄將地下的根四處蔓延，把土壤里的營養和水分都吸進了自己的體內。它怕老奶奶發現后再用拐杖打它，趁著老奶奶在門樓下打盹的時候，偷偷地把拐杖藏了起來，用根死死地纏繞、包裹住，然后將它吞噬在自己的根里。茂葉榕日漸干枯和憔悴，無精打彩地站在門樓上。忽然有一天，茂葉榕的葉子上冒出了許多白絮，白絮滿天飛揚，飛進了花匠家的院子。

花匠發現了馬上跑來告訴老奶奶：“這棵茂葉榕生蟲子了，白絮都是蟲子吐出來的。”

“怪不得茂葉榕它又掉葉子了，這可怎么辦？”

“把那些生了蟲子的枝干都砍掉，然后再用火燒了。”

“要這么大動干戈？”

“是的，不然還會再生蟲子的。”說著，花匠砍掉了茂葉榕生了蟲子的枝干。

老奶奶把那些枝干堆起來，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等到花匠和老奶奶離開的時候，長須榕幸災樂禍地對茂葉榕說：“呵呵，看你這樣，不會再叫茂葉榕了吧？”

茂葉榕低頭不語。

“你到是說話呀，沒力氣了吧，我看你還是趁早離開這里吧，你看我的根已長滿了門樓，這里早晚都會成為我的領地！”

茂葉榕用力挺直了身子說：“那天你真的誤會我了。我們本是同根生，應該是好兄弟才對！”

“你瞧你現在這個樣子，配和我做兄弟嗎？你現在不走，有一天你就會一頭栽倒在地上，那時候你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不，我們一起長在這門樓上多好，我相信有一天我們會成為好兄弟的！”

“妄想！”長須榕抬起腿狠狠地踢了茂葉榕一腳。

茂葉榕搖了一下身子，緊咬牙關努力地站穩。它下定決心一定要堅持活下去，它相信它一定有辦法能讓長須榕回心轉意，和自己成為好兄弟。

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徹底改變了長須榕。

一個悶熱的傍晚，天空的云層厚了起來，風越來越大，一會兒就烏云壓頂了。老奶奶坐在門樓下，覺得悶得難受。一群飛蟲在她周圍飛來飛去，弄得老奶奶頭暈目眩。她舉起巴掌拼命在空中扇動，讓那些飛蟲別在她眼前紛飛亂舞，可是飛蟲越飛越多，一群又一群，有的還成雙成對地互相追逐打鬧，在她的頭上轉著圈子。老奶奶想起她的拐杖，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雷聲漸漸由遠及近，大雨就要來了。飛蟲飛了一會兒就飛不動了，撲通撲通栽到地上，翅膀斷了。老奶奶以為它們都死了，也就不再理會了。

一連幾天，大雨下個不停，院子里的石板路、四周的圍墻、還有整幢房子都是濕漉漉的，門樓和兩棵大榕樹也一樣，每天都像水洗的一樣。

其實老奶奶不知道，那群飛蟲根本沒有死，那天它們的翅膀掉了之后，就變成了白蟻，到處去筑巢生子了。其中蟻后爬到了長須榕抱著的拐杖上，工蟻為它在拐杖頭上挖洞筑巢，建了家園。蟻后在這里生了好多好多的幼蟻。后來，一群工蟻又為蟻后建造了一座王宮，王宮就建在老奶奶的拐杖頭上，王宮周圍還造了無數的小屋子，一群兵蟻就駐守在那里。

蟻后喜歡潮濕的空氣，整天待在王宮里。為了保持王宮里的濕度，工蟻們打通了老奶奶的拐杖，又挖空了長須榕的一條根，鑿出一條隧道，進入土壤，這樣，地下潮濕的空氣就源源不斷地進來了。這條隧道還可以用于往來通行，一直通到外面的世界。可是，長須榕一點都沒有發覺白蟻在自己身上筑巢生子，整天還在想著怎么能把茂葉榕趕走。

有一天，一群工蟻成群結隊地跑出去，爬到長須榕的枝干上，折斷了一片小嫩葉，然后把小嫩葉搬到王宮里，敬獻給了蟻后。一會兒，又一群工蟻跑出來，折了好多的葉子下來，一片一片地往王宮里搬，一群兵蟻還三步一崗兩步一哨，保護著它們。這時，茂葉榕發現了這群工蟻，它使勁用胡須打它們，想把它們趕走。守衛的兵蟻看到了，蜂擁而上，奮起反擊，還吐了茂葉榕一身黏糊糊的東西。

茂葉榕搖著長須榕焦急地對它說：“長須榕，不好了，你身上長白蟻了。”

“走開，別碰我！”長須榕推開它。

“你的根上有很多很多的白蟻，它們會吃掉你的根，快去叫花匠來想想辦法吧。”

“閉嘴！你這家伙居心不良，想叫來花匠，也砍掉我的枝干、燒掉，然后像你一樣可憐兮兮地站在門樓上嗎？”

“不，不，我希望我們像親兄弟一樣好好地生長在門樓上，你看，我的枝干上已經慢慢長出新葉子了。”茂葉榕伸過枝干給它看，可長須榕卻閉上眼睛不理它。

王宮里的幼蟻一天比一天多起來，它們就要舉行集體婚禮，然后各自去成家立業了。這幾天，工蟻加固了王宮的出口，它們在那架起了高臺，婚禮就要在那上面舉行。

又是在一個悶熱的傍晚，一陣電閃雷鳴之后，兵蟻八字排開，列隊在高臺下，把長長的頭高高地仰起，手捧著樹葉，迎候婚飛的白蟻。又一道閃電之后，王宮里的白蟻一齊插上翅膀在高臺上起飛了。無數的白蟻就那樣成雙結對地在空中飛舞著。它們飛累了，就抖掉身上的翅膀，又在長須榕的樹干和樹根里安家落戶了。

這樣一來，長須榕可就遭殃了，那么多的白蟻很快又生了幼蟻。工蟻又在老奶奶的拐杖上修建王宮了。長須榕的根漸漸干枯腐爛，變得千瘡百孔。一群群的白蟻還在肆無忌憚地吞噬著長須榕的根。不知不覺，它的葉子開始發黃，落了一地。長須榕感到身體越來越虛弱，它有點害怕了，想松開老奶奶的拐杖，讓白蟻無家可歸，離開它的身體。可是拐杖早就和它的根長在了一起，怎么也松不開。長須榕舉起自己的枝條抽打白蟻的王宮，它想端了白蟻的老巢。可是站在王宮周圍的兵蟻一起架起長長的頭，竟折斷了長須榕的枝干。長須榕心里更加恐懼了。

“打起精神來，別怕，我們一起想辦法！”在長須榕就要失去信心的時候，茂葉榕突然開口安慰它。

“相信我，伸出你的一只手來。”

長須榕剛剛舉起一條枝干來，又無力地落下了。它喘息著說：“白蟻已經吞噬了我的根，我站不住了，快要死了！”

“不會的，我會有辦法救你的！”

茂葉榕立刻伸出枝干抓住它說：“你看，我已經在長新葉子了，你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真的會救我嗎？我曾……”長須榕說著低下了頭。

“那些都是誤會，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握手言和！”說著，茂葉榕緊緊握住了長須榕的枝干繼續說：“叫花匠來吧，他會有辦法救你的。”

長須榕連忙說：“別叫花匠來，他會砍掉我的枝桿！”

“那怎么辦呢？”茂葉榕緊鎖起眉頭。

“有了！”茂葉榕突然大喊一聲，“來，把你的手伸給我。”說著茂葉榕拉起長須榕的枝干。

它們相互纏繞在一起。茂葉榕把枝干上的營養一點兒一點兒地輸送給了長須榕。長須榕感動得流著眼淚說：“不能這樣，你現在還在恢復生長，你把營養都給了我，我們倆都會活不成的。”

“你要有信心，我們一起努力！”茂葉榕堅定地說，并把自己的根伸向了長須榕。

茂葉榕真的做到了，它與長須榕的根緊握在地下。沒多久，長須榕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有一天，花匠路過這里，突然發現老奶奶的拐杖在長須榕的根里。他覺得很奇怪，就過去搖了搖，沒想到就輕輕地一搖，拐杖頭就摔到地上了。這下，拐杖頭里白蟻的王宮被毀，所有白蟻立刻逃之夭夭。

兩棵大榕樹一天一天地茂盛起來。春去秋來，它們更加翠綠蔥郁。從那以后，它們再也不打架了，而且根枝交錯，相依相連。

上百年過去了，如今，兩棵飛來榕依舊在海島上凌空而立，生機盎然。

寫作感言：寫作的靈感來自于生活

寫作的靈感來自對生活的細致體驗，生活中從不缺少美，只要我們善于發現，這些發現都可成為寫作的素材，像一粒一粒微塵，把它放大并加工，就成了文章里的一顆耀眼的鉆石。

1992年，我移居福建，發現這里的榕樹，貌似一把擎天巨傘，鋪天蓋地，獨木成林，這景象深深吸引著我。有一次，我在鼓浪嶼黃榮遠堂的門樓上，發現兩棵對稱而生的大榕樹，凌空而立，枝繁葉茂，它們根枝交錯，相依相連，據說已傲立百年。我曾多方尋問這兩棵榕樹的來歷。有人說，它們是老別墅的主人把榕樹的盆景移植上去的；也有人說，它們是從兩只小鳥的鳥屎里長出來的。2007年起，我用四年時間完成了百次鼓浪嶼之旅，在觀察和研究那兩棵大榕樹的同時，還用文字和鏡頭捕捉這個小島的歷史文化和美麗瞬間，寫了十多萬字的筆記，拍了三萬余張照片，這些都成了我之后創作《中國童話中國游·鼓浪嶼》的素材。2011年，童話故事《兩棵飛來榕》創作完成，借這兩棵飛來榕講述兄弟間的患難真情，給孩子們帶來了與眾不同的悅讀享受。

在兒童文學的創作中，不僅自身要多深入生活，開闊視野，豐富寫作題材，最重要的是要與孩子之間建立起更為通暢的溝通渠道。近幾年，我常走進學校，與孩子交朋友，成為他們的知心伙伴，交流閱讀與寫作的體會。除了小說和劇本的創作之外，童話創作我常常是與孩子們一起共同創作完成的，在培養他們寫作興趣的同時，更加激勵我要為孩子們書寫與他們想象力契合、更接地氣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