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人性的“疤痕”

彭振

學語文，歸根到底是學習語言文字的運用表達。而其中說和寫這種駕馭文字的能力，會影響人的一生。開設《經典文本解讀》欄目旨在致力于學生讀與寫，語言組織能力和鑒賞作品能力的培養，讓學生在閱讀經典、理解文本、學寫評論中得到鍛煉，在經年累月、潛移默化中提升表達。學語文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學好語文一定受益終身。

【經典文本】

臉上有疤痕的人

[英]毛 姆

他臉上的那塊傷疤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塊從太陽穴一直斜到下巴的又紅又寬的大傷疤，不用說，那肯定是一次嚴重的創傷之后留下的。不過，我看不出那是刀傷還是彈片傷。總之，那張笑容可掬的胖胖的臉上有一塊傷疤就是了。他長得相貌平常，神色一般，只是身材比普通人大一些。他總是穿著一身褪了色的西裝，一件布襯衣，戴著一頂破舊的寬檐帽，看上去很寒酸。每天他幾乎總是在傍晚的時候走進危地馬拉城的皇宮飯店，在酒吧間兜售彩票。也許他是靠這個謀生，但他的生意肯定是蕭條的，因為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有誰買過他的彩票。不過我倒常看見有人請他喝杯酒，他也從不拒絕。他從一張桌走到另一張桌，滿臉堆笑，嘴里念叨著彩票上的號碼，要是沒人理睬，他的笑容也不收斂。

一天晚上，我和一個朋友站在皇宮飯店的酒吧間里，我的一只腳踩著柜臺下面的欄桿。在這里人們可以喝到無果味的上等馬丁尼雞尾酒。這時，那個臉上有傷疤的人朝我們走來，問我買不買彩票，我搖搖頭，從我來到此地以后，他向我賣彩票恐怕不下二十次了。可是我的朋友卻熱情地向他點點頭。

“您好，將軍，怎么樣？”

“還過得去，只是生意太不景氣，說不定還會更糟呢。”

“您想喝點什么嗎？將軍！”

“來一杯白蘭地吧。”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把杯子放回到柜臺上，沖我的朋友點了點頭。

“謝謝，再見。”

隨后他又向幾個站在我們旁邊的人推銷彩票去了。

“您認識他？”我問，“他臉上的疤怪嚇人的。”

“是不怎么好看，他是從尼加拉瓜來的一個流亡犯，但他為人倒不壞，我常給他幾個比索。從前，他是個革命黨的領袖，要不是因為彈盡糧絕，他早就把政府推翻了，說不定當上國防部長了，哪還能在這里賣彩票呢。情況是這樣：他和幾個參謀都被俘虜了，軍事法庭審判了他們，您知道，在那些國度里，這類事情處理得是很干脆的，那就是判處死刑，黎明執行。我想，他一被俘，也就明白自己會有什么結果了。他在獄中同另外四個人度過了一夜。他們用玩紙牌消磨時間，用火柴稈當籌碼。后來他告訴我說，他一輩子也不曾有過那么壞的牌運，從開始玩到天亮，一直到士兵們來押解他們去刑場，他還沒有贏過一次。他輸的火柴可能比一個有理智的人一生所用的火柴還要多。

“他們被押到監獄的院子里，五個人并排靠墻面向劊子手站著。可半晌沒有執行。我們那個朋友問負責軍官還等什么，軍官說，有一個高級將領要來督察，他們正恭候他的光臨。

“‘那我還來得及再抽支煙。我們那個朋友說。他向來不遵守時間。

“還沒等他點上煙，將軍已駕到，他叫桑·依格納休，不知您是否認識他，在執行槍決前，桑·依格納休問這幾個犯人是否還有什么要求。另外四個人都搖了搖頭，只有我們這個朋友說了話。

“‘我有個要求，我想跟我的妻子道道別。

“‘可以，將軍說，‘她在哪兒？

“‘她在監獄大門外等著呢。

“‘不過不許超過五分鐘。

“‘不會超過五分鐘的，將軍閣下。我們這個朋友說。

“‘讓他站到那頭去。

“兩個士兵過來將他架到了指定的地點。負責執行的軍官在將軍的點頭示意下發出命令，一陣刺耳的槍聲響過之后，四個人倒了下去。奇怪的是，他們不是一起倒的，而是一個接一個倒下的，姿勢各不一樣。軍官走上前去，對準那個沒斷氣的補了兩槍。我們這個朋友抽完煙，把煙頭一扔。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女人急三火四地跑進院子。只見她手捂著胸口，突然止住腳步，哇地一聲哭起來，然后伸出雙臂向前撲去。

“‘陰陽怪氣。將軍說。

“那女人穿著一身黑衣服，頭上蒙著一塊紗巾，臉色蒼白。她身材苗條，五官端正，一雙大眼睛閃爍著異常痛苦的光芒。盡管她悲痛欲絕，容顏依然美麗動人，致使那些冷漠無情的士兵不禁動起了憐憫之心。

“叛逆者邁步迎上去，她一頭扎進他的懷抱，慟哭起來。他把嘴唇緊緊地貼在她的嘴唇上，幾乎與此同時，他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偷藏著匕首的——一下子刺進她的頸部。鮮血從刺進去的地方流出來，染紅了他的衣襟。然后，他摟住妻子再次親吻她的嘴唇。

“這一切發生得那樣突然，甚至許多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首先明白過來的人，跑上去把他拉開。要不是典獄長扶住了那個女人，她非倒在地上不可。她昏了過去。人們把她輕輕地放倒在地上，站在周圍看著她，個個臉上都露出驚愕的神情。叛逆者知道自己下手的位置，想要止住血是不可能的。

“過了一會兒，一直跪在她身旁的典獄長站了起來。

“‘她死了。他低聲說。

“叛逆者為她做了禱告。

“‘你為什么要殺死她呢？將軍問。

“‘因為我愛她。

“從圍聚在四面的人群中響起一片嘆息聲，人們迷惑不解地瞧著這個殺人犯。將軍凝視著他，默不作聲。

“‘這是一種高尚的行為，將軍最后說，‘我不能處決這樣的人，把他流放到邊疆去。先生，我向你致敬，這是一個勇敢人對另一個勇敢人的公平待遇。

“人群中響起一陣歡呼聲，典獄長拍了拍叛逆者的肩膀，他被兩個士兵夾在中間，一聲不響地朝等候著他的汽車大步走去。”

講到這兒，我的朋友停住了，我沉思了片刻。我得說明一下：我朋友是危地馬拉人，講故事時操的是西班牙語。我盡自己的能力翻譯了他的故事。不過，我絲毫不想降低他講話時夸張的語氣。老實說，我認為他的夸張還是很得體的。

“說了半天，你也沒講到他臉上的那塊傷疤是怎么弄出來的！”最后我說。

“唉，很遺憾，那是有一次我開姜汁汽水瓶子時，瓶子炸了，崩破了他的臉。”

“我可不喜歡姜汁汽水。”我說。

【解讀筆記】

錦囊妙語 對于很多人來說，閱讀故事是輕松的，但是要弄清故事背后的含義卻很困難。如何在閱讀故事的過程中把握作品的主題，如何把難于言說的感觸通過文學技巧及其效果的分析表達出來，正是“經典文本解讀”想要解答的問題。

[知人論世]

你對作者了解越多，就越容易把握住作品。

閱讀不僅是對作品內容的積累，也是對作家風格的一種把握和了解。作者的生平經歷、創作主張，既會對其創作產生具體影響，也會體現在其具體作品中。比如英國作家毛姆，我們可以羅列出一系列關于他經歷的關鍵詞：父母雙亡，身材矮小，口吃，同性戀，婦產科醫生，間諜，資深旅行家。他曾評價自己為“處于二流作家中的最前列”，并一直強調自己是個“講故事的人”，主張小說創作要“清晰、簡潔和悅耳”。這位“對故事抱有永不饜足的好奇心，迷戀探究附著其間的未知人性”的講述者，一生創作了一百多篇具有異國風情和奇特藝術魅力的短篇小說。這些故事不僅充分體現了他認可的“清晰、簡潔和悅耳”的小說創作原則，具有極強的可讀性，而且總能帶給人愉悅而深刻的閱讀體驗。

《臉上有疤痕的人》是毛姆短篇小說代表作之一，單看這充滿懸念的標題，就讓人忍不住想對這個疤痕者一探究竟了。

[內容梳理]

1.小說的解讀，首先就是對故事情節的把握

由于作家講述的方式不一樣，同樣的內容才會呈現為不同的故事。閱讀的第一步，就是要從作者極具個性化的講述中，梳理出一個清晰的故事框架。小說雖題為“臉上有疤痕的人”，但卻并未圍繞其臉上的傷疤展開，而是以該人物的主要經歷為線索組織故事，“傷疤”實際只是該人物當下存在的一個標記和符號。鑲嵌式的敘述結構算不上復雜，疤痕男的故事穿插在“我”與朋友酒吧喝酒時的見聞和閑聊中。故事敘述的重點也非常明確，主要集中在疤痕男過去的經歷上。小說以“我”對疤痕男的“注意”為開端，以在酒吧間與疤痕男再次相遇時朋友請他喝酒為發展，故事的高潮則出現在朋友對疤痕男過去經歷的講述中。在此過程中，疤痕男過去的經歷實則又自成一體——從作為革命黨首領被俘并被判死刑為發端，臨刑前夜玩紙牌為發展，一直到槍決前與妻子道別并刺死妻子。至此，獨立故事的高潮與整個故事的高潮合而為一，看似簡潔明快的平鋪直敘，實則呈現出螺旋式上升、曲折起伏的特點，這似乎也與疤痕男戲劇性的人生經歷形成一種呼應。

2.人物作為小說的核心，其性格特征往往就展現在特定的故事情節中

如果不按照小說的敘述順序，而是按照主人公疤痕男的人生經歷進行梳理，就不難分析出人物的性格以及作者寄予其中的寓意。在被俘之前，“他是個革命黨的領袖”，他有著能“當上國防部長”的才干和氣魄，革命失敗也只是因為“彈盡糧絕”，就連身材他也“比普通人大一些”；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位“身材苗條，五官端正”、長著“一雙大眼睛”、容顏“美麗動人”、與之深愛的妻子。這位曾經的“叛逆者”，充滿了英雄氣概，他不僅是革命領袖，更有著美麗的妻子，可謂事業愛情雙得意。被俘之后，他和同伴很快被判處死刑，“他在獄中同另外四個人度過了一夜”，這臨刑前的一夜，他還在“用玩紙牌消磨時間”，可見其對死亡無所畏懼。因為在那樣的國度，他早就明白被俘后“會有什么結果”。即便“一輩子也不曾有過那么壞的牌運”，即使“輸的火柴可能比一個有理智的人一生所用的火柴還要多”，可他還是一直“玩到天亮”，一直玩到“士兵們來押解他們去刑場”，這種渴望在賭博中獲勝的強烈愿望，顯示出其對命運的不甘心和不屈服。

3.細節刻畫對于理解人物和把握主題往往有著重要意義

在塑造疤痕男形象時，文中多處細節值得注意。一是臨槍決前他還想著“那我還來得及再抽支煙”，這種面對死亡時的淡定，與其作為革命黨領袖的身份形成呼應。二是只有他向將領提出了要與妻子道別的要求，可見在死亡之際，他依然還想念著深愛的妻子，更顯其重情重義。三是他“知道自己下手的位置，想要止住血是不可能的”，足見其要刺死妻子的決心之強烈，行動之果敢，也體現出他作為革命者行動的堅決。四是他在刺死妻子之前和之后兩次親吻妻子的嘴唇，并在妻子死后為其“做了禱告”，這一細節更是體現出他對妻子真實的愛——盡管刺死妻子的行為明顯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希望自己連同自己的革命事業和自己的摯愛能夠一同毀滅。可見，愛至極端，往往就容易扭曲變異。原本以為刺死妻子然后自己被槍決就是最后的了結，然而將領給予他“一個勇敢人對另一個勇敢人的公平待遇”，卻使得一個痛苦的結束演變成為一個更大痛苦的開始。一連串的細節刻畫，勾勒出的是一個充滿著英雄氣概，對死亡無所畏懼、堅決果敢，對命運不甘屈服、誓死捍衛美好愛情的英雄形象；但同時，呈現出的也是一個時運不濟、未能逃脫命運的玩笑與嘲弄的失意者形象。此外，細節刻畫還體現出該人物被流放后命運所發生的巨大變化。“平常”的相貌、“一般”的神色、“褪了色的西裝”“破舊的寬檐帽”，別人請他喝酒“從不拒絕”，甚至還是“一飲而盡”，為了兜售彩票的營生，他即使面對別人的不理睬也從不“收斂”堆在臉上的笑容，一連串的細節，展示出的完全是一個失意、落魄乃至麻木的靈魂，曾經的英雄氣概早已蕩然無存。唯一能把他和過去聯系起來的，也只有認識他的人對他的那句“將軍”的稱謂了。

[技巧點撥]

1.情節中的“懸念”與“突轉”可以大大增強故事的可讀性

這篇小說結構上所呈現出的螺旋式曲折展開，正是得益于“懸念”的設計和情節的“突轉”這兩個技巧的成功運用。小說首句就呼應標題——“他臉上的那塊傷疤引起了我的注意”。隨后對疤痕男外貌的描寫和職業的介紹，更是增強了懸念。“他”是誰？他臉上的“大傷疤”因何而來？為什么沒人買他卻依舊每天來“兜售彩票”？為什么這個人不論人家理睬或不理睬，總是“滿臉堆笑”？這一連串的懸念其實后文并未全部給出明確回答，但卻在引起“我”對他產生興趣的同時，也引發了讀者想要了解其身世與經歷的強烈興趣。而當朋友開始講述，提到他是“從尼加拉瓜來的一個流亡犯”，還曾是“革命黨的領袖”時，關于這個疤痕男經歷的懸念又進一步加強。尤其是關于“疤痕”來由的懸念，一直到小說結尾才最終解答——原來是朋友開姜汁汽水時“瓶子炸了，崩破了他的臉”。這或許才是這篇小說在情節上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真正原因。這一讓人頗感意外的結局，充滿了嘲諷意味，既好似在嘲諷疤痕男被摧殘的人生，也好似在嘲笑我們這幫期待著疤痕背后傳奇故事的讀者們。而這種藝術效果，無疑來自于“懸念”的合理運用。

與“懸念”同時穿插在情節發展中的，還有出人意料的“突轉”。從疤痕男被俘虜，到被軍事法庭“判處死刑”，一直到被押到院子靠墻站著準備執行死刑，如果情節的發展只是讓疤痕男和其余四個同伴一樣被槍決，那么故事就毫無精彩可言。一個個連續的小插曲最終促成了故事高潮部分最大的“突轉”。先是因為等候高級將領來監督，“半晌沒有執行”，此為插曲一。然后是當被將軍問及犯人還有什么要求時，“只有我們這個朋友說了話”，此為插曲二。接著是當疤痕男等候妻子同時眼見四個同伴被槍決時，“我們這個朋友抽完煙，把煙頭一扔”，此為插曲三。最后當“美麗動人”的妻子終于“扎”進丈夫的懷抱時，他“把嘴唇緊緊地貼在她的嘴唇上”，這是最后的小插曲，也最終引出了情節的突轉——他用匕首“刺進她的頸部”。面對“身材苗條，五官端正，一雙大眼睛閃爍著異常痛苦的光芒”的美麗妻子，就在人們都以為他們要進行最后道別之時，他卻出人意料地刺死了妻子！作者用一把出其不意的“匕首”，不知不覺中滿足了讀者的好奇。這不是故弄玄虛的拙劣巧合，完全是獨具匠心的神來之筆！原本是一出深愛的夫妻共赴黃泉的悲劇，看似因為將軍的“致敬”而使其由死刑改為流放，但親歷革命失敗、又親手殺死自己深愛的人，這樣的“絕處逢生”，難道不是更大的悲劇？人性的復雜和命運的無常，就這樣借助于這一“突轉”，得到了完美的呈現。

看起來，這樣的情節設計似乎還是有破綻，比如細想來這把“匕首”的突然出現就有些不可思議。但正如毛姆評價其老師莫泊桑的代表作《項鏈》時所言，“《項鏈》同樣存在情節上的破綻，但沒有讀者想到要提出異議，這正說明莫泊桑的功力”。在他看來，“作家的職責并非只是忠實地記錄生活，而是要將生活演繹成戲劇……他所面臨的考驗就是既能讓讀者覺得可信又能實現藝術效果”。

2.巧妙的場景安排，能夠生動立體地展現人物性格

盡管我們是把《臉上有疤痕的人》當作小說來讀，但作者巧妙的場景安排卻使得這個故事極具戲劇特色，使我們看到了作者“將生活演繹成戲劇”的努力。小說情節的展開，主要借助人物間的對話完成，這本身就增強了故事的戲劇感。而幾個典型場景的設計，更是使得疤痕男的形象得到了立體的呈現。小說的開篇就好比戲劇的旁白，交代了故事的背景和人物，而危地馬拉城皇宮飯店的“酒吧”則是小說中的第一個場景。借助于酒吧這樣一個人多嘈雜的場景，通過“我”的觀察，作者向我們展現了一個外表“寒酸”、生意“蕭條”、生活落魄的彩票兜售者形象——他“總是穿著一身褪了色的西裝，一件布襯衣，戴著一頂破舊的寬檐帽”，“每天他幾乎總是在傍晚……在酒吧間兜售彩票”，“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有誰買過他的彩票”。在這一場景中，我們甚至還可以想象出“有人請他喝杯酒”，有人“給他幾個比索”的情形。“笑”應該是疤痕男在這一場景中最典型的表情特征。疤痕所在的是一張“笑容可掬的胖胖的臉”，兜售彩票時他總是“滿臉堆笑”，即使沒人理睬的時候他“笑容也不收斂”，這“笑”與他臉上“又紅又寬”的大傷疤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表面上看好像是一種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但看完后面的故事就不難發現，這“不收斂”的笑背后似乎更隱藏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極度壓抑。

小說的第二個典型場景則是在監獄中。通過朋友的講述，我們不難還原出一邊是監獄牢房、一邊是天井大院的監獄布局，而監獄大門就在有院子的一邊。這是一個封閉的死亡場景，也是一個動態的場景。起初，五個犯人“并排靠墻面向劊子手站著”等候行刑，隨后，督察的將領加入到場景中，接著，叛逆者被兩個士兵“架”到靠近大門的另一邊，就在他抽完一根煙的時間里，四個同伴以“各不一樣”的姿勢相繼倒下，妻子也“急三火四”地跑進院子，最后，叛逆者刺死了懷中的妻子，突轉的劇情也成為了這一幕的高潮。閱讀過程中，讀者仿佛已然置身于作者設定的場景中，親眼目睹了這讓人瞠目結舌的死亡一幕。

巧妙的場景設計，使得讀者不知不覺中就被作者帶入到故事的情境中去。作者如此這般“將生活演繹成戲劇”的最終目的，并非意在顯示其講故事的本領，而是希望讀者能從其客觀的講述中自行領悟故事背后的意義。毛姆反對將小說當作“布道的講壇”，在他看來，“好的小說自己就能說話，不需要別人添油加醋或者標舉意義”。那么，我們應該如何從疤痕男的故事中去領悟小說的意義呢？

[主題解讀]

1.借助于特定的情節設計和人物形象把握主題

小說的解讀，困難之處常常在于對主題的把握。優秀的小說絕不僅僅只是有趣的故事。高爾基論及主題時曾說過：“主題是從作者的經驗中產生，由生活暗示給他的一種思想，可是它蓄積在他的印象里還未形成，當它要求用形象來體現時，它會在作者心中喚起一種欲望——賦予它一個形式。”小說的情節和人物就是這種形式，而主題往往就蘊含在小說的情節設計和人物遭遇之中。這一點，前面對于情節和人物的分析中其實已有體現。這篇小說借助于第一人稱敘述視角，通過對酒吧里一個臉上有疤痕者人生經歷的講述，借助過去與現在的強烈對比，成功塑造了一個沉默而近乎麻木、極度壓抑的落魄者形象。刑場殺妻和流放茍活的故事設計，在展示復雜人性的同時，也流露出作者對于末路英雄悲慘遭遇的同情和對美好人性的向往。

2.借助于特定的象征和隱喻把握主題

如果說單就疤痕男的人生經歷，去挖掘小說的主題意蘊還顯得有些不夠的話，那么再聯系人物身上的象征和隱喻，理解起主題來就會更加容易。首先，文中最突出的當屬“傷疤”的象征。留在該人物臉上的丑陋傷疤，不僅僅是貫穿全篇的最大懸念，從他的人生經歷看，它本身更是象征著這個曾經的革命黨領袖心中永遠無法抹平的傷口，象征著被摧殘破壞的美好和人性深處的黑暗。其次，臨刑前夜的“紙牌”游戲也充滿了隱喻意味。紙盤本身就屬賭博，革命者的事業和命運又何嘗不是如此？他輸了整整一夜，分明預示著他革命事業的徹底失敗和他面對失敗命運的不甘心，而命運似乎總是喜歡捉弄那些失意的悲劇人物。再次，疤痕男在流放地所從事的兜售“彩票”的工作也極具象征意味。彩票同樣也是賭博，他毫無尊嚴地“兜售”的，其實也正是他命運的賭注。從革命軍首領淪落到近乎乞丐，這個男人背負著愛情和事業的毀滅，背負著無法排遣的失意和無法彌補的愧疚，與其說他還活著，不如說他已經死了。

3.從文本的字里行間揣摩作者的敘述語氣

盡管我們常說小說的主題應該是多元的，但需要注意的是，作者的立場態度，其實往往就滲透在小說敘述的過程中。即便作者聲稱“作家的職責只是敘述事實”，但我們依然可以通過文中選取的一些主要情節、特別的細節之處以及作者敘述的語氣來感知作者的立場和態度。

比如這篇《臉上有疤痕的人》，文中就有這樣的表述：“從前，他是個革命黨的領袖，要不是因為彈盡糧絕，他早就把政府推翻了，說不定當上國防部長了，哪還能在這里賣彩票呢。”敘述的言語間，流露出的盡是對這位英雄人物的惋惜。又比如，等待死刑的前一刻，作者這樣轉述疤痕男的語言：“那我還來得及再抽支煙”，流露出的則是對其大無畏精神的一種肯定和稱贊。還有后來將軍對其刺死妻子的舉動，稱為“這是一種高尚的行為”，“先生，我向你致敬，這是一個勇敢人對另一個勇敢人的公平待遇”。還有“人群中響起一陣歡呼聲”，等等，這些敘述的背后，其實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作者對這位勇敢的英雄人物的敬佩。當然，最能體現作者情感的，或許還是小說結尾的一句話——“我可不喜歡姜汁汽水”。表面看，這只是一句無關緊要的交代，甚至顯得有些多余，但如果聯系疤痕的由來——開姜汁汽水時崩壞的，就不難看出，作者不僅不喜歡這造成了疤痕的姜汁汽水，更不喜歡主人公臉上的疤痕以及導致主人公“疤痕”的一切，可謂一語雙關。細細一想，這一結尾表露的正是作者對落魄末路英雄的同情與惋惜，也有不希望看到美好心靈帶上“疤痕”的一種愿望。當然，見仁見智，這樣的解讀也只是眾多解讀中的一種而已。

錦囊妙語 文本的解讀，首先需要讀懂故事，在此基礎上，要重點關注細節進而準確把握人物形象。一旦人物性格分析清楚了，主題自然也就撥云見日。如果還能夠從字里行間揣摩出作者的敘述語氣，那對主題的把握就更不是什么難事了。

撰寫小說評論，如果能夠熟練運用情節安排、人物塑造以及環境刻畫等方面的常用技巧，結合文本內容進行一些相應的分析，其實還并不算太難。當然，實際寫作中，限于時間和篇幅，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能夠在整體把握的基礎上有所側重就已很好。即使看不出更多的技巧，若能從外貌、語言、動作和細節描寫等最基本的方面著手分析人物，也不失為一種有效的評論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