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刑事自由裁量權的準確公正行使

楊虹

【摘要】刑事自由裁量權的價值在于查法之遺、補法之漏、充法之魂，得到世界各國普遍認可。通過對比中英的刑事自由裁量權不難發現，刑事自由裁量權深受法律淵源、法律思維、訴訟程序、證據來源、證據規則以及行使主體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因此，若想法官準確公正的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必須具備相應的法律、程序、證據等條件。

【關鍵詞】刑事自由裁量權 司法權 定罪量刑程序

【中圖分類號】D926.2 【文獻標識碼】A

刑事自由裁量權的定位與性質解析

自由裁量權是“法官或者審判組織根據自己的認識、經驗、態度、價值觀以及對法律規范的理解而選擇司法行為和對案件作出裁判的權力?！雹僖簿褪钦f，刑事自由裁量權是司法權。從起源上來說，自由裁量權創始于英美法系的衡平法，是一種針對普通法僵硬嚴苛、不能靈活適用作出的補救之舉。

衡平法的出現極盡彰顯了法律的價值取向，保證個案處理的公正性、公平性與合理性，其存在也代表了法律對于法官擁有刑事案件自由裁量權的認可與肯定。衡平法中的“‘衡平就是指法院在解決爭訟時，有一定的根據公平正義原則進行裁決的權力。”②顯而易見，自由裁量權是與國家行為相結合，是國家賦予法官依據一定的制度標準和價值取向進行行為選擇的處置權力，無論法官選擇哪一個，都是合法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刑事自由裁量權的“自由”與“選擇”并不是沒有任何限制的，其必須受到相應制度規則或觀念準則的約束，即刑事自由裁量權是一種有限度的選擇權。這種有限性表現在適用主體的有限性、選擇內容的有限性、價值取向的有限性、裁量效力的有限性，具體如下：

其一，適用主體的有限性。刑事自由裁量權衍生于司法審判權，其適用主體只能是擔任審判角色的法官或審判組織，并且每一個法官或審判組織都只對自己手中的刑事案件有自由裁量的權力。也就是說，除了法官或審判組織，其他任何人、任何組織都沒有這種自由裁量的權限，并且每個法官或審判組織之間都是單獨的個體，互不干涉、獨立辦案。

其二，選擇內容的有限性。法官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必須接受法律的約束與規范，在法律規定的多個選擇之中經過權衡、斟酌做出選擇，其最終的選擇也不能超出法律框架之外。

其三，價值取向的有限性。刑事自由裁量權的行使，必須遵循法律的價值取向，受到公平、平等、正義觀念的約束，同時保障公平、平等、正義作為法律的最高價值準則能夠實現。

其四，裁量效力的有限性。刑事自由裁量權的裁量結果，即既判力只限于裁量案件，其判決結果也只是針對案件當事人具有強制執行的法律效力，并且這種強制執行力只有經過法定程序才能變更或撤銷。

綜上所述，刑事自由裁量權是一種有限的司法權，這既是對司法權的規制約束，也是為了保障法的最高價值準則的實現，更是為了刑事自由裁量權能發揮其真正價值。法律具有滯后性、不周延性、不窮盡性以及僵硬性等自身局限，并不能及時、準確、合適的處理刑事案件、調整犯罪關系、恢復受損的社會關系。因而，刑事自由裁量權便應運而生，它秉承法的價值取向，查法之遺、補法之漏、充法之魂。

中英刑事自由裁量權的比較分析

刑事自由裁量權的適用法律不同。英國作為英美法系的起源國，是典型的以司法判例為主要法律淵源的國家，法官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以司法判例為先例。英國的判例法實質上是司法者創造的，后來法官要做的就是“遵循先例”。具體到刑事案件中，英國法官會在先前的刑事判例中找尋類似的案件，確定同類判例后，以公序良俗為起點、以最廣大社會民眾的公平認知為落腳點選擇適用于審理案件的法律原則與法律規范，做出判決。簡言之，英國法官“總習慣于過去的司法經驗適用于眼前的案件，而不會將案件置于抽象的體系、準確地邏輯框架中”。③實質上，英國法官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以刑事判例為法、遵循刑事先例的司法模式，既是英國社會發展的產物，也是“法官造法”的累積，更是一種法律思維選擇。在對法律進行整合總結時，英國法學家認為法律本身是不可能完備的，于是放棄了演繹抽象，而選擇了歸納匯總與經驗累積，久而久之成為判例法，并以此為據進行審理判決，然后歸納判例、以先例為法，以此來滿足法律對于正義、公平、道德的價值追求。

我國的法律實行法典化，刑事自由裁量權的基礎是成文法典。我國是典型的成文法國家，立法權集中于立法機關，我國的憲法、刑法、行政法規都是典型的成文法法典。我國的成文法典是法律演繹抽象的產物，法學家們將犯罪事實匯總抽象成為一個個行為模式，并將這種模式抽象化、固定化、概括化，最后形成一部成文刑法典。我國法官在審理刑事案件時，總是會以現行的法律法規作為依據，確定適合于審理案件的法條法規，然后將法條法規與犯罪事實結合起來，作出刑事判決。

刑事自由裁量權的程序載體與裁判內容不同。英國在刑事訴訟中貫徹定罪與量刑相分離、陪審團與法官分權的審判機制。具體來說，一般由陪審團先啟動定罪程序，對被指控的犯罪事實進行裁判；在犯罪事實成立后，法官會舉行獨立的量刑聽證程序。因此，英國法官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的程序載體是獨立的量刑聽證程序，刑事自由裁量權范疇只限于刑事被告人的量刑問題。然而，我國在刑事訴訟中奉行的是定罪量刑一體化的刑事審判模式，刑事法官不僅裁判犯罪事實是否成立，還要在裁判犯罪事實成立后，解決刑事被告人的量刑問題，裁判適用于刑事被告人的刑罰種類與刑罰幅度?？梢?，我國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的程序載體是整個刑事訴訟程序，其裁判范圍包含定罪與量刑兩項內容。

刑事自由裁量權的證據依據與證據規則不同。英國法官的量刑裁判依據主要來源陪審團確定的犯罪事實、公訴方與刑事被告人雙方提交的證據以及量刑前的社會調查報告。其中，陪審團確定的犯罪事實是量刑的前提與基礎；公訴方與刑事被告人雙方提交的證據是枝干與脈絡，而量刑前的社會調查報告則是血肉與補充。在這里，陪審團認定的犯罪事實就不再贅述，公訴方與刑事被告人提交的證據也是以量刑情節或與量刑情節相關的證據為主。至于量刑前的社會調查報告，則是由獨立于法官、檢控方與刑事被告人之外的第三方做出，即緩刑監督官員或社會工作者。量刑前的社會調查報告涵蓋了刑事被告人的個人基本情況、成長經歷、家庭婚姻、學歷教育、就業工作、鄰里社區、親屬朋友、不良嗜好與前科、犯罪悔過情況等情況；同時，緩刑官或社會工作者通過這些情況分析犯罪成因，評估再犯可能性，最終形成一份完整的量刑前的社會調查報告。英國法官會在量刑聽證程序中，匯總這三方面的信息，最終依據“遵循先例”的原則，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作出量刑裁判。同時，英國的量刑聽證程序有著獨立的、且相對寬松的證明標準，即“優勢證據”，而不是陪審團認定犯罪時適用的“排除合理懷疑”。

我國法官在審理刑事案件時，定罪量刑的裁判依據主要來源于一個途徑，即公訴方與刑事報告人提交的證據。具體說來，法官在審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無論是在法庭審理中，還是法庭休庭評議中，定罪量刑的基礎都是公訴方調查提交的證據與刑事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提交的證據。在判決書中，法官會詳實的描述定罪量刑的依據與適用的法律，以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為定罪量刑的證明標準，并做出相應解釋。簡言之，我國法官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的依據具有來源途徑的同一性，法官只能從檢察機關移送的案卷筆錄以及刑事被告人的辯護中獲取證據信息。

刑事自由裁量權適用主體的職業安全度不同。雖然英國與我國的刑事自由裁量權的主體都是法官，但是法官與法官之間還是存在較大差異的，這種差異并不是審判能力上的差異，而是任職資質、任職期限、任職薪酬、退休福利等與職業安全度等方面的不同。當然，也正是這種差異性導致了法官這個職業在英國與中國大相徑庭，職業安全度也不甚相同。

在英國，針對法官這個職業，有著一套非常完善的遴選、任職、福利、退休程序，以此來保障法官在審理裁判案件時，只是依據法律、正義與良心作出公正中立的裁判，而不受外界其他因素的干擾。首先，嚴格的任職條件。英國法官必須同時具備知識、經驗與人品才有可能成為法官。其中，關于經驗的規定比較嚴苛，即至少擁有7年出庭律師的執業經驗。簡言之，法官任職終身制。法官終身制從根本上給予了法官以職業安全與保障，解決了法官的后顧之憂。最后，為保證法官的獨立性、中立性與職業性，英國給予法官較高的福利待遇，做到以俸養廉，并賦予法官以極高的社會地位與崇高的威望。

在我國，法官的職業安全度有待提升。首先，法官多數來自于國家統一的司法考試。同時，對于職業經驗、任職年齡的要求都比較低。其次，法官并不是終身制。我國的法律法規規定了法官被罷免或被免職的流程與條件。最后，法官的福利待遇并不高于其他公務員。因此，無論是從任職條件，還是從福利待遇等方面來說，我國法官的職業安全度并不高，這也為一些法官濫用刑事自由裁量權埋下了伏筆。

關于準確公正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的思考

公正的法律法典與正確的法律思維。刑事自由裁量權作為一項有限的司法審查判斷權，其存在、確立與使用都不可能脫離法律，而只有公正的法律法典與正確的法律思維才能為刑事自由裁量權的公正、中立行使奠定良好的基礎與前提。眾所周知，良好的法律法典與正確的法律思維，都具有群體性、普遍性、規范性與嚴謹性，良好的法律法典是能夠準確指引、評價、教育、矯正人類行為的標尺標準，而正確的法律思維則是認識、思考、斟酌、平衡人類利益的思維演繹。并且，法律思維“作為法律推理和法律論證的核心內容，成為延續法律生命、實現法律價值所必需的具體途徑。”④刑事自由裁量權作為國家司法權的重要表現形式，是連接法律與社會的重要橋梁，其既需要正確法律思維的思考權衡，也需要良好法律法典的指引評價。因此，無論是英國以司法判例為法、歸納經驗的做法，還是我國以成文法典為法律、抽象概括的做法，都是適合于英國與我國具體國情的正確舉措。

合適定罪量刑程序與權力運用機制。由于中英兩國奉行不同的定罪量刑模式，導致中英兩國法官的刑事自由裁量權的程序載體與權力內容不甚相同。在我國的定罪量刑一體化模式下，法官既要解決定罪問題，又要解決量刑問題，這導致我國法官無論是在庭審中，還是在評議中，都過于關注定罪、忽視量刑，量刑依附于定罪。這直接導致量刑的自由裁量權沒有獨立地位，依附于定罪的刑事自由裁量權。但是，定罪與量刑作為刑事活動的核心主題，是同等重要的。量刑直接關系到犯罪人的人身自由甚至生命是否被剝奪，因而量刑的結果直接影響著刑事司法的社會效果。⑤因此，我國應改變定罪量刑程序合二為一的司法現狀與權力合一機制，設立相對獨立的量刑程序，以此保證法官謹慎認真、斟酌均衡、分別行使定罪與量刑的自由裁量權。

多元化的證據來源途徑與適度的證明標準。證據作為證明刑事案件事實的材料與信息，是刑事訴訟的核心，是司法公正的基礎，也是證明犯罪事實是否存在的唯一手段，更是量刑裁判的依據與基準。在任何一起刑事案件中，都需要通過證據及其形成的證據鏈條來還原事實的本來面目，以此作為法官進行定罪量刑、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的基礎。因此，證據是否全面直接影響著定罪量刑，即法官的刑事自由裁量權。然而，在證據鏈條中，不容忽視的還有證據規則與證明標準。證據規則作為篩選、鑒別、組織證據的法則，是決定證據是否采納的標準，嚴謹、寬松的證明程度也間接影響刑事自由裁量權。

對比中英的證據來源及證據規則制度，不難發現，英國貫徹的是多元化的證據來源及定罪量刑非同一性的證據規則，特別是量刑的證據是從刑事被告人的角度出發，而不是犯罪事實，證據也更為全面多元，并且適用的證據規則較為寬松的“優勢證據”?？v觀我國的刑事證據來源及證明標準，定罪量刑采取的同一證據來源、同一證明標準，刑事審判的重點也未能從犯罪事實向犯罪人轉變。相比較來說，定罪程序比之于量刑程序，兩者的關注點是不同的，定罪的重點是犯罪事實的認定，量刑的核心是刑罰種類與刑罰幅度。因此，以認定犯罪事實的證據與證明規則來確定刑罰的種類與幅度，有失偏駁。畢竟犯罪事實只是刑事被告人的一個行為，這種以部分判定整體的行為有待商榷。因此，我國法官在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時，可以引進英國量刑前的社會調查制度，做到裁量依據全面完整；同時確立獨立的量刑證據采用規則與證明標準，保證適度科學，以此來保障我國法官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合理合法、適度精準。

兼備知識、經驗與人品的法官及完備的法官保障制度?！胺ü偈欠尚Яτ蓱坏綄嵢坏臉蛄汉椭薪椋ü倬褪欠捎删裢鯂M入現實王國控制社會關系的大門。法律借助于法官而降臨塵世。”⑥即法官作為刑事自由裁量權的適用主體，是非常重要的。對比中英兩國，我國無論是在法官遴選上，還是在法官保障制度上，都有待于提升。也就是說，雖然法官雖然承載著審查判斷之權，但是我國并沒有給予法官相應的經濟、政治、社會保障，這也就導致了法官濫用刑事自由裁量權現象的出現。因此，我國必須提高法官的福利待遇與社會地位，以此保障法官不受到外界的干擾與誘惑，中立公正地行使刑事自由裁量權。同時，我國在遴選法官時，除了法律專業知識，也應該將經驗與人品納入法官的考量因素，以此保證每一位法官都是專業精通、經驗豐富、品行堅毅的向善之人，有一顆守正之心。

綜上，刑事自由裁量權具有查法之遺、補法之漏、充法之魂的價值。但不容樂觀的是，我國刑事自由裁量權的法益價值與社會價值尚有待提升。因此，必須進行相應改革，完善刑事自由裁量權使用的內外部條件，以保證刑事自由裁量權行使的準確化、公正化與中立化，推進刑事司法權威與社會效益進一步提升。

（作者單位：江西警察學院偵查系）

【注釋】

①江必新：“論司法自由裁量權”，《法律適用》，2006年第11期，第17頁。

②[美]約翰·享利·梅里曼：《大陸法系》，顧培東等譯，重慶：西南政法學院印行，1993年，第54頁。

③[美]羅斯科龐德：《普通法的精神》，唐前宏、高雪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年，第2頁。

④石旭齋：“法律思維是法律人應有的基本品格”，《政法論壇》，2007年第4期，第117頁。

⑤張天虹：“量刑公正及判斷標準”，《法學雜志》，2011年第2期，第66頁。

⑥[德]拉德布魯赫：《法學導論》，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7年，第100頁。

責編 /張蕾 韓露（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