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留別日本》評論

吳蓉斌

摘 要：中國近代歷史上的著名歐美留學派詩人徐志摩生前曾留下很多關(guān)于離別的詩詞，不僅有以西歐為題材的詩，也有以東洋為背景的作品。本文選取了徐志摩創(chuàng)作的《留別日本》一詩，旨在分析徐志摩《留別日本》的創(chuàng)作背景、解析詩詞中所包含的思想，并從中窺探這位資產(chǎn)階級紳士文人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其獨特的日本觀。

關(guān)鍵詞：博愛 藝術(shù) 徐志摩 留別日本

一、徐志摩詩作《留別日本》 著名的詩人徐志摩出生于浙江海寧，他是新月派詩人的代表。這位資產(chǎn)階級紳士文人一直以來被稱為歐美留學派詩人，其作品很多以歐美求學和游歷為時代背景。徐志摩的作品中也有關(guān)于東洋的詩作，相對而言數(shù)量較少，《留別日本》就是其中一篇，但一直埋沒于其他詩作之中，甚至比同期的以日本為題材的《沙揚娜拉》還要無名，不為人所熟悉。詩歌共六聯(lián)：“我慚愧我來自古文明的鄉(xiāng)國，/我慚愧我脈管中有古先民的遺血，/我慚愧揚子江的流波如今混濁，/我慚愧——我面對著富士山的清越！∥古唐時的壯健常縈我的夢想：/那時洛邑的月色，那時長安的陽光；/那時蜀道的啼猿，那時巫峽的濤響；/更有那哀怨的琵琶，在深夜的潯陽！∥但這千余年的痿痹，千余年的懵懂：/更無從辨認——當初華族的優(yōu)美，從容！/摧殘這生命的藝術(shù)，是何處來的狂風？——/緬念那遍中原的白骨，我不能無恫！∥我是一枚漂泊的黃葉，在旋風里漂泊，/回想所從來的巨干，如今枯禿；/我是一顆不幸的水滴，在泥潭里匍匐——/但這干涸了的澗身，亦曾有水流活潑。∥我欲化一陣春風，一陣吹噓生命的春風，/催促那寂寞的大木，驚破他深長的迷夢；/我要一把倔強的鐵鋤，鏟除淤塞與臃腫，/開放那偉大的潛流，又一度在宇宙間洶涌。∥為此我羨慕這島民依舊保持著往古的風尚，/在樸素的鄉(xiāng)間想見古社會的雅馴，清潔，壯曠；/我不敢不祈禱古家邦的重光，但同時我愿望——/愿東方的朝霞永葆扶桑的優(yōu)美，優(yōu)美的扶桑！”

這首詩的整體基調(diào)是，詩人對扶桑國日本的羨慕和對盛唐的懷念，體現(xiàn)了對國家前途的憂慮和強烈的個人抱負。其中第一聯(lián)、第六聯(lián)描繪了徐志摩對日本異國情調(diào)和文化的傾倒，四個“我慚愧”和一個“我羨慕”，很直白地表露了作者的憧憬之情，對日本的稱呼也使用了中國古漢語中具有神話色彩的海外仙境“扶桑”一詞，將日本作為一個理想的國度想象，充滿了浪漫主義的色彩。此外第二聯(lián)、第三聯(lián)則是通過“古唐時的壯健”“洛邑的月色”“長安的陽光”對盛唐古典文化的追憶，吐露出對當時中國社會的不滿，以至于作者認為“千余年的痿痹，千余年的懵懂：更無從辨認——當初華族的優(yōu)美，從容！”第四聯(lián)詩人把自己比作“一枚漂泊的黃葉”“一顆不幸的水滴”，發(fā)出了悲哀的感嘆。但同時，第五聯(lián)卻表示自己“欲化一陣春風”“驚破他深長的迷夢”“鏟除淤塞與臃腫”“開放那偉大的潛流”，吐露了他個人的抱負、強國的夢想。詩歌文采華麗，整體情緒高昂，情感真摯，惆悵但不失希望。

二、《留別日本》的創(chuàng)作年代 徐志摩和日本的交集很少，且時間短暫。他在一生中曾經(jīng)有三次作為游客在日本短期滯留。第一次是1918年8月，徐志摩乘坐南京號前往美國留學。途中經(jīng)過東京曾做過短暫停留。徐志摩在《落葉》一文中曾這樣回憶：“早七年我過太平洋時曾經(jīng)到東京去玩過幾個鐘頭，我記得到上野公園去，上一座小山去下望東京的市場，只見連綿的高樓大廈，一派富盛繁華的景象。”第二次是1924年5月，徐志摩隨大詩人泰戈爾訪日，受到了日本方面的接待。《落葉》中他曾回憶說：“這回我又到上野去了，我又登山去望東京城了，那分別可太大了。房子，不錯，原是有的；但從前是幾層樓的高房，還有不少有名的建筑，比如帝國劇場、帝國大學等，這次看見的，說也可憐，只是薄皮松板暫時支著應用的魚鱗似的屋子，白松松的像一個爛發(fā)的花頭，再沒有從前那樣富盛與繁華的氣象。十九座的城子都是叫那大地震吞了去燒了去的。”徐志摩第三次到日本是1928年6月，他經(jīng)美國前往歐洲旅行途中來到日本，經(jīng)過神戶、橫濱抵達東京。《神戶又新日報》1928年6月20日的新聞上發(fā)表了《南京政府の或る使命をびて（帶著南京政府使命）》一文，記載了徐志摩一行抵達日本的時間、途徑等消息。

《留別日本》一詩寫于1924年夏，是徐志摩作為泰戈爾的陪同人員訪日歸國時的作品。20世紀20年代的中日關(guān)系正處于一種相當緊張的情況之下。但徐志摩的這首詩中絲毫沒有任何對日本的敵對情感，充滿了對日本的純粹的贊美和憧憬。這當然和徐志摩獨特的身份、思想以及徐在日本的經(jīng)歷都有關(guān)系。

詩人泰戈爾1924年訪問日本。《朝日新聞》邀請其在大阪、東京等地做演講，為泰戈爾支付了在日本訪問期間的費用。作為泰戈爾隨同人員的徐志摩也得到了日本方面相當?shù)慕?jīng)濟上的援助，受到了貴賓一般的待遇。這和其他從事中日之間事務的普通中國人的感受完全不同。徐志摩在游歷日本的時候，正是1923年關(guān)東大地震后的一年。他在目睹了地震衰敗景象的同時，也目睹了日本民眾在地震之后努力重建家園的樣子，因而對日本人產(chǎn)生了好感。這也激發(fā)了他反思當時中國國民性格和存在的社會問題。詩歌對日本民眾的這種重建家園的勤勉充滿了贊許之意，對自我則體現(xiàn)出批判和審視。這在詩人《落葉》的描述中可以得到佐證：“我們勇敢的鄰居們已經(jīng)交了他們的考卷；他們回答了一個干脆的干字，我們不能不佩服。我們不能不尊敬他們精神的人格。不等那大震災的火焰緩和下去，我們的鄰居們第二次的奮斗已經(jīng)莊嚴地開始了。不等命運的殘酷的手臂放松，他們已經(jīng)宣言他們以積極的態(tài)度對命運宣戰(zhàn)。這是精神的勝利，這是偉大，這是證明他們有不可動搖的信心，不可動搖的自信力；證明他們是有道德的與精神的準備的，有最堅強的毅力與忍耐力的，有內(nèi)心潛在著的精力的，有充分的后備軍的。”

三、《留別日本》的博愛思想 徐志摩的《留別日本》是一篇能夠體現(xiàn)出徐志摩博愛思想的詩作。徐是深受泰戈爾影響的人物，他自己也承認自己深受泰戈爾博愛思想的影響。徐志摩在《詩人太（泰）戈爾》中曾這樣說：“我們實在不配說太（泰）戈爾的詩，因為我們讀了他的詩，只是深深感到他的偉大的人格，熱烈的愛情，超越的思想，和小孩子一般的純潔精神。”徐志摩的好友胡適曾這樣評論他：“他的人生觀是一種‘單純信仰，這里面有三個詞：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徐志摩在給陸小曼的《愛眉小札》中曾這樣寫：“我沒有別的方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力，只是愛；沒有別的動力，只是愛。”因為徐志摩是一個很有愛的人，他的詩歌中并沒有摻雜過多的歷史政治因素，徐志摩的思想，他認為世界人人平等，種族和政治偏見因該拋棄。人們不應該對日本的地震幸災樂禍，而要同情。他的這種思想在當初的年代是非常罕見的。他的詩歌《留別日本》最后一句，“我不敢不祈禱古家邦的重光，但同時我愿望——愿東方的朝霞永葆扶桑的優(yōu)美，優(yōu)美的扶桑！”既飽含了對中國強盛的期望，同時也流露出對地震后日本的祈禱，博愛思想明顯。

四、《留別日本》中的藝術(shù)與生活觀 1922年，從英國歸國的徐志摩曾經(jīng)在清華大學用英語做了ART AND LIFE的演講。徐志摩結(jié)合對希臘文化和文藝復興精神的分析，對藝術(shù)和生活得出如下結(jié)論：“我們沒有藝術(shù)正因為我們沒有生活……我們中國人雖然是一個有善德有品行的種族，但是我們卻從來沒有完全認識自己、表達自己……藝術(shù)就是對生活的覺悟”“一切偉大的藝術(shù)作品都必須包含生活”。

《留別日本》作品較為明顯地體現(xiàn)了詩人關(guān)于藝術(shù)和生活關(guān)系的視角。作品中第二聯(lián)描繪了對盛唐文化的追憶，“古唐時的壯健常縈我的夢想：那時洛邑的月色，那時長安的陽光；那時蜀道的啼猿，那時巫峽的濤響；更有那哀怨的琵琶，在深夜的潯陽！”而這些內(nèi)容恰恰是徐志摩在他短暫的日本體驗中感受到的，詩歌謳歌的日本文化并不是單純的日本文化，而是深受唐代文化熏陶、存有唐朝遺風的日本文化，而這些東西，卻是中國曾經(jīng)擁有，但在實際的中國社會缺失的東西。因此，徐志摩在第三聯(lián)發(fā)出了“摧殘這生命的藝術(shù)，是何處來的狂風？”的感慨，這和徐志摩“我們沒有藝術(shù)正因為我們沒有生活”的以往的觀點一致。也正因為如此，詩人在詩歌的最后第六聯(lián)直白地再次表露了對日本的羨慕，“為此我羨慕這島民依舊保持著往古的風尚，在樸素的鄉(xiāng)間想見古社會的雅馴，清潔，壯曠”；這是對日本生活中保留的唐朝古風的一種認可。

五、《留別日本》的局限性 徐志摩的《留別日本》對日本的贊美主要來自兩部分，對唐朝遺風的眷戀，對日本國民地震后重建家園的努力的贊許。盡管徐志摩被地震災害后的日本人深深地感動了，但徐卻忽略了關(guān)東大地震時候日本人殘害中國人的事件。1923年關(guān)東地震爆發(fā)的時候，日本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散布“朝鮮人要舉行暴亂”的流言，軍隊、警察和市民殺害了數(shù)千名朝鮮人和數(shù)百名中國人。當然，這種個體的事件也許徐志摩并不知情。但徐志摩作為一個國人不會不知道收回旅大（旅順，大連）的運動。徐志摩對于日本的印象可以說是片面的、單純的，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過于天真的。詩歌本身盡管唯美動人，但贊美日本民族的詩歌在當時是難以為國人所接受的，這或許就是這首詩歌相對無名的原因。

六、結(jié)語 徐志摩的《留別日本》是徐志摩第二次出訪日本歸國時的創(chuàng)作，詩歌流露出對有著唐朝遺風的日本的羨慕，充滿了贊美。詩歌唯美、博愛，體現(xiàn)了他對藝術(shù)和生活觀的看法。雖然徐志摩被地震災害后的日本人深深地感動了，但同時也忽略了日本帶給中國的民族陣痛。徐志摩對于日本的印象可以說是片面的、單純的，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非常天真的。這和他資產(chǎn)階級紳士文人的身份有關(guān)，也和他向往的泰戈爾超越性的思想相一致。《留別日本》是一首唯美的詩，但也是單純的詩、片面的詩，反應了中國近代知識分子中存在的一種單純美好的日本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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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 輯：張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