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斗

劉祖光

歲的羅布泊入行第一天，師父對眾弟子說：“偷東西這事，最講究的便是頭彩！旗開得勝，這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如果第一次出手就栽了，那說明這一行跟你沒緣分。勉強干下去，自信心也會受到沉重打擊。沒了自信心，本來就賊眉鼠眼的樣子便更突出了。如果賊被人記住了相貌，那基本上他的‘事業也就再無出路了……”

眾弟子聽得頻頻點頭。與此同時，距他們所在的爛尾樓五百米處，有一所武術學校，二十幾個畢業生在聆聽校長畢業演講，最后，校長的幾句玩笑話讓大家都笑了：“出校門后別想著行俠仗義，趕緊找個女朋友是真的，要知道咱們學校的畢業生，做警察和進監獄的都是對半分，這兩種找女朋友都不太容易……”聽到這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瞅老貓子。老貓子“嘿嘿”一笑：“咋的？人丑就找不到女朋友了？我偏要找個給你們瞧瞧，模樣咱先不說，肯定是女的。”

大家小聲地笑起來。老貓子大名叫毛富春，一張臉長得鬼斧神工，但身手卻很好。

爛尾樓這邊，經過一番緊張的訓練后，徒弟們要上場了。師父迷信頭彩，就讓心思最活泛、成績最好的小郭先上。工作的地點，則由徒弟自己選擇。小郭選了一個高級酒店舉辦的論壇，他認真準備一番后，就開始動手了。

為以防萬一，師父讓羅布泊暗地里隨行，一旦小郭事敗，羅布泊要在第一時間通知他，他好帶領大家撤離。

羅布泊換上了酒店清潔工的服裝，然后找了輛推車，推著一些清潔用品，堂而皇之地到了論壇會場。這是一個醫療行業的高端論壇，與會者都是知名的外科醫生，桌上擺著的都是清一色的高端蘋果本。羅布泊挑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然后開始尋找小郭。讓他意外的是，這家伙一身西裝，脖子上掛了一個牌子，居然扮成了與會的醫生。羅布泊看著席上的電腦，心里犯嘀咕：電腦雖然不便宜，但轉手麻煩，容易在攝像頭下暴露。但他錯了，小郭的興趣根本不在筆記本上，他的目標，是那幾萬元一臺的高級相機。

這個醫療會議上，幾乎每個人都帶著相機。會上還沒怎么說話呢，醫生們就通通一陣拍，給發言者拍，給與會者拍，鄰座之間互相拍，尤其是與會的外國人，簡直就是香餑餑，會議休息的時候，被當成了明星，被各路人拉著拍照。

這時候，一個胖胖的與會者忽然把相機塞到羅布泊手里，低聲說：“來，給我拍一張。”羅布泊還沒明白過來，對方就沖上主席臺，在講桌旁擺出要發言的樣子，羅布泊根本不懂這高級相機怎么使，這時候小郭突然把相機接過去，在下面摁了幾下，然后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那胖子挺高興，下了臺，跟著小郭出了會議室，一邊走一邊還笑哈哈地對跟出來的羅布泊說：“瞅見沒，還是人家有經驗，拍完了就閃人……哎，不對呀，那人怎么不見了……”

胖子一著急，肥胖的身軀突然靈活了，急跑起來，羅布泊小跑著跟了上去。到了樓梯口時，羅布泊暗暗叫苦，小郭太倒霉了，電梯口兩個工人在維修，如果走樓梯的話，一定會被胖子追上。果然，小郭沒得選擇，只好走樓梯。胖子氣喘吁吁地也跟著走樓梯，剛走了一層，小郭就停下了，然后目露兇光地回頭，竟一把將胖子抵到了墻根處，威脅道：“你敢喊，我記住你，一輩子！”

結果，小郭不僅拿走了這個三萬多的單反相機，胖子還額外給了他兩千塊錢現金。小郭把單反里的內存卡給了胖子，胖子拿著內存卡唯唯諾諾地走了。

羅布泊看糊涂了。二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酒店，小郭得意地說：“瞧見沒？人善被人欺，惡人到處橫。那胖子也不是啥好東西，他來這種高級論壇，不過是為了裝作參加過高級會議的樣子，然后再拍個好像自己作發言的照片，拿回去糊弄病人……”

羅布泊聽明白了，這種醫院以治療“不孕不育”為主，還有一些“整容整形”的，非常坑人。胖子這種所謂的“醫生”來這里的目的是把自己弄成“專家”抬身價，只是酒店里那么多人，他高喊一聲，保安和服務員一定能聽見的，他怎么就……

小郭停住了腳步，告訴羅布泊：“他不敢的。記住，一定要狠，狠，才能吃準這碗飯。”

小郭旗開得勝，令師父非常高興，還特地讓小郭介紹經驗。小郭大大方方地說了，會后，師父感嘆，年輕人膽子真大啊。

該羅布泊上手了。這次，小郭成了他的副手，幫他完成“第一次”。小郭跟他商量后，選擇在一個高級健身會所。那里的女人大多數都是“白富美”，即便出事了，威脅一下就能讓對方就范。再說，下手的時候又是八九點的時候，地方是健身會所的背后巷子，會所門口燈紅酒綠，巷子里卻一片昏暗，是下手的好地方。因此，羅布泊信心十足。

一個剛健完身的年輕女子蹬著高跟鞋走來，羅布泊迅速跟上去，然后從她包里偷走了蘋果手機。女子根本沒發現，事情順利得不得了。小郭也騎上了摩托車，準備等羅布泊上車走人，沒想到這個時候，手機突然響了，鈴聲還挺特殊的，女子立即發現自己的手機被偷了，小偷就是眼前這個十六七歲的男孩。

羅布泊先發制人：“你敢喊，我記住你，一輩子。”

他擺出一副兇相，而且，他還拿出了匕首。這是小郭給他的，以防萬一。月光下，匕首寒光閃閃。女子發憷了，可憐兮兮地說：“小兄弟，你讓我接了電話，手機再給你，好嗎？”

羅布泊猶豫了一下，躲在黑暗中的小郭催促：“別理她，快點走。”

羅布泊轉身要走人，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陣自行車鈴響，說話間那自行車就沖到了前面，一個滿臉兇相的大漢一拳就把羅布泊打倒了。

小郭倒是機靈，一瞅那漢子不是什么善茬，立即開摩托走人。

這漢子正是辛苦地找工作的老貓子。他在附近的城中村租了房子，城中村旁邊有個物流點——沒錯，他干起了快遞，今天送完快遞剛回來。他看到小偷偷東西，還囂張地亮匕首，立即見義勇為了。他像拎小雞一樣把羅布泊拎起來，要把他弄到派出所去，沒想到，女孩開口了：“這位大哥，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孩子瞧著年齡不大，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老貓子奇怪了，這女孩啥立場啊！女孩眼睛紅了，原來她有個弟弟，跟這小偷年齡差不多，因為不學好，跟著壞人混社會，結果在混戰中被捅死了。

女孩說話嬌滴滴的，令人聽了迷醉。羅布泊也很聰明，他立即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大哥，大姐，饒了我吧，我這是第一次，我爸媽都死了，我實在沒法子……大哥，你把我當屁放了吧，放了我，你們是二人世界……”

羅布泊看似口不擇言，其實是暗示這個不像好人的老貓子，放了他，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呵呵……

但老貓子牛眼一瞪，吼道：“不行，走，派出所。”

女子看他一臉兇相，也不敢說啥了，只得陪著去了派出所做筆錄。羅布泊“第一次”太倒霉了，人證物證俱在，他也不好抵賴，年齡不夠18歲，就被送到少管所了。當天晚上，警察去搗毀爛尾樓的那個窩點了，本來沒抱啥希望，因為覺得老賊頭肯定得到風聲跑了，沒想到老賊頭和一幫小賊在吃火鍋，結果一網打盡。

半年后，羅布泊從少管所出來了。在超市買東西時，看到電視里播放新聞，一個搶匪搶東西不成，干脆劫持了人質跟警察對抗，結果被一槍爆頭了。羅布泊看得目瞪口呆——那劫匪就是跑了的小郭啊。

他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張紙條。他在少管所時，那個老貓子居然提著東西來看他，還給了他這張紙條，上面有電話，讓他出來后找他。老貓子對他說：“兄弟，知道你記恨我。可你不知道，正因為你年輕，我才要把你弄到派出所，給你個教訓，要是輕率地放了你，那是害你。”

當時他覺得這家伙是在胡扯，現在看看小郭，他明白了，這個一臉兇相的家伙其實是個大好人。

他打了電話，半小時后，一輛二手的五菱宏光來到他面前，老貓子拉開車門，咧著嘴笑：“兄弟，上來，我承包了一個快遞點兒，以后咱們一起送快遞。哦，對了，你嫂子，負責下單子……”

司機赫然就是當初那個被搶的女孩。羅布泊上車后，老貓子很得意：“兄弟，哥哥泡妞手段厲害吧。”

羅布泊由衷地說：“鮮花插到了牛糞上——不過總比插到水瓶里，然后被丟到垃圾桶里強。”

女子“嘿嘿”笑起來。那晚，改變命運的不僅是羅布泊，還有她——老貓子后來跟她解釋了自己的做法，而她自己也及時懸崖勒馬，告別浮華，從一個高級別墅里搬出來，跟老男人說再見。后來她找到了老貓子，面對他詫異的眼神，她笑著說：“我記住了你，一輩子。”

（責編：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