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投折射的民主教條主義

江時學

英國“退歐”公投已經結束，有種聲音認為：公投結果是民主的勝利。

何謂民主？誰都知道民主的含義，即民主就是人民的統治，國家事務由人民管理。但是，不同的人對“人民的統治”以及“人民管理國家事務”有不同的理解。而且，如何追求民主以及如何實現民主，更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公投是民主的勝利？這顯然是個地地道道的偽命題。公投的結果與民主是否取勝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果說“退歐”派的得票率超過50%是民主的勝利，難道“留歐”派的得票率超過50%就不是民主的勝利？2015年7月5日，希臘曾就是否應該接受國際債權人提出的“改革換資金”協議草案舉行了一次公投。公投的結果是，超過60%的選民反對這一協議。當時，國際上的一些分析人士認為，這是民主的失敗。在他們看來，只有希臘人民在公投中接受國際債權人的方案，才是民主的勝利。這一認識顯然也是極其荒謬的。

民主在不同國家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毋庸贅述，公投的政治和經濟成本決定了，它既不是一個國家在任何時候都應隨意使用的民主形式，也不是政府能夠“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

還應該指出的是，既然民主是為了體現每一個人的利益，那么在任何一次公投中，少數派的利益也應該得到保障。在23日的英國公投中，勝敗兩方的得票率相差無幾。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略高于50%的退歐派將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了留歐派，后者必須無條件地接受“退歐”這一事實。對于后者而言，這就是民主的代價。無怪乎大量英國民眾要求二次公投，他們說，在23日的公投中，他們并不知道手中的神圣一票的分量。

這些人的反悔表明，民主這個“好東西”，并不能保證不出現偏差和走樣，甚至會導致與其主觀意志完全相悖的結果。

事實上，“退歐”或“留歐”是一個技術性、知識性和戰略性很強的問題。“退歐”對英國經濟及其國際地位的影響是什么？對歐洲一體化和世界格局會產生什么后果？對于這些問題，普通人未必知道得很多，但在公投中，他們的話語權與英國社會中知識階層及政治精英的話語權是相同的。普通民眾并不會太了解歐洲一體化進程取得的巨大成就，也不會了解英國在全球化趨勢中應該采取的對策。這顯然有可能使公投這一民主形式走向“劣質”。

英國公投當然是一種民主的實現方式。但是，英國奉行代議制民主制度。因此，英國“退歐”還是“留歐”，應該由議會作出抉擇。換言之，為了在“退歐”和“留歐”兩者之間作出正確的選擇，公投這一民主形式未必優于代議制這一形式。

民主是形式，還是目的？這似乎才是問題的根本。以民主之名，按流程行事，卻不顧及是否能有效應對重大議題，這無異于對民主的教條主義。超過三百多萬英國民眾要求二次公投，這是民主的“反彈”，其實也說明了，遵行民主不為宣示“政治正確”，而是要解決實際問題。▲（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