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中共文獻研究會周恩來思想生平研究分會副會長、周恩來秘書 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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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周總理最后的日子
文|中國中共文獻研究會周恩來思想生平研究分會副會長、周恩來秘書 紀東

(第十一講)
編者按:
2016年3月5日是周恩來總理誕辰118周年紀念日,又是向偉大的士兵雷鋒學習53周年紀念日。近日, 《雷鋒》雜志編輯部與廈門市集美區委宣傳部、集美大學黨委宣傳部和中國八一將星書畫院聯合舉辦了“周恩來精神風范報告會”,特別邀請周恩來總理生前機要秘書紀東將軍為會議作報告,以此紀念人民的好總理周恩來和人民的好戰士雷鋒。

“周恩來精神風范報告會”會場
曾幾何時,周總理為集美大學的創辦者陳嘉庚先生題詞:“為民族解放盡最大努力,為團結抗戰受無限苦辛,誹言不能傷,威武不能屈,慶安全健在,再為民請命。”周總理兩次為普通戰士雷鋒題詞:“雷鋒同志是勞動人民的好兒子,毛主席的好戰士。”“向雷鋒同志學習,憎愛分明的階級立場,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產主義風格,奮不顧身的無產階級斗志。”
巧合的是,1961年8月15日,陳嘉庚先生的靈柩運往了廈門。而一年之后的1962年8月15日,一個普通戰士在遼寧撫順因公殉職,這個戰士叫雷鋒。不足70萬人的撫順,十萬人走向街頭為他送別。而在十幾年之后,這感人的場景在十里長街出現了,那是送別我們敬愛的周總理。人民熱愛他們,因為他們對人民做出了很多很多的好事。他們的離去重于泰山。
今天我們發表這篇文章,以紀念偉大的周總理和偉大的戰士雷鋒。

周恩來總理
周總理曾經說:“‘文革’至少讓我少活十年。”為了共和國的事業,他殫精竭慮、苦撐危局。陳云同志說:“沒有周恩來,‘文革’的后果不堪設想。毛主席最離不開的是周恩來。”鄧小平同志講:“‘文化大革命’中,我們這些人都下去了,幸好保住了他。”
1968年,我到總理身邊工作的時候,“文革”已經進入第三個年頭。周總理已經70歲高齡。在總理身邊的8年,我未見總理休息過一個星期日、過過一個假日。大年初一我推開他的房門說:“總理,我給您拜年!”他說:“是啊,我也聽到外面的鞭炮響了,今天大年初一啦!”但老人家還是坐在那里辦公。
林彪和“四人幫”兩個集團的人經常發難、搗亂、找茬兒、誣陷。尤其是“四人幫”,把周總理看作他們奪權路上的最大障礙。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四人幫”更加猖狂,不僅加快了奪權的步伐,還對總理百般刁難,有意與總理斗氣。文字改革本來是張春橋分管的工作,他說不懂,硬把文件給總理退了回來。江青想見的外賓,中央不安排她接見,她非見不可;安排她見,她又稱病不見。
“九一三”事件后,總理對國務院的少數幾位領導人說:“林彪出事了,你們認為中央的問題就解決了嗎?”他又說:“沒有,我難啊,難的不僅是林彪。”他說的時候,眼里閃著淚光。面對“文革”的復雜局面,他累、憂、氣、憤,何止是“難”啊?
我想起1970年夏的一個下午,我在整理他的辦公桌時,無意間看到一張白紙上他用鉛筆寫的幾句戲文:
不公與不干(西廂記)
做天難做二月天,
蠶要緩和參要寒。
種菜哥哥要落雨,
采桑娘子要晴干。
讀著它,我眼睛禁不住濕潤了。那時獨自站在總理辦公室里的心情,至今記憶猶新。對我來說,那是一件刻骨銘心的事。
1972年5月,一次常規體檢時,在總理的尿液中發現了癌細胞。由于不能按時治療,更不能住院治療,再加上勞累過度,病情逐漸發展成小便帶血。一個大試瓶,大半瓶沒有一點黃色,完全是鮮紅鮮紅的血。
有兩次他從外面回來,給他打開車門時,我一低頭,他就把整個身體趴在了我身上。車離他的辦公室有20來米,但他很難自己走過去。我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牽著他的左手,一步步地把他拖回到辦公室。他坐下來又批閱那厚厚的一堆文件。
我們勸過他:“咱能不能休息三天五天,最多一個禮拜,好好地治療一下再干?”但是每一次勸他,他都這樣對我們說:“總理,總理,我是全國人民的總理啊,現在這個時候我不管誰管,我不干誰干,你們看看我怎么樣休息得成?”
1974年,“一·二五”批林批孔動員大會后的一個傍晚,時任中聯部部長的耿飚來到總理辦公室,說江青無中生有,在大會上點名批評他,想辭職不干了。總理聽了,就笑著說,“耿飚同志,我跟你說三句話:第一,人家要打倒你,不論怎么打,你自己不要倒;第二,人家要想趕走你,不論怎么趕,你自己不要走;第三,人家要想整你,不論怎么整,你自己不要死(就是不要自殺)。”耿飚聽了這三句話豁然開朗,拿起辭職文件報告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這也是總理在心里對自己說的話,“我不能走,不能倒,也不能出現其他問題。”他也曾經說過,“除非我自己把我自己打倒。”

紀東在“周恩來精神風范報告會”上作報告

紀東(右三)為集美大學贈送書法作品
白天休息、晚上工作,這是一直以來為了照顧毛主席的身體和工作習慣,總理長期形成的習慣。但“文化大革命”期間,他的作息變得極不規律了。我到總理身邊工作的時候,他基本是下午兩三點、三四點起床,第二天凌晨兩三點、三四點睡覺,后來延遲到七八點,患了癌癥之后甚至延遲到九點、十點才睡。如果他每天能睡上五六個小時,我們心里還會比較踏實,但到后來這五六個小時很難保證。
周總理在位26年,他的工作日程安排都記載在當年的日歷上,共積累了26本。這26本臺歷的每一頁,都寫得滿滿的。下面是他的臺歷1974年3月26日這一頁上記載的內容:
下午3時起床
下午4時與尼雷爾會談(五樓)
晚7時陪餐
晚10時政治局會議
晨2時半約民航局同志開會
晨7時辦公
中午12時去東郊迎接西哈努克親王和王后
下午2時休息
從26日下午3點到27日下午2點,整整23個小時沒有合眼,這時他已經76歲高齡,而且癌癥纏身。在“文革”期間,這樣的日程安排并不少見。
鄧大姐和總理的辦公室、睡房雖然在同一層,但是兩個人工作時間不一樣,有時幾天見不著面,更談不上一起吃一頓飯。鄧大姐便會寫一些小條,留在總理的辦公桌上,或者是讓我們轉交給總理。小條寫了很多很多,都是提醒總理按時吃飯、按時吃藥、按時睡覺。下面是1971年3月3日鄧大姐寫給總理的一張小條:
恩來,你從昨天下午6時起床,到今天晚上12時睡的話,就達30小時,萬望你不可大意才是!!這是出于全局,為了大局的忠言,雖知逆耳,迫于責任,不得不寫數行給你,你應善自為之。
小超
晚10時
在我們的眼中,總理和大姐的愛,深沉、濃郁、真摯,是信念理想畢生不移的一致奮斗,是思想感情自始至終的傾心交融和生活上無微不至的關愛呵護。
我有幸看到總理和大姐的一次擁抱和親吻。1971年經毛主席和黨中央批準,總理應邀率代表團前往越南進行訪問。當時越美戰爭不斷向越南北方擴大,美國的飛機經常對北方進行轟炸。周總理到越南訪問有很大危險性。鄧大姐得知總理平安歸來時,在總理的車快要進入中南海西花廳時,她把所有工作人員都召集到自己身邊,坐在客廳里。當她看到周總理推門進來,65歲的老人家“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邊跑邊說:“老頭子啊,你可回來了,你在越南親吻了、擁抱了那么多漂亮的女孩,你得同我親吻,同我擁抱。”一下子撲到總理的懷里!只見總理大大方方、風度翩翩地把大姐攬在懷里,深深地在大姐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看到這個情景,我們都鼓起掌來,對鄧大姐以這樣一種方式來歡迎總理歸來感到驚喜,又興高采烈。

周恩來總理兩次為雷鋒同志題詞
1974年4月到5月間,同“四人幫”爭奪領導權到了最激烈的時候。由于過度勞累,病情加重,總理曾經發生過缺氧現象。他睡覺前要吸氧氣、吃安眠藥,有時吃一次不行還要吃第二次。每天到了時間就要叫他起床,他困極了、累壞了,以至于警衛員叫一次不醒,再叫一次還不醒,便推他肩膀。老人家醒來以后,立刻就從床上起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一次賴床,沒有一次說再多躺幾分鐘。有時候晚上開會,他體力不支,就用椅子背頂著自己。老同志讓他坐下來講話,他說:“不行啊,我一坐下來就要睡著的。”
1974年6月1日,由于總理的病情不斷加重,經毛主席批準、黨中央研究決定,總理住進305醫院進行治療。在此期間,圍繞“四屆人大”的人事安排問題,總理與“四人幫”進行了爭鋒相對的斗爭。
1974年底,做完大手術、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總理便坐飛機到長沙,向毛主席匯報“四屆人大”人事安排。當時中央的決定是,總理坐一架飛機先飛,王洪文坐另一架飛機在總理的飛機起飛半個小時之后再飛。沒想到,王洪文和江青等人商量之后,超過了總理半個小時,提前到了毛主席那里,向毛主席告總理和鄧小平的狀。總理的飛機到了以后,兩個老人家一直談到深夜,談了好幾個小時,這是我到總理身邊工作以后,從來沒有見過的。
1975年1月13日,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召開。在這次會議上,周恩來仍被任命為國務院總理,鄧小平任第一副總理兼總參謀長,并主持國務院工作,一大批老干部進入人大、國務院。“四屆人大”“組閣”的勝利,為后來黨的工作中心的轉移奠定了基礎。
這次政府工作報告只有5000字,但就是這么短,總理還是沒有念完。他只念了個頭、念了個尾,中間由播音員代替。他的體力實在支撐不下來。在這次政府工作報告中,他留下了“實現四個現代化”的“政治遺言”。
如果把中國的革命事業比作一艘航船,那么,真正確立方向、指引方向的是毛主席。周總理的功勞則是他駕駛著這條船繞過了一些險灘和暗礁。總理一直說自己只是給毛主席當助手,我想,“文革”中多虧有周總理站在毛主席的身邊支撐著共和國的大廈,這是中國人民的幸運。在血與火的戰斗中,在成功與失敗的經驗教訓中,在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中,毛澤東與周恩來相識、相知、相互建立信任。周恩來選擇了毛澤東,并終生不渝;毛澤東選擇了周恩來這樣一位得力助手,是歷史的必然,更是中國人民的幸運。

周恩來總理(資料圖)
1974年6月總理住進305醫院,到1976年1月8日辭世,在一年半的時間里,他一共手術14次,其中大手術4次。第3次大手術后,他體重只有61斤多點。
他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不入苦海誰入苦海?”“文化大革命”期間,總理在地獄、在苦海中履薄冰、臨深淵,保護了一大批老干部,也促成了鄧小平同志的復出,支持了鄧小平的工作。
1975年12月31日,錢嘉東、趙茂峰和我到醫院看望總理,老人家對我們說:“你們來了,我累了,問家里同志好。”說完又閉上了眼睛,陷入昏迷中。這一天離總理辭世只有不到8天時間。這是總理生前我們最后一次見到他,這幾句話也是老人家給我們最后的話,他第一次向我們真正說出“累”這個字。
在總理生命的最后時刻,他一遍遍要求醫護人員為他播放《國際歌》,直到1976年1月8日上午9時57分,周總理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在總理的遺體被送往八寶山火化時,等候的人們簇擁著撲向靈柩,高聲哭喊:“總理呀總理,你不能走。”似乎要把總理重新喚醒,挽留在人間。鄧穎超大姐拍著總理的棺木,哭著說:“恩來呀,你有許多心里話要說,我也有許多心里話要說。我們倆誰都沒有說過,你就放心地走吧。我們還要跟著毛主席繼續干革命。”說完,她強忍著悲痛,率先離開了靈柩。人們的哭喊聲更大了,那種熾烈、那種悲愴,至今想起來都會讓人潸然淚下。主持總理火化儀式的是當時國務院管理局副局長高富有,他帶著哭喊聲哀求大家:“同志們啊,你們就支持一下我的工作吧!讓總理走吧!”這時,大家才由哭喊著變為肅立,并讓出了一條小道,讓總理的遺體進了火化爐。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時任中央調查部部長羅青長的話,也許是對總理最準確的概括。
(紀東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