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花朵

陸春玉

嘉，又一個人坐在圍墻下的小石凳上，看著幾個女生追逐著游戲。

一個女生朝她招招手，讓她一起玩。嘉搖搖頭，依舊呆呆地坐著，看著操場上流動的身影，默默地抿了抿嘴，目光漸漸收回，看著腳邊一片枯黃的葉子。

我隔著辦公室的窗戶看著眼前的情景，心中不由想起前任班主任的話：“這個班別的都好管，只有王嘉那孩子，性格……唉，你自己觀察下就知道了，有你受的了。”

接手這個班已經(jīng)兩周了，我也足足觀察了她兩周，我發(fā)現(xiàn)王嘉在班上幾乎不說話，每天見得最多的，就是一個人坐在最角上的座位上發(fā)呆。她的座位恐怕是全班最臟亂差的，抽屜里亂七八糟塞滿各種廢紙。還有，她上課也從不舉手發(fā)言，如果點到她回答問題，她才慢吞吞地站起來，也不抬頭看你，只慢慢搖幾下頭。同學們都仿佛習慣了她的表現(xiàn)，每次點到王嘉，就有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提前模仿著搖幾下頭，然后偷偷地怪笑幾聲。

有一節(jié)語文課，我讓同學們說說，如果自己是一朵花，最愿意是什么花，理由是什么。大家踴躍發(fā)言，有的說希望是梅花，因為它高潔；有的說希望是茉莉花，因為它芬芳；有的說希望是荷花，因為它出淤泥而不染。

我特地點了王嘉，想看看她希望是哪種花。結果，她還是一聲不吭。有個男生說，王嘉是一朵含羞草。全班頓時哄堂大笑起來。王嘉臉漲紅著，默默地站著。

我制止了大家的哄笑，走到王嘉身邊，摸了摸她的小辮子，說：“含羞草也是一朵很美的花。大家知道嗎？含羞草原本生活在美洲沙漠地帶，那里自然條件極其惡劣，經(jīng)常有狂風暴雨，很多嬌氣的花都無法在那里生存，但是含羞草卻能頑強地生存著，而且開出淡紫色的美麗鮮艷的花朵。就這一點，含羞草就值得我們學習。”

同學們靜靜地聽著，仿佛陷入了沉思。王嘉將頭微微抬了起來，咬著下唇，嘴角囁嚅著，仿佛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說。

我輕輕拍了下她的肩，示意她坐下，說：“下課到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

王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同學們充滿好奇甚至嫉妒的目光中，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打開電腦，百度出一張含羞草的圖片，問王嘉：“你看這朵含羞草美嗎？”

王嘉盯著圖片好一會兒，很肯定地點了下頭。我看著她，微笑地問：“老師非常喜歡這張圖片，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畫下來。”

王嘉疑惑地看著我，看我不是在開玩笑，又看了下圖片，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拿出白紙、彩筆，讓她坐到我的座位上畫起來。

她畫得非常認真，非常細心，也非常逼真。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看她完全沉靜在繪畫的快樂中，或者說，完全沉靜在含羞草的美之中。她的臉上漸漸放松，像春風吹過的田野，充滿無限的生氣，眼睛一會兒瞇成縫，一會兒睜得好大，目光漸漸靈動，仿佛在眼底深處有一眼清泉，正汩汩地流淌著某種不尋常的快樂。也許這種快樂，已經(jīng)被她深藏太久了，流露出來，斷斷續(xù)續(xù)，有些令人痛心的生澀。

“畫得真好。”我舉著王嘉的作品，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嘆，“王嘉，你這繪畫的水平真不簡單，以前學過？”

“嗯。以前，以前……”王嘉突然停住了，又低下頭，不再往下說。

我握著她的說：“以后再告訴老師以前發(fā)生了什么好嗎？今天，老師想把這幅畫送給你，一是為了感謝你的勞動；二是希望你能像含羞草一樣，學會堅強和自信，勇敢地面對生活中各種困難。好嗎？”

王嘉瞪大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一把將畫捂在胸前，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突然大聲說：“謝謝老師！”

這可算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說話，而且這么響亮，響得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我笑著拍下她腦袋：“你這小丫頭，嚇我一跳。”她害羞地轉身就跑，快到門口，我叫住她說：“對了，你該給含羞草一個干凈的環(huán)境哦，你看你的抽屜……”

她沒有回答，一溜煙就不見了。

第二天，我假裝在班上巡視，特地注意了下，王嘉的抽屜已經(jīng)收拾得干干凈凈。我沖她笑了下，點點頭。她朝抽屜一看，然后用書遮在臉上。從書的顫動，我能感覺得到，她在偷偷地笑呢！

隨后幾天，我從多方打聽，又親自去她家家訪了一次。了解到，她的父親在她一年級的時候就離婚了，她爸爸在很遠的城市打工，也很少回家，她現(xiàn)在跟著奶奶過。從小就特別自卑。她上次說的“以前……”想來是父母都在的那些幸福時光吧！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經(jīng)常故意“麻煩”王嘉，故意安排她當班級文娛委員，故意讓她參加詩歌朗誦比賽，故意讓她參加運動會比賽，故意讓她組織和隔壁班的拔河比賽，故意推薦她當班級升旗手……

六年級的那次作文比賽，王嘉獲得了全校第一名。她的作文題目是“我是一朵幸福的含羞草”。

看著她手捧獎狀開心的樣子，我從心里感覺到了一種幸福。

是的，幸福就是一朵含羞草。只要戰(zhàn)勝荒漠，只要有陽光和水，就一定能開出美麗的花朵，幸福的花朵。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京市揚子第四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