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歡
摘 要:王國維是中國現代美學的奠基者,對我國近代文學、美學研究具有突出的貢獻。本文主要從美學的角度來探討王國維悲劇觀形成的原因。筆者認為王國維之“憂”與其憂郁的性格、坎坷的個人經歷等方面有很大關系,加之在 “西學東漸”的近代學術背景的影響下,其憂世情懷與憂生情結又迫使他將目光投向西方哲學、美學的研究,最終促成了他“人生悲劇”觀的形成,這種悲劇觀滲透于王國維的文藝美學實踐中。
關鍵詞:王國維 美學思想 成因 個性 人生遭遇 文化熏陶
一、憂生情結——性復憂郁的個性氣質
胡家祥先生在《文藝的心理闡釋》中指出:“普通心理所講的個性,一般指個人帶有傾向性比較穩定的心理特征總和,包括其興趣、愛好、能力、性格、氣質等。這些心理特征以先天的生理素質為基礎,在個體后天與環境(包括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相互作用過程中逐漸構織為一個有機的系統,成為個體不同于他人的整體特點。”①90-91氣質是心理活動的典型穩定的動力特征,它不以人的活動目的和內容為轉移。因此,他認為:“風格與藝術家個體氣質密不可分,氣質是藝術家創作個性的生理基礎,是個體心理結構中最內在的因素。”①91-92氣質居于人類心靈的最深層次,也是最穩定的一層,因為它總是保持著與生俱來的基本量度。
王國維憂郁的個性氣質來源于他郁郁寡歡的童年。依他自述,“中道失所養,幽怨當如何?”在王國維三歲時,他的生母凌氏去世,毋庸置疑這將會影響著幼年王國維的性格。年幼的王國維只得交給伯祖母和祖姑母范氏撫養,兩位老人縱然十分疼愛王家的這棵獨苗,但也只能顧及他的衣食寒暖,卻難以撫慰他憂郁的心靈。由于幼年失去母親的關懷,王國維的性格遠不如尋常孩子那樣開朗,母親的過早去世,也增添了他的塵世蒼涼之感。此外,王國維因自小體弱多病,常常被腳病、胃病、眼病、感冒等多種疾病纏身,有些疾病反復發作并且病痛時間持續長,如讓他頭疼的腳病。王國維疾病的頻繁發作影響到他治學的積極性,后來還專門談到過這種狀況:“志學以來。十有余年,體素羸弱,不能銳進于學。進無師友之助,退有生事之累,故十年所造,遂如今日而已。”其中,“‘體素羸弱,不能銳進于學,不僅直接帶給王國維肉體上的痛苦,而且還影響他的情緒,給他精神上帶來極大的苦悶與壓抑。”②
此外,王國維的性格又帶有與生俱來矛盾復雜的一面,學者葉嘉瑩曾指出:“一方面王國維具有悲觀之天性,缺乏樂觀進取的信心,因此在時代的激變中,不能真正從事任何革命的行動,而但能為潔身自保之計;另一方面他又稟有追求理想的執著精神,對一切事物都欲衡之以最崇高最完美之標準。”③王國維在學術上喜歡探索類似于哲學的人生終極問題,本想通過對學術的思考和追求來獲得答案,找到解脫的方式,可他又偏偏又執著于追問人生意義、生命價值等問題,最后反而百思不得其解。王國維知道自己有這種憂郁的性格特點,他在《自序》里有明確表達:“余之性質,欲為哲學家則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為詩人,則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④由此,我們發現王國維的性格游走在詩人的激情和哲人的理性邊緣,想成為哲學家雖理性較多但才智不夠,想成為真正的詩人往往又感情不夠。就這樣,他往往陷入無邊的煩悶中——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而這又增添了他更多的惆悵和憂悶。
二、憂世情懷——命途多舛的人生遭遇
個性特征的形成主要受先天的生理基礎與后天的生存環境的影響,包括地域和時代等。因此,我們可以說王國維悲劇美學思想的形成既源自于王國維先天自身的性格特征,又離不開他后天動亂的社會環境及坎坷的人生經歷。
王國維生于晚清政府瀕于覆亡之際,這是一個悲劇的時代,國家面臨著內憂外患,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知識分子承受著巨大心理壓力,對于每一個知識分子而言,舊的科舉之路走不通,新的求學之路又無法實現。同時,處于新舊交替、文化秩序混亂的這一代知識分子幾乎都經歷了痛苦的文化抉擇和調整適應時期,無可否認王國維在心中充滿了悲苦。”⑤王國維作為愛國知識分子,傳統教育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思想使得在他面對這樣一個支離破碎、民不聊生的社會時,即使是有心想振興國家,但無奈時代的局限和個人能力的有限,就這樣他又陷入了沉重的自我矛盾之中,這注定在他那性格憂郁的色彩上又重重地涂抹了一筆。
個人命途多舛的人生遭遇是時代悲劇的真實寫照。王國維悲劇美學思想的形成不僅與社會大環境有很大關系,更與王國維后來的諸多慘痛的個人經歷有著密切的聯系。根據陳鴻翔先生所著《王國維年譜》記載,1906年秋,他的親生父親離世。緊接著第二年他的結發妻子莫夫人病故,其夫人所生下的雙胞女嬰也未成活。1908年,他的繼母葉太夫人病故。短短的三年之中,親人們的相繼離世對王國維來說是致命的打擊,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加重了王國維本身憂郁悲觀的性情,這一切使得王國維的精神感到巨大的壓抑。此外,王國維家族史顯赫,祖輩之前一直是官宦之家。遠祖王稟為宋代將領,因戰死被追封為“安化郡王”,其后代子孫也都被朝廷封官晉爵,王家自此成了海寧的“巨族”。然而到了王國維父親王乃譽(1847年出生)這一代,卻未出現過 “家門之光”的子孫,只是“世為農商”。到王國維這一代,由于他是長房長子,父親對他有很大的期許,想讓他重振家業。但是,誠如陳鴻祥先生所言,王國維還是未能完成父親的心愿,最終還是成為了封建社會末期的一介“寒儒”。王國維自小就生活在顯赫一時家族光環的籠罩下,這種光環同時也束縛著他。他想成為現實生活中的強者,只有這樣,他才能擺脫他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然而,由于當時殘酷的社會環境的局限,王國維是一無所有離開海寧的,現實與理想的巨大落差對于性格憂郁的他又是極大的傷害和打擊。
三、憂向西學——西方哲學思想的文化熏陶
胡家祥先生在《文藝的心理闡釋》中指出:“藝術家的興趣、愛好直接制約著他對題材的選擇,藝術家的性格(人品)較多影響著他對生活的感受和評價,其能力的高低從藝術構思的精巧和藝術形式的駕馭中可以見出,在這些個性特征得到成功的藝術表現的基礎上,作品的風格則主要是藝術家的個性氣質外化的結果。”——縱觀王國維的美學論著,我們會發現其悲劇理論不僅來源于其獨特的自身個性,更重要的是他對西方叔本華哲學、美學思想的吸收借鑒,并將其與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相結合,進行了繼承和改造,進而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新悲劇觀。
20世紀日本崛起成為東亞強權后,中國知識分子相繼赴日本學習先進的政治文化,留學日本一時蔚為風潮。王國維為了學習西方先進的思想文化,曾先后多次東渡日本。在日本留學期間,王國維除了要學習基本的日文和英文外,更多的時間花費在外文著作的閱讀上,因此有幸接觸到藤田豐八等人,并系統地學習社會哲學科學的理論知識和方法論。日本的藤田豐八和田岡佐藤田君兩位先生是研究哲學的,可以說是王國維學哲學的啟蒙師。他看到田岡先生文集中引有康德、叔本華哲學的段落,這是他知道康德、叔本華這兩位德國哲學家的開始。后來的情形,他在自序中這樣描述:“自是以后,遂為獨學之時代矣。體素羸弱,性復憂郁,人生之問題,日往復于吾前。自是始決從事于哲學,而此時為余讀書之指導者,亦即藤田君也。”——由此,可以看出王國維接觸哲學,是由于“人生之問題,日往復于吾前”,他想從哲學中找到解決人生問題的答案。
王國維真心醉心于叔本華哲學,是在他決定從事于哲學研究、研讀康德的著作之后。1905年王國維為他的《靜庵文集》寫的一篇《自序》,其中談到他研究哲學的經過。他說自己從事于學術活動的開始,是對西方哲學感興趣特別是康德這位德國先驗論哲學家。由于對康德的崇拜,由于康德的哲學著作晦澀難懂,使他轉向康德嫡傳的弟子——叔本華。先是讀康德《先驗分析論》感覺晦澀難解,于是轉而去叔本華《意志及表象之世界》,并且大受其益。叔本華的學說使王國維茅塞頓開,至此,叔本華的哲學思想與美學理論在王國維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叔本華是唯意志論悲觀主義的代表人物,由于相似的人生經歷,叔本華的生命意志哲學觀引起了王國維強烈的好奇,并對其哲學觀如饑似渴地學習,“其人生哲學觀,觀察之精銳與議論之犀利,亦未嘗不心怡神釋也”對其大加贊賞。他的人生即悲劇理論,是受叔本華的悲觀主義和唯意志論的影響,他還將這種認識引入到了他的悲劇美學中。他將叔本華關于生活本質的闡釋也引用到《紅樓夢評論》中,認為生活的本質就是無窮無盡的欲望,欲望是人的本性,而欲望的無法滿足則是人們是痛苦的來源。由此可見,王國維認為人生最大的悲劇就在于人的自身存在,無疑是受了叔本華的影響。
四、結語
“苦覺秋風欺病骨,不堪宵夢續塵勞”這是王國維所作《塵勞》詩里的兩句話,可謂是王國維一生真實的寫照。幼年母親的過早離世、身體的羸弱多病賦予了王國維“性復憂郁”的個性,身處顛沛流離的亂世之中,人生境遇的凄苦以及家庭的屢屢變故,更是加劇了他悲觀憂郁的性格。王國維帶著對人生終極問題的思考,對精神超越和理想追求的追尋,悲觀憂郁的他開始走向哲學,在身體和心境極為不佳的情況下接受了叔本華的悲觀主義和唯意志論哲學思想,這對王國維的人生觀和美學思想產生巨大影響,可以說是王國維悲劇美學觀的直接來源。
注釋
① 胡家祥.文藝的心理闡釋[M].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4).
② 齊小剛,張莉.論王國維的悲劇情結[J].內江師范學院學報,2007(5):58—60.
③ 葉嘉瑩.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④ 王國維.王觀堂先生全集[M].臺北文華出版公司,1968:1828.
⑤ 殷珊.論王國的悲劇美學思想[D].牡丹江師范學院:碩士學位論文,2010.
⑥ 胡家祥.文藝的心理闡釋.武漢大學出版社[M].2005(4):91.
⑦ 王國維.自序(一)[A]//姚淦銘,王燕,編,王國維文集:第三卷[C].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