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已《晚秋》

王小玉

西雅圖的天空總是霧靄氤氳的。晚秋季節，籠罩在雨霧中的城市，浮漾濕濕的流光，灰而溫柔。溫柔的雨美人抬起她冰冷的纖手，在鋼筋水泥上撫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灰蒙的天空奏出了一抹亮色。而安娜和勛，一個弒夫假釋的女犯，一個游離情場的牛郎，卻在這樣一個冷基調的城市，上演了一場意外的相遇，開出一段三天的愛情。

怎般湊巧遇見你

七年的監獄生活把安娜棄置成一塊塵蒙垢染的玉，因為母親去世而獲釋三天去參加葬禮的她坐在巴士上，茫然，孤獨，游離。而勛，一個玩世不恭，販賣愛情的騙子，卻偏偏選擇向她伸出了借錢的手，是她冷漠的眼神讓他好奇？還是木然的表情引他探究？他留下手表作為抵押，卻不過是想尋一個與她維系關聯的事由。他問她時間，借機給她戴上手表，他給她名片，千叮萬囑要她打電話，而安娜，雖然在拐角處就把名片扔掉，但她那一瞬的猶豫，是否也出賣了她內心有過的一絲掙扎？因為她被不忠的愛情深深傷害過，被無趣的囚禁生活消磨了青春，所以她再不敢輕易地相信別人？

回家的安娜，面對的是與她少言寡語的親戚，是忙分財產的家人，還有蒼白寒暄的初戀情人。一切都令她無措，厭倦，害怕。安娜茫然地走在街頭，望向櫥窗內精致的服飾，她沒能抵擋住心墻裂縫里溢出的改變的渴望。她穿上美麗的衣裙，抹上鮮艷的唇膏，費勁而不甘地戳開長久不用而堵住的耳洞，戴上沉重華麗的耳飾。這樣的安娜站在西雅圖的街頭，似乎和來來往往的路人一樣，美麗著，自由著。

呼叫機偏偏響了，她慌張地從換下的風衣口袋里掏出應答機，“number”，“location”兩個簡短的問詞讓她悲哀地醒悟，自己還是一個編號2537的女犯，她怎么能有資格去享受這樣的美麗？洗手間的鏡子里，她紅妝已卸，華服亦褪，穿上出獄時的那件黃色風衣，只有紅腫的耳朵證明她有過那一場沖動而美麗的改變。枯坐在石臺上的時候，安娜與閑蕩的勛又不期而遇了。

我在想，西雅圖那樣大，人那樣多，在無量歲月里的某一個不確定的時刻，偏生湊巧遇見了，安娜是不是也開始在意這段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開始放任心中破繭而出的對愛的渴望？

怎般不意愛上你

勛帶她去咖啡廳，紳士地拉開門請她進去，安娜在門前遲疑了好幾秒，或許她又在掙扎該不該接受勛的細心和關懷。勛耍小心思借服務員之口問出了安娜的名字，他故作熟稔地自我介紹，又自告奮勇地充當導游。一年平均只有55個晴天的西雅圖，似乎垂憐只有三天自由的安娜，意外地露出秋日溫柔的陽光。坐在公交上的安娜，遲疑了很久，終于輕輕地和大家一起鼓起了掌，加入這份簡單的快樂中。沒有雨姑娘彈奏的音樂，代替的是大家的歡呼合成的交響曲。連公交司機都說：“在霧氣來臨之前，好好享受陽光吧！人生好的時光匆匆而去，所以開開心心，敞開心扉去表達愛意吧！”

在停業整修的舊游樂場，安娜與勛原本是“游樂場舞臺”的主角，卻成了坐在“碰碰車座椅”里的觀眾，他們為“默片式”的情侶配音，安娜看似自說自話，道出的卻是她多年來的心聲，她有太多的想法，即使早晨在后院遇見他，他說：“那天，我本想回去的”。她都只是一句“都過去了”，來逃避不敢面對的辜負。而勛一如他的牛郎身份一般，以玩世不恭的態度來做出回應。這場戲中戲，不僅讓他倆借著戲中的角色，演繹出自己的情緒，也讓觀眾和角色的視角重合，體味到臺詞背后的深意。

看完默片的安娜，似乎發現了心中愛情藤蘿的攀援，卻又因為顧慮到身上的“枷鎖”而痛苦地狂奔，勛追上去，倆人跑得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我明天就要回監獄了”，安娜遲疑半響開了口，勛停頓良久，卻并沒有直接回應。或許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又或許他覺得真相根本不重要。

在幽靈超市坐著，她用中文給他講述自己的故事，雖然是勛聽不懂的言語，雖然事情明明不是簡單的“好”與“壞”能夠評論的。可是勛認真地聽著，認真地用剛學會的“好”、“壞”來回應她。是不是因為兩人的心正以同樣的頻率悸動著，所以她是幸福還是悲傷，他都能感覺得出？

回去的路上，安娜突然的擁抱讓勛受寵若驚又不知所措，那一刻，安娜是真的認可自己喜歡上這個男人的事實，盡管她并沒有聽勛的話在旅店等到他回來。而勛，在拒絕了女恩客而匆匆趕回旅店的時候，他也一樣抱定了好好愛安娜的心吧，盡管只有那塊手表靜靜地躺在床上等他。

最喜歡的橋段是勛在葬禮上和安娜的前任王晶大打出手的情節。勛說：“就算是游戲，我也讓她笑了，你讓她笑過嗎？”他為她紅臉掀桌子打架，卻只能想出蹩腳的理由說：“他用了我的叉子，還不給我道歉。”看到這，我笑了，可是沒有料到安娜竟然質問王晶：“你為什么要用他的叉子？他的！他的！不是你的！你為什么不道歉？”臺詞設計多巧妙，安娜用“叉子”借代自己，悲傷而憤恨地質問王晶為什么不娶她又要去招惹她？為什么意外殺掉他的丈夫后獨自跑掉，接受她為了保全他做了替罪羊的選擇？她在監獄辜負了最美好的青春時光，他卻在外頭娶妻生子，享受生活的安逸幸福。曾經一心想去保全呵護的，卻成為插進她心口背叛的利刃！她哭得撕心裂肺，他卻囁嚅著說不出話，末了終于擠出一句“I am sorry”，太遲的道歉原來那樣蒼白，只是安娜也終于釋然了，就這一次，她徹底地放空了郁結于心的痛苦。

怎般緣短離開你

又是大霧，勛送安娜坐車，他要把表給她，她不要。勛說：“我有很多手表的，這個給你。”手表代表時間，我想這里應該算是暗語，勛想告訴安娜，我有的是時間等你，我愿意花時間去等你出來。他在窗下徘徊三次，最終悄悄地上了車。“你好，我是勛”，“你好，我是安娜”，倆人重演初遇的場景。車子緩緩前行，西雅圖的大霧似乎也添了一份溫暖，該有多美麗，如果故事就停留在這里。

巴士在濃霧下不得不拋錨了，我本以為是上天的恩惠讓他們再多一點相處的時間，可沒想到，最后的二十分鐘，悲劇卻成了主演。女恩客裕子的老公找到了勛，扔給他一個血跡斑駁的手提包，問他為什么要殺裕子。勛一瞬就明白自己被人陷害了，那一刻他很害怕。我絕不認為勛是個怕死的人，他不舍活著是因為不舍與安娜分開，不舍第一段讓他奮不顧身的愛情。他在西雅圖濃霧籠罩的海邊和安娜有了那場意味深長的法蘭西長吻。“等你出來的那天，我們在這里見面。”這樣溫暖的一個約定，當時只有他自己知道，既是對安娜的安慰，也成了一種漫長的告別。

清晨，安娜帶著安定的幸福表情醒來，身上還披著勛的外套。她買了兩杯咖啡，卻找不見勛，車子在催促著要出發了，她張望著，急促地走著，驚慌失措地跑著，卻怎么也不見了那個影子。最后她順著警笛聲望過去，雖然鏡頭沒有顯示她看到了什么，但我想她看到的是勛。咖啡早灑了，人也別離了，西雅圖，你的雨，你的霧，你還是那個冷基調的城市……

兩年后安娜出獄，她去了約定的那個地方。那天天氣也不錯的，黃昏的驛站光影重重，安娜坐在桌前等了很久，中途有兩次推門的聲音，她回頭去看，又沉默地轉過頭。桌上的糕點已涼，她拿起叉子戳了戳，又放下。她的側臉融入暗光里，看不真切悲喜，只有持續的長鏡頭拍出她孤獨的身影，很久過去了，她低頭，喃喃自語：“你好，好久不見”。

你說，愛情有時候是不是像枚硬幣，一面甜蜜，一面憂傷？它在西雅圖浸漫著咖啡香氣的街頭巷尾，在迷蒙恍惚的深秋季節，在安娜和勛短短的三天時間里，一次次拋起落下，留下忽而幸福忽而憂傷的橋段。

安娜和勛的緣分，多不幸，成為西雅圖為數不多的晴天，溫柔卻短暫，成為晚秋時節里偏執的花朵，躲不過的凋謝，還好的是，它恒久地留在兩人的腦海里，成為彼此人生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記憶中不斷鳴唱的夜鶯；成為你我心頭，閃著淚光的風鈴。

責任編輯：肖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