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心陽
我一直疑惑,以往那些叛逆的人,與權力較勁的人,揪住一件事就是要與權力死磕的人,都是為了追求某種主義、信奉某種制度嗎?事實證明,這或多或少有一些臆想和拔高的成分,事情其實可能沒有那么復雜,也沒有那么崇高——往往不過為對得住未泯滅的良心。
宋佑碩,韓國電影《辯護人》中的男主角,就屬于這樣的人。
他出身貧寒,曾窮困潦倒到因付不起小吃店老板娘的飯錢而逃單,住在低矮破舊的房子里靠學貓叫來驅鼠。后來他做了房地產律師,在政府推行個人固定資產注冊政策時賺了一把,隨后又做稅務律師,賺得更多。他僅有高中文化,在律師行業里向來低人一頭,也從不敢奢求太高的人生目標,只想把錢賺夠,把貧寒帶給他的恥辱洗雪一凈。他甚至漠視政治,鄙視那些為反專制、反獨裁而上街游行示威的學生,認為企圖以此改變世界不過是“做夢”。
然而,正當他住豪宅、玩賽艇,做著當一名奧運會賽艇運動員的美夢時,一件事擺到他跟前:當年他吃飯逃單的那家小店老板娘的兒子鎮宇,因為聚集閱讀禁書”、涉嫌違反《國家安全法》而被當作赤色分子逮捕。
畢竟有一飯之恩,他放棄了可以賺一大筆錢的生意,為尋找鎮宇而四處奔波;了解鎮宇被屈打成招后,又為尋找刑訊逼供的證據而冒死明察暗訪。他通宵達旦地閱讀那些被官方認定的禁書和不曾涉獵的相關法律。他終于忍無可忍,在法庭上慷慨陳辭,怒不可遏地痛斥法律的荒謬和司法的黑暗。他的辯護盡管沒能顛覆最終判決,但已使人們從事實與論辯的縫隙中看到了正義和現代文明的曙光。
縱觀宋佑碩為此案辯護的前前后后,沒讓人覺得他有多么偉岸,更無法看出他尊崇和奉信什么主義或什么制度,更多的只是出于良心,出于對一個青年無辜被捕而引發的良心,出于對司法部門濫用公刑致人體無完膚而引發的良心,出于對以人之思想定罪的荒謬而引發的良心。他覺得必須對這一切邪惡說“不”。即使是雞蛋碰石頭,也必須去碰,畢竟“巖石再堅硬也是死的,雞蛋再脆弱也是有生命的”。
其實,他原本并不認同赤色分子,但出于良心,他已不分赤色白色,也不分主義——只要公平、公道、良知。他絕不能容忍未來“自己的孩子們生活在這樣荒唐的時代”,主義、權力、國家機器必須為良心讓路。饒過野蠻,饒過邪惡,饒過荒唐,饒過無恥,都是對良心的侮辱和褻瀆。
良心是圣潔的本能,是最基本的價值判斷標準,也是人的一切社會行為準則。正如盧梭所言,良心“是你在妥妥當當地引導著一個雖然是蒙昧無知然而是聰明和自由的人,是你在不差不錯地判斷善惡,使人形同上帝!是你使人的天性善良和行為合乎道德”。
事實讓人不得不承認,權力與良心有時是會發生矛盾、沖撞和對立的。當正當利益訴求不能實現而有人提供幫助時,當公眾權利被侵害而有人呼喚正義時,當憲法法律被踐踏而有人舍身求法時,當歷史的真相被掩蓋而有人揭示時,當體制造成不公而有人質疑時,當腐敗成為權力者的習慣而有人挑戰時,當那些人因維護正義被限制人身自由而有人為他們討公道時……我們不要輕易地認為他們一定是為了什么主義,他們往往就是出于良心——沒有泯滅的良心。良心即正直、良心即激憤、良心即義舉。良心是最大的力量源泉直至英勇無畏。正如宋佑碩,因為良心的驅使,寧愿“把自己安穩的人生一腳踹了”。假如良心能過渡到政治,那不是政治的劫難,恰恰是政治之幸,人民之幸。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電影《辯護人》的男主角宋佑碩的現實原型叫盧武鉉,也是本世紀初的韓國總統。
(作者系《解放軍報》理論部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