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海 冷雪嬌
(1.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重慶 400715; 2.樺甸市第二中學, 吉林 樺甸 13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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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文化·
“股臂”與“雞肋”:三國時期漢中戰略地位的地理釋讀
劉桂海1冷雪嬌2
(1.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重慶400715; 2.樺甸市第二中學, 吉林 樺甸132400)
摘要:多種地理單元交互下的三國漢中呈現出阻隔與緩沖的地理空間特征。基于地理環境因素的影響,蜀漢集團與曹魏集團對漢中的戰略地位形成了“股臂”與“雞肋”兩種差異性認知。迥異的認知,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雙方針對漢中作出了不同的戰略抉擇與部署。
關鍵詞:股臂;雞肋;漢中;地理因素;戰略地位
地理環境是人類文明演進和歷史發展的重要舞臺。各亞區地理環境的差異及人們對其認知方式、利用程度的不同,引發了各區域在歷史時局中的迥異表現。作為具有獨特地理空間特征的漢中,其在三國歷史進程中的戰略地位也迥異于其他地區。以往研究者對于三國時期漢中戰略地位的考察,也有以地理學為切入點進行探索的,如史念海先生《秦嶺巴山之間在歷史上的軍事活動及其戰地》,馬強先生《漢水上游軍事歷史地理研究》、《地理環境因素與漢末三國歷史進程》,侯甬堅先生《魏蜀間分界線的地理學分析》等。以上研究雖在此領域取得重要突破,但其主要強調地理環境諸要素的作用,尚缺乏從地理認知角度考量不同集團對于漢中戰略抉擇的差異。本文試從《三國志》等史書中剝離出有關漢中的史料,從地理認知角度契入,對魏、蜀政權關于漢中的差異性認知與戰略抉擇進行釋讀,以求引起大家關注地理環境因素與三國歷史的互動關系。同時,希望能對三國歷史文化資源的挖掘、開發產生一定的啟發。
一、阻隔與緩沖:三國時期漢中的地理空間特征
自然地理環境、經濟環境和社會文化環境,三者在地域上和結構上互相重疊、互相聯系,構成統一整體的地理環境。受地形、地貌等地理要素的影響,我們通常把地理系統劃分成不同的地理單元。在此劃分過程中,由于主導性因素的差異,地理單元間會存在不同的界限,一個區域可能隸屬于多個地理單元。若以山地為主導要素,漢中屬于秦巴山地;以河流為主導要素,漢中屬于漢水流域上游;以盆地為主導要素,漢中則屬于漢中盆地。多種地理單元屬性的交融,構成了漢中的地理空間基礎。當我們把這種地理空間屬性映射到三國的歷史進程中,漢中則具備了迥異于其他亞區的一些特征。

處于漢水上游中心區的漢中。漢水流域位于中國大陸的腹心地帶,漢江的東西延伸使漢水流域成為我國南北交匯下的重要區域,其在南北拉鋸戰爭中多充當著重要的戰略防線作用。而漢水上游,從發源地到丹江口,長約927公里,其流域范圍北迄秦嶺,南達米倉山,西接嘉陵江,東連丹江口,是秦嶺、大巴山的界河。漢中則處于漢水上游的核心區,是此流域中重要的戰略支點。劉備攻占漢中后,曾遣劉封“自漢中乘沔水下統達軍,與達會上庸。”[1]589占領房陵、上庸、西城三郡,以拒曹魏。劉備想以漢水沿線為依托,形成對抗曹操的戰略防線。同時,諸葛亮的軍事戰略決策中也以漢水流域為軸線,位于軸線西端的漢中一直是蜀漢北伐的基地。
處于漢中盆地中的漢中。漢中盆地由漢江沖積而成,西起勉縣武侯鎮,東至洋縣龍亭鋪,東西延伸116公里,南北寬約5-25公里。受亞熱帶季風氣候影響,漢中地區雨熱同期,雨量豐沛,加之土地肥沃,形成了良好的農業地理環境。漢中盆地農業開發歷史悠久,戰國時期已成為重要產糧區。漢朝初年,劉邦被封為漢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蕭何在此籌運糧草,“發蜀、漢米萬船,南,給助軍糧。”[3]141漢中則成為大漢王朝興盛的根基之地。三國時期,漢中土地肥沃、物產豐饒。曹操攻下漢中城,占領張魯的內府、倉庫及珍寶時,其侍中王璨曾作五言詩以美其事曰:“軍中多饒飫,人馬皆溢肥。徒行兼乘還,空出有馀資。拓土三千里,往反速如飛。歌舞入鄴城,所愿獲無違。”[1]28從其詩中我們可以窺探到當時漢中的富庶。同時,漢中盆地人口增長較快,戶口殷實,多為戰亂流民聚集之所。“韓遂、馬超之亂,關西民從子午谷奔之者數萬家。"[1]161曹操也曾遷漢中數萬民戶以實長安及三輔地區。諸葛亮在北伐過程中,也充分利用到漢中的人力資源與農業優勢,屯田漢中以保障前線的糧草供應。
因受山地、土壤、氣候、河流等要素的交互影響,三國時期的漢中形成了一個較為獨特的地域空間。秦嶺的屏障阻隔與漢中盆地的富饒使漢中成為曹魏集團與蜀漢集團軍事斗爭的緩沖地帶。漢中迥異于其他區域,呈現出阻隔與緩沖的地理特征,誘發了不同勢力對其展開爭奪,這間接影響了三國的歷史進程。
二、“股臂”與“雞肋”:魏蜀集團關于漢中的差異性認知
地理認知是人們對一定區域地理環境觀察、了解、熟悉與認知的過程,它是人類認識自然、改造自然以及區域開發的知識前提。區域間地理認知的不同及群體間對同一區域的差異認知,影響著人們的行為與選擇方式。人類的戰爭行為也深受地理認知因素影響,“歷史上任何戰爭的發生必以一定區域地理空間為依托,戰爭發生地區的山川地貌、交通道路等自然與人文環境對軍事活動有很大的制約和影響。”[4]曹魏集團與蜀漢集團基于漢中阻隔與緩沖的地理空間特征,對此區域形成了“雞肋”“股臂”兩種差異性認知,雙方集團的將相謀士也因此對漢中的戰略定位作出了不同的價值判斷。
“雞肋”一詞在一定條件下反映了曹魏集團對漢中的地理認知。“雞肋”出自曹操攻占漢中之時,“時王欲還,出令曰‘雞肋’,官屬不知所謂。主簿楊修便自嚴裝,人驚問修:‘何以知之?'‘夫雞肋,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以比漢中,知王欲還也。’”[1]31與此呼應,筆者也在多處史料中察覺到曹操對于漢中的態度。如“建安二十年,太祖乃自散關出武都征之,至陽平關。魯欲舉漢中降,其弟衛不肯,率眾數萬人拒關堅守。”[1]161曹操認為此處“地險守易,雖有精兵虎將,勢不能施。對兵三日,欲抽軍還。”[1]161同時,《三國志·魏書十四·劉曄傳》也有記載:“太祖征張魯,轉曄為主簿。既至漢中,山峻難登,軍食頗乏。太祖曰:‘此妖妄之國耳,何能為有無?吾軍少食,不如速還。’”[1]269由于山地阻隔、水土差異等因素影響,曹操疲于在漢中作戰,把其比喻成“妖妄之國耳”,對漢中的主觀印象并不滿意。而曹魏集團的謀士劉曄對漢中戰略地位的認識、判斷與曹操有所差異。劉曄在曹操占領漢中之后,就曾勸誡曹操:“今舉漢中,蜀人望風,破膽失守,推此而前,蜀可傳檄而定。”[1]269其認識到漢中對伐蜀的重要性,若進一步突破蜀人的心理防線——漢中,蜀漢政權多會自傾。曹操猶豫不決、顧慮過多,沒有采納其建議,錯失了良好的戰略時機。

三、搖擺與固守:地理因素與魏蜀漢中戰略的抉擇
漢中盆地是聯結傳統政治“核心區”關中平原和“天府之國”成都平原的重要紐帶,其在歷史舞臺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縱觀歷史時期的漢中,在割據戰爭階段其戰略地位多有所上升,成為時局者關注的焦點。如楚漢之爭時期,劉邦集團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引兵一舉定三秦。而三國時期,漢中地區的戰略地位尤為重要,成為魏蜀對峙的前線陣地。曹魏、蜀漢集團對漢中差異性認知也導致兩者在戰略抉擇與部署中把漢中置于不同的地位。曹魏集團選擇暫時舍棄漢中,守護關中,在關于漢中的戰略上顯現出搖擺不定的態勢。而蜀漢集團選擇固守漢中,以此作為其軍事戰略支點。其實,兩種差異性的認知與戰略抉擇背后,深深受到地理環境因素的影響。
由于受地理區位條件影響,漢中與曹魏、蜀漢集團政治核心區的關系存在差異。曹魏集團的政治核心區在中原地區,蜀漢的政治核心區在成都平原。在漢中的戰略抉擇中,蜀漢集團的空間優勢更加明顯。從空間距離上,漢中距曹魏政治核心區較遠,曹操占據漢中,略有鞭長莫及之感。而對于蜀漢,漢中盆地與成都平原聯系緊密,漢中完全處于蜀漢集團政治核心區的輻射范圍之內。蜀漢集團占據漢中是其將戰線向北的整體推移,是蜀漢轉守為攻戰略的重要拐點。同時,地理環境造成的人文阻力對曹魏集團、蜀漢集團的影響也略有差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地理環境對個人的身體健康、生活習慣等有著一定影響。曹魏集團的將士主要來自北方,對南方濕熱的氣候需要一定適應期。當生存空間出現轉變,水土不服與身體機能代謝的滯緩時有發生,多會消耗一定的戰斗力。如“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后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為天獄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也。”[1]277“天獄”的地理意象,折射出北人對漢中環境的不適應與對此區域心理上的反感。另外,在地理因素塑造的地域文化認同上,雙方也有差異。漢中與巴蜀地區文化交往歷史悠久,漢中文化深受蜀地影響。漢中人和蜀人在生活方式、宗教信仰上存在較多的相似性,區域文化認同感遠強于位于中原的曹魏集團。地理環境造成的交通通達性差距,也影響著雙方的軍事成本。由于地理空間的相對有限性以及區域之間的交通距離,雖有棧道連接漢中谷地和關中平原,秦嶺的阻隔,山地環境復雜多變、道路艱巨,增加了曹魏集團的運輸成本,而蜀漢較之則略顯方便。曹操遠征漢中,毫無疑問延伸了曹魏集團的軍事防線,但又要兼顧東部戰線,必然會牽制曹魏兵力,對漢中的控制力上顯得力不從心。“對于盤踞在中原和關西的曹魏來說,漢中地區固然也有重要的軍事意義,但是對于該地的需要和依賴程度并不像蜀漢那樣迫切。”[7]在三國對峙處于升溫階段,曹魏集團若固守漢中,會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所以曹操不愿過多集兵于漢中。雖然曹魏集團對漢中戰略地位的認知與抉擇,地理因素對其有著重要的影響,但是我們也不能否定其在一定程度上是出于對戰略布局的整體審視。
四、余論
“股臂”與“雞肋”是蜀漢、曹魏集團在漢中阻隔與緩沖的地理空間特征下作出的主體性判斷,是基于地理因素影響對漢中地緣戰略地位的差異性認知,其使兩大集團作出“搖擺”“固守”兩種不同的戰略抉擇與部署。雖然地理因素對魏、蜀集團的戰略抉擇產生了持續影響,但我們也不能忽略其的制約作用。“地理環境對戰爭的制約是辯證的,秦嶺天險一方面成功地屏護了漢中盆地與蜀中平原的安全,但同時也為諸葛亮北伐制造了糧草運輸的致命困難。”[8]地理環境的影響是不斷變化的,“從本質上和總體上說,地理環境對人類和人類社會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但同時為人類的發展保留著相當廣泛的自由,因為人類對地理環境的利用遠遠沒有達到極限,豐富多彩的歷史和文化就是人們的產物。”[9]隨著魏蜀雙方實力的懸殊,地理因素的影響與制約作用明顯下降,歷史大眾的主體能動性把歷史推向了另一番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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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葛劍雄.全面正確地認識地理環境對歷史和文化的影響[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6):51.
(實習編輯:徐雯婷)
收稿日期:2016-03-06
作者簡介:劉桂海(1991-),男,西南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碩士;冷雪嬌(1991-),女,樺甸市第二中學教師。
中圖分類號:K23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4-342(2016)03-8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