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懷新

茫茫綠色草原上,邊防五連像是雄鷹飄落的一片白色羽毛,汽車行駛了75公里,在路上顛簸了整整一個上午才到達駐地。
向?qū)к囈覀兝@過一個矮矮的山梁,一處整齊的營盤便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野。一座雪白的二層小樓,配著一排精致的平房,一桿火紅的大旗,舞動著五顆金黃的星星,在草原之中耀眼而又醒目。剛一下車,就聽到了鑼鼓之聲,只見營門兩側分立著幾名戰(zhàn)士,他們手持響器,有的竟然敲著洗臉盆,熱熱鬧鬧地歡迎我們的到來。我悄悄地數(shù)了數(shù),我們采風團的人倒比列隊迎接的戰(zhàn)士們多上一倍。一名精干的中年軍人,走出營門,向到訪的采風團敬禮,稍后得知,他就是這里的最高首長——指導員。
鑼鼓聲中我們步入營門,在指導員的引領下走進那座小樓,再一回頭,身后竟空空如也,那些剛剛還在敲敲打打的戰(zhàn)士忽然之間沒了蹤影。經(jīng)指導員介紹才知道,連長和連隊的戰(zhàn)士們都在邊境線上巡邏,列隊歡迎的是留守連部人員和炊事班戰(zhàn)士。歡迎儀式完畢,他們立即各回自己崗位。
指導員把部隊官兵自種的香瓜、西紅柿和黃瓜端到我們面前。這是他們最樸實,也是最受客人歡迎的招待。我們每到部隊駐地,官兵們都會端出這些自種的果蔬。它們沒有污染,不施任何化肥和農(nóng)藥,是不折不扣的原生態(tài)食品。金黃色和火紅色的西紅柿,碧綠的黃瓜,入口后香甜酥脆,味道純正之極。在品味其甘美的瞬間,竟使人找回了童年的感覺。曾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味覺退化,童年時的味覺享受離我而去,永遠不會再有。現(xiàn)在才知道,這感覺許多年來并沒有消亡,只是逃離都市,逃離工業(yè)化生產(chǎn),躲到了萬里邊疆,躲在了戰(zhàn)士們的勞動果實里。這是大都市生活找不到的純正,是現(xiàn)代人難以追回的原汁原味。此時,我反倒可憐起今天的孩子,他們生來就不知道許多食物的本來滋味,以為被化肥、農(nóng)藥和轉(zhuǎn)基因偷換過的味道,就是理所當然的天之所賜。科學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它的負效應已經(jīng)顯示出來,發(fā)達的科技成果,在欺騙著他們。
純正的甘美引導了思想,時光在這里倒流,童年的感覺復萌了童心,而童心才是自由的翅膀,心中的一只雄鷹在草原上起飛了。
在我們看來,草原是富有詩意的,邊防軍人的生活更是富有豪情的,但是,這詩意的基座是單調(diào)的日常生活,這豪情是以性格的堅毅和耐得住寂寞做基礎的。這里沒有燈紅酒綠的街市,沒有車水馬龍的商業(yè)區(qū)和人口密集的社區(qū),沒有玻璃幕墻與摩天大廈。見不到摩肩接踵的人群,連都市中大量的圖書報刊也沒有。城市的一切這里都沒有,心理壓力驟然放下,對我們來說,有了一種解放的感覺。但是,輕松之后,卻使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常年駐守這里的邊防軍人,我們體會到的輕松對于他們來說,是可怕的枯燥。這枯燥周而復始,常年積累,揮之不去。對于軍人來說,枯燥比戰(zhàn)場上的敵人還要頑強。但只有戰(zhàn)勝它,才配得上軍人的稱號。它使邊防軍人具備了完整的人格,因而,在他們身上凝聚出兩種與別處不一樣的東西,一個是“剛毅”,一個是“真誠”。這四個字都寫在了指導員的眼睛里。
我們上車了,五連能騰出手來送行的,只有指導員一人。目送大家上車后,他原地立正,以軍禮向徐徐啟動的車子致敬。這是一個軍人的標準軍禮,這是一個人的列隊,這是最高的禮遇規(guī)格。他一點也不亞于天安門廣場上向國旗敬禮的軍人儀仗隊,他讓我深深地體會到了國土的莊嚴和守衛(wèi)者的神圣。我們的車子走出了很遠,指導員的身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墨綠色的小點,但他依然原地未動,直到和五連駐地一起在視野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