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勇
上海作為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地,早在上海解放初經毛澤東審定的新華社社論就加以確認。本文追溯黨的誕生喻的形成過程,特別是通過梳理中共成立前后涌現的世界各國共產黨成立情況,對上海作為黨的誕生地進行了正本清源式的論證。
中國共產黨;建黨標志日;中共一大
提起建黨日,人們自然會想到早在1941年中共中央就將7月1日定為建黨日。然而,這只是在特定情境下所確立的建黨紀念日,并非歷史上宣告中國共產黨成立的標志日。在中國共產黨迎來建黨95周年,而黨的誕生地卻紛爭不止的今天,對建黨標志日進行歷史查考更具正本清源的現實意義。
上海作為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地,原本是毫無爭議之事。早在1949年上海解放后的5月29日,新華社發表社論《祝上海解放》就宣稱:“上海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大本營和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地。”[1] 此文是經過毛澤東審閱修改的,這也就意味著上海作為黨的誕生地的判定得到了曾為中共一大代表的黨的領袖的認可,具有最高的權威性。在緊接著七一來臨之際,宋慶齡在上海發表題為《向中國共產黨致敬——慶祝中國共產黨二十八周年》的文章,熱情洋溢地歡呼:“歡迎我們的領導者——這誕生在上海、生長在江西的叢山里、在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艱難困苦中百煉成鋼、在農村的泥土里成熟的領導者”[2],繼續明確將上海作為黨的“誕生”之地。
以人類誕生比喻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并不與黨的創建活動同起始。黨創立初期的文獻由俄文回譯中文顯示,當時的中國共產黨人僅以平實之語表述黨的“成立”。[3]情況在1936年發生突進,那年共產國際高調紀念宣傳中國共產黨成立15周年,時在蘇聯的中共一大代表陳潭秋撰寫了追述當年大會召開情況的回憶文章。陳在文中抒情道:“第一次代表大會就此告終,而領導中國革命,為中國民族解放與社會解放而奮斗的偉大政黨——中國共產黨——乃正式生產而呱呱墮地了。”[4]雖未用“誕生”一詞,卻有其實。
以人類誕生比喻政黨的創建,不排除受海外影響的可能。早在上世紀二十年代末問世的譯著《日本社會運動史》,就赫然出現了“社會民主黨的誕生”的章節標題。[5]金則人、黃峰1938年編譯出版的《列寧》,第一章之“十一”題為“布爾塞維克黨的誕生”。[6]雖然該書中譯本在中國問世要晚于陳潭秋的回憶,但是俄共(布)領袖人物傳記的政黨誕生喻在蘇聯應該早就出現,對陳潭秋可能有所影響。無論如何,陳潭秋應當是中國共產黨誕生喻的原創者,中國共產黨誕生喻,就此確立。此后,1947年、1948年解放區紀念建黨的詩文有《紀念中國共產黨誕生二十六周年》《獻:向中國共產黨——人民的靈魂誕生二十七年致敬》等篇,重新以誕生喻稱頌中國共產黨的成立。[7]新中國成立后,紀念黨的誕生文章層出不窮,黨的誕生喻漸成熟語。
需要強調的是,這僅僅是一個富有文學色彩的比喻。二者不能作引申對應式的不當比附。陳潭秋將“共產主義小組”作為“黨的組織的胚胎”,首開先例。[8]今人踵事增華,放大瑕疵。比如,將預定的中共一大會期稱為“預產期”,將李公館和博文女校稱為準備的“產房”,將馬林、尼克爾斯基稱為“催生婆”,將中共一大第6次會議遭遇警察搜查稱為“難產”,將建議并安排代表到嘉興開會的王會悟稱為“接生婆”,進而將嘉興南湖稱為中國共產黨的另一“產床”。諸如此類,看似討巧生動,細究起來多不妥當。究其根源,實因不甚了解當時無產階級政黨紛起成立于諸國的史實,誤以為共產黨建立并無例可循,反倒要借助喻體來作為參照。
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實處于十月革命后共產黨在世界各國紛起成立的國際政治大背景中。除了德國、奧地利、匈牙利、波蘭(時稱波蘭共產主義工人黨)、荷蘭共產黨,以及在俄境內成立的芬蘭共產黨、俄國境內德意志人僑居區共產黨,與舊俄領土內涌現的烏克蘭、拉脫維亞共產黨等若干共產黨組織在十月革命成功兩年內成立外,另有32個共產黨則于1919年至1922年在世界各洲成立。[9]后一階段的建黨熱潮,主要得力于共產國際的推手,尤其是1920年7、8月召開的共產國際二大,明確“共產國際開始進入組織建設時期”[10],要求“目前各國共產黨的主要任務是,團結分散的共產主義力量,在每一個國家中成立統一的共產黨”[11],并就“正式加入共產國際”做出規定:至遲在共產國際二大閉幕后4個月內“必須召集黨的特別代表大會,以便作出結論”,“凡是愿意加入共產國際的黨都應稱為:某國共產黨”[12],等等。凡此進一步加速了各國共產黨的成立,并加強了組織建設的規范性。
再看世界各國共產黨的建黨日,除去會期一天的,其確立大體也可分為三類:一是大會的首日,如印度尼西亞、伊朗、英國、澳大利亞、加拿大、巴西[13]、羅馬尼亞[14]、比利時[15]等國共產黨以及蒙古人民黨[16];二是大會就加入共產國際的表決日,如法國共產黨[17],這僅發生在前身為社會民主黨一類的政黨,通常是在大會中后期;其三,因表決加入共產國際而導致分裂且左派屬于少數,為此左派另開大會組黨,如盧森堡共產黨[18]、意大利共產黨[19],實際上仍以另開大會的首日為建黨日。另有資料顯示,個別共產黨似以成立大會的最后一天為建黨日,但是深入了解實情卻并非如此。比如,通常所說的1919年8月31—9月1日,從美國社會黨分裂出來的兩支左派力量分別成立了“美國共產主義勞工黨”和“美國共產黨”,兩黨都宣布加入共產國際。[20]其實是美國兩個共產主義派別的代表在那年8月30日社會黨大會上被趕了出來,這兩派遂先后于8月31日、9月1日開會,成立美國的兩大共產黨組織。而“美國共產黨”成立于1919年9月1日,正是其開會的首日。[21]
由于第二國際在中國沒什么社會基礎,中共上海發起組又斷然拒絕與無政府主義,以及梁啟超、張東蓀鼓吹的基爾特社會主義妥協,這就決定中國共產黨的創建只有采取第三種方式,且無與社會民主黨左派聯合的可能。這就意味著中國共產黨并不需要就改名、加入共產國際等重要事項表決來作為建黨日,更不會有組織分裂、另立山頭的可能。為此,中國共產黨理應取大會首日這一各國共產黨最為常用的建黨日確立方式來定下自己的生日。
可能會有人強調中國共產黨創建過程的特殊性:中共一大的第6次會議突有陌生人闖入,不久法租界巡警聞風而來,“一大”代表險遭不測;于是,原定于當晚結束的大會又引出了到嘉興續開的尾聲。其實,無獨有偶,共產國際推動下在世界各國成立的共產黨,也有在成立大會中遇險的,而且情況更加糟糕。羅馬尼亞共產黨1921年5月8日在布加勒斯特召開羅共一大,有資料顯示,截止5月12日會期是5天。[22]然而,這最后一天會議未必就是原定的閉幕日,因為羅共一大遭到政府當局的鎮壓,“出席大會的代表被捕”,以至原擬好的黨章都未能在會上表決通過。[23]但這并不意味著羅馬尼亞共產黨的成立被迫延后,該黨仍以羅共一大的首日為其建黨日。[24]
這方面,在世界政黨史上似乎還存有一個反例。1898年3月1日至3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在明斯克召開第一次代表大會。該會的歷史意義在于它履行了宣告社會民主工黨成立這一正式手續。但它沒有提出黨綱和黨章,關于組織問題的決議又并不適合于一個統一的革命政黨。大會后,全部中央委員又為沙皇政府所逮捕,黨的地方委員會跟大會前一樣,還是一些孤立、彼此不相聯系的組織。因此,1903年7月30日召開的第二次黨代表大會繼續承擔起建黨的使命。該會起初在布魯塞爾舉行,因受比利時警察的干涉,后移至倫敦。[25]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二大通過了黨綱和黨章,選舉了中央委員會,今著有的認其“正式建立了黨。”[26]更需要銘記的是列寧對該黨二大的評價:“布爾什維主義作為一個政治思潮和政黨而存在,是從1903年起。”[27]這應該才是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成立于1903年說的根源所在。質言之,1903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二大是蘇聯共產黨的紅色之源,到1917年起該黨改稱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布爾什維克)。[28]
據此可見,在共產國際既定政策作用下成立的中國共產黨與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在建黨模式上,有著巨大的區別。即便是中共一大7月30日會議發生的意外導致最壞結果,其建黨日的確定也應參照羅馬尼亞共產黨為是。
歷史親歷者追述中共一大召開的情形,也佐證中共一大的首日實已宣告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中共一大代表張國燾回憶說:“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了。我被推為主席,首先宣布中國共產黨的正式成立。”[29]中共一大代表李達回憶當時情形:“開會時,馬林首先用英文演說,大意是說,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在世界上很有重大的意義,第三國際添了一個東方的支部,蘇聯布黨添了東方的朋友,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了。他在演說中,強調著要致電第三國際,報告中共的成立。”[30]大會主持與共產國際代表先后發言,都強調了黨的成立。事實正是如此,中共一大的召開首重的是確定黨正式成立,其他如工作計劃、制度建立、宣言發表與選舉領導核心等,都在其后。即使部分使命沒有完成,也可采用變通辦法或交付下次大會。
確定中國共產黨在歷史上的建黨標志日,有利于黨的誕生地的再度確定。因為歷史原因,上海與嘉興先后成為中共一大的召開地。然而,若論黨的誕生地,就只能是唯一的,應與歷史上的建黨標志日協同,確定上海為是。
確定中國共產黨在歷史上的建黨標志日,并無意與既定的建黨日構成沖突。因為國內革命斗爭異常的激烈,加之往事已久,包括毛澤東在內的“一大”代表在十數年后都無從記起大會的具體日期。對此決策者采取權變方式,將中共一大召開的7月首日定為建黨日,至今看來仍頗覺英明。貫徹于此決策中的首日原則,從另一方面再度印證將中共一大的首日定為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建黨標志日所具有的合理性。事實上,如前文所述,毛澤東還確認了上海是黨的誕生地,這就與大會首日原則形成了有意味的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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