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洛陽伽藍記》看《漢語大詞典》修訂中的孤證問題

牛 太 清

(廣東財經大學中文系，　廣東　廣州　5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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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洛陽伽藍記》看《漢語大詞典》修訂中的孤證問題

牛 太 清

(廣東財經大學中文系，廣東廣州510320)

摘要：《洛陽伽藍記》是北魏時期一部重要的著作，《漢語大詞典》共引用該書76條例句作為詞語或義項的唯一書證即孤證。經調查，76個例句中除28個確為孤證外，其它48個則存在著孤證詞條書證可補、孤證詞條釋義不確、詞目處理不當等問題。厘清這些問題，將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漢語大詞典》未來的修訂工作。

關鍵詞：《洛陽伽藍記》；《漢語大詞典》；孤證；修訂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6.03.010

楊衒之的《洛陽伽藍記》(以下簡稱《洛》)是北魏的一部杰出著作，其語言學價值除了目前學者廣為關注的該書的詞語結構及新詞新義等方面外，還體現其對辭書尤其是歷時性語文辭書的編纂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董志翹[1]、牛太清[2,3]、蕭紅[4]等均就提前書證、增補詞條等方面撰文作過相關討論。在前修時賢的研究基礎上，我們在梳理《洛》詞語的歷時層次時，通過翻檢《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大詞典》)發現其共引用《洛》例句419條作為詞語或詞語一個義項的書證，其中有76條是僅引《洛》書例句作為書證的孤證。“詞典的書證不僅能夠說明詞義和用法，還可以證明義項的客觀存在及源流。對《大詞典》這樣一部源流并重的大型詞典來說，豐富的書證無疑是十分重要的。”[5]104“孤證會動搖立目和釋義的可靠性，在詞典書證列舉中應盡量避免。”[6]82。我們通過進一步調查，發現76條孤證中，有28條《大詞典》可暫處理為孤證，另外48條均可補其它例證，而且這些孤證中還存在著孤證詞條釋義不確、詞目處理不當等問題。值此《大詞典》修訂之際，特就上述問題作具體分析，以管窺《大詞典》修訂中的孤證問題。

一、 《大詞典》暫可處理為孤證的詞語或義項

76條孤證詞語中有28條不能或很難找到其它書證，可看作是《洛》書專有詞匯，《大詞典》可暫處理為孤證詞條。28個孤證詞條中，有25個釋義正確，另外3條釋義不確，分別列舉如下：

(一)釋義正確的孤證詞語或義項

1.釋義正確的詞語孤證，16條，例如：

長虺成蛇：《大詞典》[7]第6757頁釋為“喻養奸遺患。” 并且僅引《洛·建中寺》：“太后拜乂為侍中、領軍左右，令總禁兵，委以腹心，反得幽隔永巷六年。太后哭曰：‘養虎自嚙，長虺成蛇。’”

積薪候燎：《大詞典》第4787頁釋為“喻自取滅亡”。僅引《洛·永寧寺》：“ 尒朱榮馬邑小胡 ，人才凡鄙，不度德量力，長戟指闕，所謂窮輒拒輪，積薪候燎！”

這類詞語還有“不識東家”(秦太上君寺)、“項日感夢”(序)、“目亂精迷”(景樂寺)、“裁錦”(秦太上君寺)、“唼嗍”(景寧寺)、“呷啜”(景寧寺)、“婬穢”(瑤光寺)、“峣崅”(聞義里)、“庶衍”(聞義里)、“擒奸酒”(法云寺)、“赫晞”(法云寺)、“挽捉”(聞義里)、揮遜(平等寺)、纖列(正始寺)等等。

2.釋義正確的義項孤證，9條。例如：

短發：《大詞典》第4721頁釋為“③斷發。剪短頭發。”該義項例證僅引《洛·景寧寺》：“短發之君，無杼首之貌；文身之民，稟蕞陋之質。”

四夷館：《大詞典》第1687頁釋為“① 北魏時在洛陽城南所設的賓館，以居四鄰各國來歸附的人。”該義項例證僅引《洛·龍華寺》：“ 永橋以南，圜丘以北， 伊洛之間，夾御道有四夷館。道，東有四館：一曰金陵 ，二曰燕然 ，三曰扶桑 ，四曰崦嵫 。”

這類孤證義項還有“館閣”(①指房屋建筑)、“唧唧”(②贊嘆聲)、“繩坐”(①正坐)、“挽歌”(②以唱喪歌為業的人)、“悟覺”(②睡醒)、欀(②木器的里襯)、“羽徒(①指鳥類)等等。

(二)釋義不正確的孤證詞語或義項

1.釋義有誤的孤證詞語，2條

二望：《大詞典》第56頁釋為“持兩端而觀望。”僅引《洛·宣忠寺》：“ 永康中，北海(元顥)入洛，莊帝北巡，自余諸王，各懷二望，惟徽獨從莊帝至長子城 。”

按：釋義不確，“二望”即兩方面觀望，作兩種準備之意，此條可處理為短語，即“二望”為“數+動”的偏正式狀中短語。另外，“永康中”誤，當為“永安中”，詳見范祥雍有關校注[8]

瘧患：《大詞典》第4867頁釋為“瘧病的禍患。”僅引《洛·聞義里》：“昔尸毗王倉庫為火所燒，其中粳米燋然，至今猶在。若服一粒，永無瘧患。”按：釋義不確，“瘧患”即瘧疾。“患”作名詞，義為“病，疾病”，蔣禮鴻[9]、江藍生[10]均有相關論述，此不贅述。

2.釋義有誤的義項孤證，1條

薨：《大詞典》第5541頁釋為“②殺害。”該義項僅引《洛·沖覺寺》：“正光初，元乂秉權，閉太后于后宮，薨懌于下省。”

按：“薨”在古代文獻中常用作名詞，指死的別稱，幾乎很少動詞的用法，此處可處理為名詞的使動用法，即“使……薨”。

二、《大詞典》誤為孤證的詞語或義項

76條孤證詞語中，48條可補其它書證，其中41條釋義正確，7條釋義不確。

(一)釋義正確，可補其它書證

1.可補其它書證的詞語，27條

敞麗：《大詞典》第2942頁釋為：“寬闊壯麗。” 僅引《洛·修梵寺》：“涼州刺史尉成興等六宅，皆高門華屋，齋館敞麗，楸槐蔭途，桐楊夾植，當世名為貴里。”

按：非孤證詞語，可補王世懋《閩部疏》：“朱元晦先生祠在建寧城東北，甚敞麗，以上命稱闕里。”[11]9

埒美:《大詞典》第1207頁釋為“比美；媲美。”僅引《洛·瑤光寺》：“有五層浮屠一所，去地五十丈。仙掌凌虛，鐸垂云表，作工之妙，埒美永寧講殿 。”

按：非孤證詞語，可補《晉書·列傳第六十二》：“至于吉甫、太沖，江右之才杰；曹毗、庾闡，中興之時秀。信乃金相玉潤，林薈川沖，埒美前修，垂裕來葉。”[12]1431

限礙：《大詞典》第6919頁釋為“阻礙。”僅引《洛·景樂寺》：“及文獻王薨，寺禁稍寬，百姓出入，無復限礙。”

按：非孤證詞語，可補《妙法蓮華經》：“我無貪著,亦無限礙。恒為一切,平等說法。”[13]

造制：《大詞典》第6299頁釋為“建造，制作。” 僅引《洛·正覺寺》：“時高祖新營洛邑，多所造制，肅博識舊事，大有裨益。”

按：非孤證詞語，可補《周髀算經》：“既以追尋情理，又可造制圓方。”[14]

浚急：《大詞典》第3281頁釋為“湍急”。 僅引《洛·永明寺》：“中朝時以谷水浚急，注于城下，多壞民家，立石橋以限之。”

按：非孤證詞語，可補《魏書·成淹傳》：“高祖幸徐州，敕淹與閭龍駒等主舟楫，將泛泗入河，溯流還洛。軍次碻磝，淹以黃河浚急，慮有傾危，乃上疏陳諫。”[15]1077

立性：《大詞典》第4884頁釋為“生性；稟性。”僅引《洛·開善寺》：“ 融立性貪暴，志欲無限，見之惋嘆，不覺生疾，還家臥三日不起。”

按：非孤證詞語，可補《唐會要》卷五十三：“竊見廣州都督宋璟，立性公直，執心貞固，文學可以經務，識略可以佐時，動惟直道，行不茍合，聞諸朝野之說，實為社稷之臣。”[16]

這類詞語還有“冰橋”(永寧寺)、“佛汗”(平等寺)、“開輔”(平等寺)、“茗汁”(報德寺)、“尼房”(瑤光寺)、“緦親”(宣忠寺)、“填列”(卷三龍華寺)、鐵字(永寧寺)、仙人桃(景林寺)、仙人棗(同上)、義父(景興尼寺)、中長(永寧寺)、閦(聞義里)、觀矚(永明寺)、追芳(追先寺)、校數(開善寺)、畫卵雕薪(《大詞典》引為法云寺，當為開善寺)、騎驢酒(法云寺)、隱室(景林寺)、赴駕(永寧寺)、暫瞬(宗圣寺)等等。

2.可補其它書證的義項，共有14條

貧夫：《大詞典》第5964頁釋為“①窮漢。”該義項僅引《洛·永寧寺》：“貧夫賤士，襁負爭逃。”

按：非孤證義項，可補《欽定日下舊聞考》卷八十四：“乘冬農務暇,受值利貧夫。”[17]

尸喪：《大詞典》第2147頁釋為“②尸體；遺體。”該義項僅引《洛·永寧寺》：“臣從太原王來朝陛下，何忽今日枉致無理？臣欲還晉陽，不忍空去，愿得太原王尸喪，生死無恨。”

按：非孤證義項，可補《華陽國志》卷八：“氐、虎得州城，發光冢，焚其尸喪。”[18]

兇手：《大詞典》第844頁釋為“①泛指惡人。”該義項僅引《洛·永寧寺》中北魏元顥 《與莊帝書》：“雖迫于兇手，勢不自由；或貳生素懷，棄劍猜我。”

按：非孤證義項，可補《晉書·列傳第六十七》：“洛干童幼，早擅英規，未騁雄心，先摧兇手，奉順者必敗，豈天亡晉乎！”[12]1541

游化：《大詞典》第3369頁釋為“②云游教化。”該義項僅引《洛·宋云惠生使西域》：“推其本緣，乃是如來在世之時，與弟子游化此土，指城東曰：‘我入涅槃后二百年，有國王名迦尼色迦在此處起浮圖。’”

按：非孤證義項，可補《祖堂集》卷一：“第十一祖富那耶奢尊者。花氏國人也。……得付法已，廣宣流布，次第游化。”[19]

這類詞語還有：放敖(①游賞)、巨量(①寬宏的氣量)、鴨腳(③即鴨腳葵)、章甫(②指仕宦)、妙著(①神妙的破解)、懸虛(①凌空)、刮削(②猶刮磨、擦拭)、舞抃(①飛舞跳躍)豪首(①豪富的人家)、勛德(②指有功勛德行的人)等等。

(二)釋義不確，且可補其它書證

1.釋義不確的非孤證詞語，3條

仇忌：《大詞典》第6889頁釋為“仇恨妒忌。” 僅引《洛·平等寺》：“而子攸不顧宗社，仇忌勛德，招聚輕俠，左右壬人。”

按：《大詞典》釋義不確。“仇忌”為同義復詞，“仇”有仇恨義，《左傳·僖公十四年》：“ 慶鄭曰：‘背施，幸災，民所棄也。近猶仇之，況怨敵乎？’“忌”亦有仇恨義，《詩·大雅·瞻卬》：“舍爾介狄，維予胥忌。” 毛傳：“忌，怨也。”《國語·晉語三》：“ 晉君大失其眾，背君賂，殺里克，而忌處者，眾固不說。” 韋昭注：“忌，憎也。”“仇忌”泛指仇恨。書證可補《史通·外篇·暗惑第十二》：“留侯曰：‘陛下所封皆故人親愛，所誅皆平生仇忌。此屬畏誅，故相聚謀反爾。’”[20]

齋宇：《大詞典》第7725頁釋為“家居的房屋。”僅引《洛·正始寺》：“彪景出自儒生，居室儉素。惟倫最為豪侈，齋宇光麗，服玩精奇，車馬出入，逾于邦君。”

按：《大詞典》釋義有誤，“齋宇”為同義復詞，“齋”指家居的房屋，“宇”指房屋，“齋宇”當泛指房屋。可補《魏書· 列傳第四十七》：“其昔齋宇山池，并尚存立，昶更修繕，還處其中。”[15]802

陰愈:《大詞典》第6943頁釋為“為所蔭覆而痊愈。”僅引《洛·宋云惠生使西域》：“戶人有患，以金箔貼像所患處，即得陰愈。”

按：《大詞典》詞條立目錯誤。當為“除愈”。《漢語大詞典訂補》第1283頁詞目改為“除愈”，釋義為“痊愈。”[21]《普曜經·降神處胎品》：“若有諸病風寒熱氣疾，眼耳鼻口身心之疾，唇齒咽痛塵勞狂病顛疾，金痍瘢瘡，詣菩薩母，母舉右手而摩其頭，病皆除愈，各還其家。”化振紅[22]作過具體分析，此不贅述。

2.釋義不確的非孤證義項，4條。

浮道：《大詞典》第3262頁釋義為“①天橋。”該義項僅引《洛·景明寺》：“復殿重房，青臺紫閣，浮道相通。”

按:《大詞典》解釋“浮道”為天橋，不確。《現代漢語詞典》：“天橋①火車站里為了旅客橫過鐵路而在鐵路上空架設的橋，也指城市中為了行人橫穿馬路而在馬路上空架設的橋。”[23]“浮道”并非今“天橋”而是架設在空中的道路。可補《文選》卷六：“內則街沖輻輳，朱闕結隅，石杠飛梁，……晉灼《漢書注》曰：飛梁，浮道之橋。”[24]

深味：《大詞典》第3338頁釋為“①嗜好。”該義項僅引《洛·宋云家紀》：“ 宋云答曰：‘我皇帝深味大乘，遠求經典，道路雖險，未敢言疲。’”

按：《大詞典》此處應為隨文釋義，不確。當為深刻領會，細加體味。建議義項①嗜好和義項②細加體味合并。并可補《容齋隨筆》卷十：“世之君子，能深味老氏之訓，思過半矣。”[25]

肥膩：《大詞典》第3888頁釋為“③謂美腴細潤。”該義項僅引《洛·聞義里》：“﹝如來﹞拆骨之處，髓流著石，觀其脂色，肥膩若新。”

按：釋義不確，當為柔滑潤澤之意。《大詞典》第3885頁“肥”釋義為：“④油脂……又指黏液或黏滑的涎。”又引《齊民要術·養魚》：“茆，與葵相似。葉大如手，亦圓；有肥，斷著手中，滑不得停也。” 石聲漢 注：“肥，即‘膩’或‘黏滑’的涎。”又《大詞典》第3964頁“膩”釋義為：“②膩指滑澤；細膩。《楚辭·招魂》：‘靡顏膩理，遺視矊些。’ 王逸 注：‘靡，致也。膩，滑也。’” “肥膩”為同義復詞，當為“柔滑、潤澤”之義，可補《在家教徒必讀經典之二·優婆夷凈行法門經》：“八者指凈潔；九者手足肥膩；十者手足里赤；十一者手足平等；十二者手足內滿。”[26]

乞索：《大詞典》第323頁釋為“②化緣。”僅引《洛·崇真寺》：“詔不聽持經像沿路乞索。”

按：釋義不確。“化緣”為隨文釋義，可理解為“乞討”之義。可將義項②與義項①合并。

三、結語

以上分析具體見下表：

總數調查分析數目百分比%例 詞76不可補書證28釋義正確2532.89挽捉、赫晞、庶衍、峣崅、呷啜、唼嗍、目亂精迷等釋義有誤33.95二望、瘧患、薨(殺害義)可補書證48釋義正確4153.95埒美、限礙、貧夫、立性、游化(云游教化義)等釋義不確79.21仇忌、齋宇、陰愈、浮道(天橋義)等

由上表可知，76條孤證詞語中有28條可暫處理為孤證詞語，占孤證詞語總數的36.84%，但若除去釋義有誤的3條，僅有32.89%的孤證詞條是準確的；其余的48條經查閱傳統文獻均可補出其它書證，占孤證詞語的63.16%，而且其中有7條存在著釋義不當的問題，占孤證詞語的9.21%。

以上統計分析表明，《大詞典》收錄的孤證詞語或義項存在著例證可補、孤證詞條釋義不當、立目有誤等問題，而《大詞典》的孤證詞條“約占全書三十七萬五千余個詞條的百分之十左右”[5]104說明當前《大詞典》的修訂中需高度重視孤證問題，即在借助當代便捷的電子語料庫搜索及查閱傳統文獻的基礎上，需對孤證詞語作進一步的分析研究，首先，對可補書證者盡可能多方面多手段查找補充例證；其次，對釋義不當的孤證詞條，作分析歸納、訂正補充，再者實無例證可補且又確認有立目的必要的，可暫看作是專書專有詞語或作者個人詞語等等，以便促進《大詞典》孤證詞條的科學修訂，從而保證這部大型的歷時性語文辭書的質量與時俱進、精益求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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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汪長林

收稿日期：2015-10-09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洛陽伽藍記》詞匯歷時層次研究”(14YJA740025)。

作者簡介：牛太清，女，河南泌陽人，廣東財經大學中文系副教授，碩士。

中圖分類號：H1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730(2016)03-0043-04

網絡出版時間：2016-06-23 16:44網絡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60623.1644.01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