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頌》第一季近日收官。該劇所引起的關于財富、社會階層、價值觀的巨大爭議達到輿情沸點,著名劇評人毛尖干脆發文批評“《歡樂頌》就是金錢頌”,洶涌的討論似乎已經超出了一部電視劇所能承受之重。
“歡樂頌”的食物鏈
《歡樂頌》大結局了,在“山影公司”的出品當中,又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它在微博熱搜榜上達到了四十多億的點擊量,并非因為它有好到這種遠超同儕的程度,而是因為它所揭示的問題,正是當下社會的痛點。
和其他熱播劇流連于演員的顏值不同,《歡樂頌》的爭論焦點始終在劇情。
《歡樂頌》“五美”,正代表了都市年輕女性中重要的五個階層:安迪是超級金領,有財有貌,有頭腦,有手腕,屬于都市社會的頂層;曲筱綃是富二代,頭腦活絡,善于利用各種關系,還在階層繼續攀升的過程中;關雎爾依靠父蔭進入了一個大公司,她來自典型中產階級家庭,但她年輕平庸,還得繼續奮斗才能見到曙光;邱瑩瑩來自小城市的中下階層,掙扎求存,比較幼稚,工作能力仍需證實;而樊勝美,來自小鎮底層,身后還有“吸血”的父母兄弟,她在城市中奮斗多年,職場的天花板已然可見。
她們因為種種機緣成為了鄰居,中間既有互相看不慣互相譏諷,也有互相扶持和幫助。哦,不,有能力幫助他人的只有安迪和曲筱綃,她們是食物鏈的上層,其他“三美”只有在各種困惑和窘迫當中被動地等待拯救。真是特別遺憾。高階層的女性,不僅在金錢和社會資源上擁有無可辯駁的優勢,連在智商上,都是碾壓級的。這才讓大家討論得痛徹心扉。
在第一季結束的時候,我們幾乎第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所有一切試圖改變自己階層的努力全然宣告失敗,而所有的歡樂、憂愁、眼淚和掙扎,都只為了印證一個近乎殘酷的事實:你越是掙扎著改變自己的身份,你所得到的報應就愈加暴烈。
大齡剩女樊勝美,一心想嫁個有錢人,在家是貼心姐姐的她在外總是端著,自尊心極強。在職場上,樊勝美缺乏殺手锏,既沒有殺伐決斷之力,也并非庸碌無為之輩,加之愛慕虛榮,就是個辦公室的“油子”,只好隨波逐流地在都市的滾滾紅塵中浮沉?!胺畡倜馈辈恢淮嬖谟跉g樂頌,她散布于我們觸手可及的生活中。很多女生都夢想著可以成為blingbling的安迪,大部分卻只能成為樊勝美。
不管樊勝美多么渴望嫁個有錢人,但她相中的“有錢人”,其實也跟她一樣,是假扮有錢;她最終選擇的男友,跟她是站在同樣的社會坐標上的;她縱然貌美如花、情商很高,卻無法通過婚姻提升階層。
這是現代都市人的普遍渴望。一個個體的身份資本,包括了出身、教育、容貌和后天養成。樊勝美不依靠這些資源,能憑靠什么?關雎爾暗戀趙醫生,然而,趙醫生這樣人帥腿長的優質專業男,是為曲筱綃這樣的富家女準備的。而像奇點、包奕凡這類高端人士,更是樊、邱、關這樣的女孩子們所無法看見的階層。
編劇的高明和殘忍之處,恰恰在于并不鄉愿地制造一個灰姑娘的故事,而是殺豬般地呈現出一個血淋淋的事實:社會進階毫無可能。

《歡樂頌》的魅力在于,它的人設面面俱到,讓我們在看劇的過程中不自覺地對號入座,總能在某個點兒上與劇中角色產生共鳴,具有很強的代入感。我們,有時也會像安迪一樣缺乏安全感,極端的時候也會像曲筱綃一樣尖酸刻薄,也會有和樊勝美一樣的虛榮心,也會像關雎爾那般患得患失,犯傻的時候也會像邱瑩瑩一樣一根筋。
對這部劇的許多不滿,正來自于這里:為什么劇中人都這么在意錢?這么勢利眼,這么明目張膽地告訴大家,出身決定了一切?這是多么令人絕望。
貼地飛行的現實敘事
《歡樂頌》的題材不是沒有相反的例子,比如美劇《欲望都市》。女主角凱芮和薩曼莎愛過的人,不計其數,但沒有誰是時時處處陷在階層的困擾當中的;米蘭達律師和她的酒保老公,社會地位完全不同,也可以過得很好。錢這樣的問題,在無數的問題中并不那么重要。《老友記》也是,六個小伙伴本身就是處于不同的階層,但那又如何呢,他們身上性格不同,但很難看到階級的標簽。
某種意義上,《歡樂頌》反映的就是中國這個社會的客觀現實。不要以為“拼爹”主要出現在找工作的時候,然后就完事了;不,有時候從基因開始,貧富就劃出了一道鴻溝;然后從幼兒園教育,從中小學教育,到大學的擇校,不僅富裕階層可以上盡可能多的學習班提高班、拿到各種各樣的鋼琴小提琴、航模奧數的獲獎證書,他們還能早早就看到曼瑟爾·奧爾森的《集體行動的邏輯》,能夠張嘴就是《麥克白》的臺詞——天生就有品位、優雅、見多識廣、周游世界,眼界不凡。
講真,再給樊勝美二十年,她也不可能向安迪看齊。
聽著《蝸牛》長大,相信“一步一步往上爬,總有一天我有屬于我的天”的年輕觀眾批評編劇三觀不正。可是,電視機前,懷著蝸牛夢的各位,不得不喝下這碗毒雞湯:在這個階層固化的社會里,由于社會成本高居不下,下層通道往上的空間逐漸已經堵塞,階層固化也越來越嚴重——不僅是在中國。
大洋彼岸也有過一個眾多平民只要奮斗就可以成功的美國夢,《阿甘正傳》完美詮釋了美國夢——只要不停向前奔跑,就會成功??墒敲绹灿辛艘徊繋追话嵘香y幕的著名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描述了美國夢的幻滅:蓋茨比縱然靠著灰色生意的逆襲完成了財富積累,也并不能進入他心儀女孩所在的上流社會。
不過,這是客觀事實,但這是一種理想的社會狀態嗎?不是,當然不是。我們想要的是一個人人有機會的、充滿活力的、可以流動的社會。如果對影視劇要求不高,《歡樂頌》能客觀地把這種無可奈何的事實剝開揉碎地展現給觀眾,也算得上是一部現實主義的好作品;但可惜的是,它也僅僅止步于此,匍匐貼地飛行,仍然一再重復蠅營狗茍的可悲現實,沒有超越性,難免就會生出“也不過如此”之嘆。
當然,糟糕的并不是影視劇,而是現實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