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作家的生存法則

黃璜

從某種意義而言，網絡作家們共同締造了大眾娛樂產業鏈的基石，并在商業價值和影響力上超出了網絡文學的范疇。

過去十多年間，伴隨著對網絡文學發展的種種擔憂，也伴隨著自身內容良莠不齊泥沙俱下的事實，網絡文學度過了野蠻生長的發展期，從草莽走到廟堂，商業模式逐漸成熟。隨著娛樂資本的大舉進軍以及內容積累的成熟，網絡文學正在從非主流走向主流，迎來了一個商業上的高潮，一個以“網絡文學”為核心的大眾娛樂產業鏈正在形成，并通過動漫、游戲以及影視等方式輸出更大的價值。

而對于網絡文學作家們來說，由“寫手”正式登入作家的“大雅之堂”，在獲得身份認同的同時，他們中間的佼佼者也獲得了驚人的財富和社會地位。可以說，網絡文學作家的大神們在擺脫了過去草根的標簽之后，在整個產業的浪潮中顯得愈加重要，從某種意義而言，他們共同締造了大眾娛樂產業鏈的基石，并在商業價值和影響力上超出了網絡文學的范疇。

財富神話

在網絡文學訂閱制付費的初期，網絡文學作家的收入主要來自讀者訂閱的分成，一般是每千字幾分錢，年收入10萬的網絡文學作家都是鳳毛麟角。到了2008年，起點中文網曾經推出十位年收入百萬的網絡文學作家，一度引起轟動。然而時至今日，如果用年收入來衡量網絡文學作家當中的成功者，百萬已經有點“不夠看了”。據了解，閱文集團2015年新增的稿酬過50萬的作家就超過百人，數百人收入過百萬，而掌閱原創文學旗下每月稿費收入能達到十萬以上的作者也有50人以上。

閱文集團旗下白金作家血紅是中國網絡小說的第一批讀者，因為追看的小說更新太慢，索性就自己寫，從此一路寫到了今天。2004年，血紅在作者后臺申領了起點中文網的第一筆稿費，50元，這也是血紅人生當中的第一筆稿費。

來自江西的吳珍明開始嘗試寫作的動機和血紅如出一轍，作為一個網絡小說的愛好者，因為等待更新而萌生了自己創作的念頭，便以純情犀利哥的筆名在3G書城上開始第一次嘗試寫作，卻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處女作《異界魅影逍遙》在2011年創下了總點擊超過十億的成績，每年的稿費在50萬以上。

最開始，對于血紅他們來說，寫小說可能只是一門業余愛好，并非以此為職業謀生，但是出乎意料的是，2004年血紅的稿費一路水漲船高，成為了當年起點中文網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年薪破百萬的網絡寫手；2011年，起點白金作家月關選擇放棄銀行高級業務主管的工作，開始全職寫作，而早在2006年，月關的稿費就遠遠超過上班收入。網絡文學開始進入爆發期，創造了無數個一夜暴富的神話。

更大的神話來自于唐家三少、天蠶土豆和辰東等大神級作者，2016年公布的網絡作家富豪榜上，唐家三少、天蠶土豆和辰東名列三甲，上榜的網絡作家收入均超千萬，唐家三少更是以1.1億元的版稅登頂，對于他們來說，單純的稿費已經不再是收入的主要構成，影視版權、無線版權、游戲版權以及漫畫版權等方面的收入正在重構網絡文學作家的收入結構。《裸婚時代》的作者唐欣恬正是受益于此，2011年之后她的作品影視改編帶來的收益逐漸可觀，年收入已達六百萬以上。純情犀利哥則透露自己的成名作《異界魅影逍遙》的影視版權賣出了三百萬的天價。月關的八部作品也已經全部賣出影視版權，其中《錦衣夜行》即將開播。至于血紅，盡管沒有透露自己作品的影視版權價格，但他也說道，“反正價格挺讓自己滿意的。”

IP概念的火熱帶來的另外一面是網絡文學作家的自我改變，大多數網絡文學作家出于對影視改編的要求，不再利用涉黃涉暴的作品追求轟動效應和短期的粉絲聚集，并且有意識地在作品中加入正能量的內容。實際上，網絡文學作家這種強大的適應力由來已久，從2004年網絡文學被第一次列入掃黃打非的對象開始，在網絡文學發展的每一步都有政策審查與自我糾正的痕跡，也有很多網絡文學作家在調整中就此消失于網絡當中。現如今，網絡文學高度商業化的運作則開啟了網絡文學作家根據市場需求調整的步伐。

成功之道

網絡文學給讀者們提供了一個日常生活之外的幻想世界，也給了后來者關于文學和財富的夢想與希望。生于1996年的嚴新是掌閱文學旗下月收入超過十萬元的作者之一，筆名極品妖孽的他看到有人寫書獲得成功的報道，在高一時退學選擇寫作，從一開始第一本書月入三千，到現在每個月稿費已經超過二十萬，也即將成為湖南省作協會員，家人朋友最開始的反對在他所獲得的成績面前也逐漸消失，甚至會來催促他更新。

年紀輕輕就名利雙收的嚴新就像網絡文學商業浪潮一個恰到好處的勵志注腳，但是幸運如嚴新，在寫第一本書之前也經歷了網站的六次拒稿，退學寫作的成功有著不可復制的偶然性。真實的情況是，目前中國有著數以千萬記的網絡文學作家，單就閱文集團旗下就有將近四百萬名網絡文學作家，但是能夠獲得網站簽約的寥寥無幾，更遑論月收入能夠達到萬元以上的作家。在各大網絡文學網站，普通寫手的寫作收入主要來源和網絡文學發展的初期階段一樣，依舊是網站提供的全勤獎和讀者的訂閱分成，往往收入微薄，寄希望于作品被改編成影視或者游戲又不大現實，每年也僅有少量的大神作品能夠被改編成影視或者游戲，這樣的作品一般以人氣高、粉絲多為特征。所以網絡文學的門檻看似極低，一步就能邁進來，但是能夠獲得成功的只有站在金字塔頂層的少數人，這樣的現狀或許會讓身處其中的普通寫手產生“幻滅感”。

寫手陳某大學畢業之后曾嘗試在某網絡文學網站上寫作，自認在寫作上有天賦的她很快就獲得了簽約的機會。據她回憶，網站編輯給她提供的合同需要將影視版權等一系列衍生版權交給網站運營，不僅如此，合同明確要求她每天必須要更新6千字以上。最后陳某放棄了簽約，“合同太霸道了，什么權利都沒了，每天的工作量也很大，感覺和賣身契沒什么兩樣。”

陳某的處境是大量底層網絡文學作家生存狀況的真實寫照，當下網絡文學行業繁榮的局面下，網絡作家的門檻也無形之中在提高，后來者不僅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并且很難獲得議價的空間。但是面對名氣與財富金字塔式的差距，后來者依舊不計其數，那么如何才能獲得成功？在網絡文學作家中的成功者眼中，可能的答案大概有兩個：堅持與類型化。

2014年1月7日，唐家三少被讀者打賞一億起點幣，折合人民幣100萬元，理由是“獻給三少十年不斷更的日子。”這位中國網絡作家首富日均創作8000 字，延續十余年不曾斷絕，恰好是對堅持的一種解釋。同樣，這也可以回答一個問題，為什么網絡文學發展十余年，我們能夠看到的大神作者依舊還是那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因為在整個網絡文學作家圈子有點名氣的，都是能長年累月堅持下來的人。“我見過很多極其有天分的年輕作者，他們寫了一本兩本很不錯的書之后，第三本第四本突然就不寫了，就人間消失了，然后大家就很快遺忘了他們。”血紅如是說，他還自曝除了每年固定幾天時間的休息，每天都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寫作更新、閱讀和查閱資料，以及與書友聊天互動；純情犀利哥和嚴新透露，每天花在寫作上的時間超過六個小時。

堅持的背后也意味著巨大的壓力，南派三叔因寫作壓力大導致抑郁癥是圈里流傳甚廣的消息，唐家三少也因為長期碼字生涯導致頸椎嚴重受損，每個成名的網絡作家或多或少都在身體或精神上留下不可逆轉的職業病，甚至有作者因過勞而猝死。

盡管如此，堅持也或許不是太難，難的是在堅持中找到市場和讀者喜歡的特色。網絡作家成功的另一方面是抓住了印刷時代類型小說的空白。相比于傳統出版，之前的文學環境受到諸多因素影響，在類型小說上缺失嚴重，使讀者的需求愈加強烈。而類型化恰恰是網絡文學最顯著的特點之一，發展至今已形成了包括穿越、歷史、言情、科幻、玄幻等五十種細致分化的題材。成功的網絡文學作家都具有強烈的辨識度，都是類型小說創作的佼佼者，起點白金作家月關堪稱網絡架空歷史小說代表作家，唐家三少與血紅則是玄幻題材當中最具人氣的作家，他們更注重故事性，更接地氣，并且由于長期連載以及讀者互動的原因，賦予了網絡文學節奏感更快、情節起伏更頻繁的特點。

顯然，網絡文學在網絡時代補上了讀者對類型小說以及淺閱讀的需求，再加上幻想、代入感乃至參與性等元素，自然而然地就興旺起來。從本質上來說，網絡文學作品就是最好的游戲和影視的原始素材，對此月關的理解是，“既然它是人民大眾所喜歡的文學，其生命力當然更加旺盛，前景更加廣闊，所以也引起了影視和游戲業的青睞。”

身份認同

有意思的是，隨著網絡文學走向主流視野，網絡文學作家們身上也增加了諸多光環，不再僅僅只有“寫手”或者“網絡作家”的頭銜。

2009年，以唐家三少、血紅和唐欣恬為首的29名知名作家參加魯迅文學院開辦的“網絡文學作家培訓班”，這是中國級別最高的文學專門教育機構第一次向網絡文學作家敞開大門，這在當時被認為是官方文學機構對網絡文學作家的一次“招安”或者說是認同。隨后一年，唐家三少成為第一個加入中國作協的網絡作家，傳統文學界開始逐步包容并接納網絡文學作家，隨后幾年里，越來越多的網絡文學作家加入作協，網絡文學作家們從一開始的受寵若驚到現在已經是習以為常。

對于網絡作家而言，在最開始的幾年里，寫網文被認作一種不務正業的工作，并不被認可和理解，做出成績也只能用財富來證明，網絡文學作家普遍存在著身份認可的強烈需求。不僅如此，傳統文學界對于網絡作家群體存在偏見，只有當網絡作家的創作生態開始被關懷，作品開始被研討，網絡文學作家才有了被聆聽的發言權，加入作協的意義也就真正地顯現出來了。

不僅是加入作協，網絡文學作家的影響力正在從網絡文學本身開始向外蔓延。純情犀利哥在采訪的第二天便趕赴上海參加新書《諸天至尊》改編電影開拍的發布會，據他透露，自從影視改編大熱之后，他們經常被邀請到這樣的商業活動，而不是像之前一樣宅在家里埋頭寫作。事實上，對于這些網絡文學作家們來說，出席商業活動已經是一種甜蜜的負擔，他們樂意走上臺前并成為聚焦點，但是又會牽扯在寫作上的許多精力。在商業活動之外，在影視改編的過程中，網絡文學作家的參與度更是有了質的飛躍。目前原著作者對作品的理解和期望，越來越受到影視改編方的重視，一定意義上像唐欣恬這樣的作家也是承擔了編劇的角色。

唐家三少在商業上則做得更徹底，令人驚訝的是唐家三少所有作品的影視改編權都還在他的手中，他也成立了炫唐文化來運營自己的IP作品，對于像他這樣被追逐的大神級作者來說，不管是網絡文學網站還是影視公司，都是眾多合作伙伴的其中一個罷了。

從網絡文學作家到編劇再到商人，這些時代的弄潮兒盡管依舊會伴隨著爭議與偏見，但正逐漸被社會所承認，無論是官方的接納還是資本追逐，都代表了他們經歷叢林生態的野蠻生長，開始邁向成人禮。或許看上去會有點別扭，也有點違和，但是網絡文學作家們應該也確實正在成為社會主流正能量的一部分。

“網絡作家融入主流，我們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寫出更多的、更好的、更受讀者歡迎的作品。但是在這過程中，我們所有作者都要注意遵紀守法，作品要弘揚正義、貶斥邪惡，要宣揚正氣、排斥丑惡，我們的作品必須符合社會主流的道德觀，我們這些作者才能真正的融入主流。”身為上海網絡作家協會副會長的血紅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