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職會上癮，我又失業了！

胡瀾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自從這封史上最紅辭職信出爐，辭職上癮癥患者的數量就蹭蹭蹭一路飆漲。這些人啊，比起那些錢多活少離家近的小確幸，就喜歡快刀斬麻，玩個心跳。比方說有這么一個姑娘，工作8年辭職8次，嘗試了好幾種八竿子打不著的職業，隔段時間就要把辭職信甩到老板臉上，痛快得不要不要的。她說，年輕人就得“蹦起來”，要不，咋知道自己到底愛哪行呢？

我的心比較大

其實2008年剛從山東建筑大學畢業的時候，一然也沒有料到自己將來會走上運動健身這條路。她本科學的是英語，第一次工作的單位又是一個牙科平臺類的網站，跟運動健身簡直是南轅北轍。她一開始選擇進了網絡編輯的門，只是因為門口寫著“激情澎湃”這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覺得創業公司充滿激情，老板激情澎湃剛畢業的學生對社會一無所知，（我）做事也很激情澎湃”。年輕人創辦的公司，活潑的氛圍，扁平化的管理。可是待著待著，一然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工作并不是很有挑戰性，而且也沒人帶你，感覺有點索然無味。”只有10多個員工的小公司里，有人和一然一樣剛畢業，“傻乎乎的，干得特別賣力”，但也有一些“老油條”，不干活，還盡給人添堵。盡管一然的工作內容還算豐富，要做基本的編輯，也要學著管理一個網站，有時還出去跑跑采訪，跟牙醫界的宋仲基嘮嘮嗑，不過總的說來，還是“沒那么深，比較表面”。更何況，雖然老板畫的餅挺大，但一然還是覺得“網站策劃思路有問題”。琢磨來琢磨去，就想到了辭職：“也不知道要干嘛，正好過年，就回家了。”因為自認是一個“比較愛看書、比較偏精神方面”的人，一然就想到了出版編輯這個方向。正好，北京的一家圖書公司發來視頻面試的邀請，一然一試，還真成了。于是，她就跟其他萬千個的年輕人一樣，踏上了北漂的路。

一然口中的“工作”是做童書出版編輯，這是她完全沒有接觸過的東西，一開始也覺得挺有意思，但做了一段時間之后，一然已經漸漸忘記了想要挑戰自我的初衷。因為對北京充滿了好奇，一然在工作之外總是會跑去北京的大街小巷，有時看電影，有時參加讀書會，有時聽講座，胡同里的文藝范兒活動總是一個不落，陌生而有趣的朋友也交了不少。“當時我把主要的經歷放在體驗北漂這種生活狀態上了”，工作上的事情，反而沒有從前考慮得多。

2011年底，老板把一然請進了辦公室，談起了公司的轉型，然后委婉地表示，未來公司不再做出版，也就不需要編輯了。就這樣，一然“被辭職”。和大批同事一起卷鋪蓋走人，在偌大的北京街頭，她失業了。

沒壓力也挺恐怖

一然開始有了危機感。盡管她隨后就通過介紹順利進入了另一家同樣是做童書的圖書公司，因為新公司并入了一家大型出版社，平臺更大，事情也輕松很多，“我發現沒有壓力也挺恐怖的。”因為平臺大，資源多，一然的確比從前接觸到了更多的作者和老師，有了更多的選題，但也因為公司的事業單位范兒，讓她覺得“特別沒效率”。“我可以一個月都在刷微博，也沒有人說你。”一然捫心自問，“我知道我本身只是一個北漂，也不是富二代，工資也高不到哪去，一輩子都是這樣的話很恐怖”。于是，在這家待得舒舒服服的公司干了1年，一然又辭了。

2013年初，一然走進了第4家公司。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沒想到公司也是舊的好哇。“去了后邊這一家就好懷念之前的，后面這家好，累，的。”第 4家公司也是出版公司，雖然是民營，但做得特別大，在一然看來管理也做得非常到位，相應地也意味著工作特別滿。一然累死累活做了2年，覺得自己果然是一語成讖。“趁著年輕要出去，就算是累一點”——這句OS還余音在耳，一然悲劇地發現，自己做不動了。

偏偏就在這時，老板伸出了升職的橄欖枝。只要一然愿意，她就能升上副主編，加上豐厚年薪，贏取高富帥，走向人生巔峰。出乎意料地，她猶豫了。進退維谷間，一然又把心思動到了辭職上頭。

不像第一次辭職是冒險的沖動，也不像第二次辭職是為了尋求自我突破，一然這回辭職，主要是顧慮到身體。一然的辭職引起了公司里不少人的關注。總編室有一位老師特意過來給后生仔指點迷津，告訴她這個階段最不應該辭職：“再過一兩年，就會開花結果了。”可是一然有她自己驕傲的倔強，老師的話固然有道理，到最后還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辭職的 2015年開始，一然開啟了高速跳槽模式。

2015年下半年，休息了1個月的一然重回職場，不但滿血復活，還成了跳槽專業戶，一連換了4家單位。先是當起了動物保護組織的愛心人士，又給健身俱樂部跑腿推銷發起了傳單，后來還做起了微信公眾號，成了自帶“轉發量10萬+”光環的新媒體編輯。雖說工作換得勤，辭職辭得多，正常人早就提心吊膽怕交不起房租了，但一然卻挺樂在其中。

還是要做自己擅長的事

重回職場前，一然設想了未來自己可以嘗試的兩個行業，一是運動健身，二是寵物行業。

第一個工作機會如期而至，是一家非營利性的動物保護機構，相關的產業鏈一應俱全，有寵物醫院、寵物美容、寵物寄養等等。一然自己本來就喜歡小動物，面試合格的消息一收到，屁顛屁顛地就去了。一開始特開心，整天和小貓小狗玩在一起，萌得肝顫，愛得心芳。可是沒過多久，一然發現自己做不了這個，因為“我太情緒化了”。在動物保護機構里，每一條可愛生命的到來，都意味著創傷、重病或是遺棄。“我哭了無數次。活體買賣也受不了，拿感情去掙錢的事兒我就受不了。”受不了的時候，一然總是走開，一個人哭會兒，再受不了，干脆就“放棄了整個行業”。掙扎過后，一然決定試水還“不知道怎么入行”的健身事業。

在這家高檔的外企健身俱樂部，新手一然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只能從最基礎的會籍顧問，也就是銷售做起。領導是個臺灣人，工作時間總是熱情洋溢，“特別打雞血”。這種風格滲透進了俱樂部的每一塊磚每一寸地，就連向來淡定高冷的一然也不得不學會這一套。“天天我也要保持打雞血的狀態，看見一個客戶進來，就笑容滿面迎上去，伸出手去介紹自己，要特別連貫特別自然。這跟之前的編輯工作完全是媽呀！”

除了有時被不領情的客戶虐，一然每天還要受銷售總監的虐。每天早中晚分別排了3個班，到點的時候總監就會過來問“你今天簽了幾個單呀？”每天如此，壓力山大。被虐了3周之后，一然告訴自己也告訴總監，“我做不了銷售”。總監一聽急了，把她叫去辦公室做勵志講座，從自己貧困潦倒的出身說起，一直說到他是如何從電話銷售做起，做到了銷售冠軍，晉升總管，活脫脫一部“總監正傳”。說到激動的地方，總監大方撩衣，秀出自己的6塊巧克力腹肌，邊秀邊大侃自己為增肌所做的努力，試圖跟一然干了這碗正能量。但是一然表示，雞湯雖美味，但她喝不下去。她說，包括總監在內，她的同事之所以能在銷售行業如魚得水，大部分是因為他們性格里“有這個部分”。一然覺得不愛打雞血的自己沒這個天分，自認“每個人還是要做自己擅長的事情，一個人骨子里的東西變不了的”。

一然決定聽憑本心，還是做回編輯，不過得做得有挑戰性一點，就試了試新行業——新媒體編輯。一然運營的是一個微信公眾大號，主要方向是女性情感與成長。由于算是半個本行，她上手特別快，可是沒過多久就發現，自己有點適應不了這個工作的節奏。公眾號每天都要發布原創文章，“一開始一天頂多1篇，后期可能 2篇，節奏太快，有點快餐的感覺”。其實老板也不會看得很細，但一然的強迫癥不允許她偷工減料，于是要發布2篇甚至多篇文章的日子，時間就變得不夠用了。不僅如此，每當中午的飯點，老板就會像報時鳥一樣過來提醒：“你找到了方向了嗎，知道今天要做什么了嗎？”一個多星期過后，一然向老板舉了白旗。“好吧我又認慫了，又覺得這個節奏受不了了。”

理想豐滿，現實骨感。第 8次交完辭職信出來，走在北京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然開始想，“自己想得還是太簡單了”。“即使辭職的時候覺得自己想好了，真正進去的時候才發現完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專業的東西。”擺在一然面前的，除了挫敗，還有迷茫。“不知道是回到老本行，還是再逼自己一把（做別的事情）。本來我可以很舒服的，要逼自己嗎？”

下一步，一然計劃邊在現在的出版公司工作，學習更多有關健身的知識，另一邊，每天下了班就去瑜伽班上課。“我喜歡慢節奏的運動，比如瑜伽以后我想做瑜伽老師。”

畢業后工作的第8個年頭，一然正想給自己這些年做一次總結。按她的說法，她一直在用辭職的方式，給自己的職業做著“微調”。她很清楚，這種方式起因于自己的復雜性格。“我有好奇心，但做事有點虎頭蛇尾，現在還沒有解決這個問題，還在路上。”

雖然每次跟家里人報備“我又失業了”的時候，偶爾也會被念叨“年輕人，不定性”，但一然從不覺得辭職是一件不值當的事。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勸她放棄辭職的念頭。曾經工作過短短1個月的動物保護組織的老板就告訴她，自己當年和她一樣，本來生意做得很成功，卻選擇了把非營利性組織作為自己后半生的事業。一個工作的結束并不是職業生涯的結束，相反，可能開啟一段新的旅程。一然用8年時間證明了她的辭職意義不菲，未來所有可能的選擇，都將受益于她此前所鋪陳的所有可能性。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