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的事

白巖松

中國人不做無用的事，什么是無用的事，什么叫有用的事？與升官有關的，與發財有關的，與出名有關的。比如說在我們的學堂里，現在的學子提的問題跟過去不一樣，都是有指向性和目的性的，功利性極強，“我該怎么辦？”“應該怎么著？”“你直接告訴我一個什么？”我每次都回答我不是賣大力丸的，我治不了“急”病，只能說一些慢道理。但是現在的人覺得慢道理不叫道理，你必須告訴我一劑藥吞下去立馬要見效，只有一種藥真能達到這個效果，（那就是）劇毒的毒藥。你只要吃下去，保證兩分鐘后啥事兒都沒有了，你吃嗎？所以，有用的藥恐怕都需要時間。

現在中國人很有意思，看名片、遞名片?；氐郊乙豢?，這哥們沒用，撕了，因為你用不著他。就在一個又一個篩選名片、把沒有用的名片一張張撕掉的過程中，你錯過了生命中有趣的人，留下的全是有用的人嘛，有趣的朋友越來越少。

我們該怎么重新去理解無用之大用，包括閱讀本身？有個小伙子跟我聊，說他特倒霉，本來報了某個學院的某專業，后來被調劑到了漢語言文學，它有啥用??？我給他四條出路：現在12月份了，回去復讀可能有點來不及了，自己考慮清楚。第二條，學校能轉系，試試。第三條出路，大學本科學的是思維方式的熏陶，研究生選專業的時候選擇一個跟自己的興趣愛好相關的專業。第四條非常重要，沒準你會愛上它，試著愛上它……

我們現在都知道，有些東西開始重新有用了。但是這個世界上最貴的東西往往是無用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是什么？戒指。你告訴我一個實用功能，它有嗎？但是它非常貴。還有服裝，比如說，服裝有用的功能是什么？保暖和遮羞。如果要滿足它有用的功能，去個小商品市場，100元一身，拿下。但是很多女士的一身10000元都拿不下，錢都花在沒有任何實際功能的用途上：牌子、感覺、樣式。你們可以去研究我們生活中大部分的事情，看看是有用的貴還是無用的貴？

請問畫家有什么用？詩人有什么用？沒用啊，大前年我去了浙江富陽，也就是著名的《富春山居圖》的富春，到了那兒之后，我詳細地了解了黃公望的故事。

九百多年前，老爺子到富陽，之后被邊緣化，六七十歲了才在山里畫這幅《富春山居圖》，城中心都是領導、企業家、達官貴人，黃公望用了六七年的時間在寂寞中把這幅圖畫完，畫完后給了一個僧人“無用”。一個寂寞文人感嘆自己無用，恰恰遇到一個叫“無用”的僧人還喜歡這幅畫，送了。

九百多年過去了，城中的達官貴人不知道哪里去了，但是這幅無用的人畫的無用的畫可是真有用，成了這個城市招商引資的最大名片，甚至總理在中外記者招待會上都談到了這幅《富春山居圖》。它有用嗎？沒用。真沒用嗎？

有學生跟我溝通關于讀書的問題，“我喜歡讀書，但我的很多同學都去看美劇等等，我是不是需要堅持”。其實炫耀讀多少書和炫耀多少財富沒什么區別，都挺招人討厭的。另外，當用“堅持”這樣的字眼去說讀書時，已經壞了，讀書是一種樂趣。有人問我，哪本書對你影響最大？每個人都想得到一個功利性的結果，對你影響最大的一定最有用。但我覺得對我最有用的書肯定就是新華字典啊，不可能再有第二個。

剩下的、所有的書都像小溪流從源頭出發，長江黃河在開源的地方都是涓涓細流，然后不斷地有水系匯入其中，然后慢慢地壯大到長江和黃河如此之遼闊。你能知道是哪條匯入的河流讓黃河成為黃河，讓長江成為長江？我當然無法回答，我這一路上汲取的這么多營養，到底是哪個營養塑造了我。

現在去中國的書店，最顯著的特點是有這樣幾摞書：第一個是與考試有關的書，第二個是關于養生的書，第三個是所謂的暢銷書。這涉及人們所關心的內容，要過關，要長壽，要有談資，怕被時代拋棄，其實全具有功利性。但是有很多好書不是為了功利，而是為了有過程。你看這本書的時候你會得到很多樂趣。

人類的進步是由科學家的好奇推動的，所有的東西都是相通的，楊振寧跟我說過，物理學到盡頭是哲學，而哲學學到盡頭是宗教，所有的東西是一個大圈。他是諾貝爾獎獲得者，而他給我講這句話的緣由，在于他經常做無用的事兒，而且感謝這件事兒，就是讀大量的金庸小說和各種文學作品。

（摘自“深夜書屋”微信公眾號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