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旭
禁忌與自在
☉陳世旭

因為遷居不得不賣了舊房,買的新房是二手房,價格、地段都可以接受。但一位朋友聽說樓層是雙數,很為我憂慮:雙數樓層的風水有問題啊。出差鄉下,見到一棵老樹,斑駁蒼勁,便去樹下照相,同行的朋友立刻制止:與老樹合影會受傷害的。有位朋友見廟便拜,我很不以為然,牢騷了幾句,朋友趕緊捂我嘴:莫,莫,得罪神明要受罰的……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縱觀社會,禁忌就更多了:婚床沒擺好新婚夫婦辦不好事;冰箱門對外面會導致口舌官司;口袋、屋角、車上、辦公室到處放錢,會破財敗家;不佩戴手鏈、吊墜之類,事業、財運、情緣、子女孝順皆不得吉祥;隨口說了句大話,隨手碰了個器物,都有可能釀成災禍……敢情人活著,動輒得咎,只能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源于宋代巫術的“風水”而今幾乎成了顯學,一個又一個風水大師粉墨登場。上至權貴富豪,下到平民百姓,看風水甚至被提到了弘揚傳統文化的高度。風水術的初衷是選擇葬地:埋葬死者是為了借葬地下面的氣(據說是能使萬物旺盛生長)保佑死者留下的子女,“氣感而應,鬼福及人”(《宋·葬書·內篇》)。之后受到廣泛推崇,皇室為江山永固,士人為富貴名利,皆狂熱加以推崇。民間信徒們為尋求風水寶地,有的數年不安葬死去的雙親;有的安葬了親人后聽說葬地不吉,又掘土改葬,不惜再三再四;有的因爭搶墓地大打官司,高額訴訟傾家蕩產;有的兄弟因為葬地選擇不同,反目而成陌路。
這種自私的邪術,當時就受到有識之士的嚴正批評。指出,風水無關禍福,講風水的人借親人的遺體謀利,本身就是不孝,即便有青龍白虎之神,也不會保佑他們。理學家程頤更是現身說法,他在《葬說》中說他的祖父下葬時,族人都要求看風水,但他與兄長堅決反對,最后簡葬。到他寫《葬說》時,家族人口已經增加了數倍。
批判風水的學者們的共同觀點是,吉兇禍福都是自己的事,與風水無關。我甚贊同。
說一千道一萬,我們在世上生活,終歸要自己好好做人。只要我們諸善奉行、諸惡不作,就大可不必那樣膽戰心驚地顧忌所謂風水。那些重大的人生課題姑且不說了,日常生活中盡最大的可能待人以誠,即便小節也多少給予必要的注意,諸如:不隨意評價別人的好壞——他們并不影響我們吃飯;不隨意臧否別人的德行——我們不見得比他們更高尚;不隨意議論別人的家長里短——那和我們并不相干;不隨意評價別人的學問——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學問;不隨意貶低任何人——哪怕是我們最看不起的人;不胡亂花錢——天有不測風云;不趾高氣揚——再大的權勢都有失去的一天;不太過張揚——比我們強得多的人也許就在面前;不依賴別人——別人幫助是高尚,不是義務;不無故傷害別人——凡事都有因果;不炫耀賣弄——我們是常人,沒那么多觀眾,犯不著那么累;不隨意發脾氣——人家也許根本不在意我們是誰……
總之,不卑不亢,做一個干干凈凈的人,一個樸樸素素的人,一個坦坦蕩蕩的人,一個自自在在的人。哭,就撕心裂肺;笑,就捧腹開懷;愛,就死去活來;進,就一往無前;退,就放下一切;累了,聽聽音樂;悶了,走走舞步;傷心了,獨自放空;失敗了,從頭再來。會流淚,會快樂,會感動,會堅持,親近所有即便微小但光明的事物,遠離一切混亂和囂張,享受溫暖的日子帶來的快樂,收藏陰暗的日子帶來的經驗,面對自己,感受生命的意義,對經過的任何一天都不懷遺憾,并且相信,明天一定比今天更美好。
那些大師們吹得神乎其神的風水術所追求的人生福氣,也就不過如此吧?
(摘自《渤海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