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莊
賈平凹新作《極花》,發表于2016年第一期《人民文學》,隨后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單行本。他以為要寫40萬字的篇幅,卻只寫了15萬字收筆。是故事并不復雜,還是與作家的年紀有關?總之,賈平凹在寫作中用了減法,他似乎試圖把一切過程隱去,試圖逃出以往的敘述習慣。于是《極花》成了他最短的一個長篇,也讓他收獲了另一種經驗。
《極花》中的極花,是冬蟲夏草,它在冬天里是小蟲子,而小蟲子眠而死去,在夏天里長草開花,要想草長得旺花開得艷,夏天正是好日子。
他喜歡在夏天里寫作,他覺得自己如熱氣球般越熱越容易飛起來。《極花》正式起筆于2015年的夏天,這個時候,先前他覺得不自在的文字變得得心應手,他曾經的激憤與悲哀變得從容平和。
《極花》講述了一件發生在中國西北的婦女拐賣事件。小說的主人公胡蝶無意間落入人販子手中,幾經周折被賣到西北的一個小山村,在那里經受種種折磨后,公安部門營救了她。然而胡蝶的命運因此徹底改變,她變得性格孤僻,少言寡語,她經受著周圍人的冷嘲熱諷,最終她選擇繼續回到被拐賣的地方……
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會長丁帆在閱讀《極花》后提出問題:在長篇小說一步步遠離社會和時代的今天,胡蝶們的悲慘遭遇固然值得我們深思,但是更加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卻是:胡蝶們在文化巨變的時代潮流之中,她們能夠蛻變成一個什么樣的“蝴蝶”呢?我們從她們身上能夠體驗到現實的困厄嗎?我們從她們的體味中能夠嗅到未來文化與文明的胎動嗎?
《極花》是賈平凹最短的長篇,因它就集中寫了一個女的被拐賣后的禁閉的情況。他說,這部小說不可能寫得長,把事情說完就行了,虛張聲勢的東西沒有必要。
賈平凹說,小說《極花》的創作靈感來源于發生在一個老鄉身上的真實故事。這位老鄉的女兒在十幾歲時遭人拐賣,他們苦苦尋找了好幾年,好不容易才把女兒解救出來,可當時姑娘已經生了一個孩子,孩子卻留在了被拐賣的地方。回到家后,由于媒體宣傳公安解救成功的新聞,人人都知道老鄉的女兒遭人拐賣,姑娘不再出門,不再說話,整日呆坐著一動不動。再加上思念孩子,不久以后,老鄉的女兒竟然背著父母跑回了被拐賣地。雖然事情已經過去10年了,賈平凹一直沒給任何人說過,但這件事像刀子一樣刻在他心里。
其實,賈平凹在小說的寫作中不想關注案件本身,更關注的是怎樣去挖掘當地人的生活狀態和精神狀態,“關注城市怎樣肥大了而農村怎樣地凋敝著”。對于賈平凹而言,《極花》雖然寫的是被拐賣的婦女,其實還是慨嘆消失的農村,是鄉村的挽歌。對于農民進城的思考在《高興》《天氣》等作品中都有體現。那么在《極花》中,賈平凹的思考是否也有進一步深入?
賈平凹說,現在的城鄉在一起互動著,已經無法剝離,問題復雜得無法想象,你得不斷地觀察不斷地思考,你才能了解和看懂。這個時期的寫作,如果還是寫現實,材料極其容易,什么都可以寫,主要是怎么寫才能使你的心和筆得到自由,怎么寫才能使你去與偽與虛的情感做斗爭,怎么寫才能有你的聲音和色彩。
《極花》的某些精神氣質,和之前的《古爐》《老生》一脈相承。《古爐》中用剪紙藝術復活飛禽走獸的蠶婆,來到《極花》中成了剪紙上癮的麻子嬸。對于這些民間形態的表現,成了賈平凹作品的標簽。除了生活中確有這樣的人物,他們在作品中承擔著怎樣的使命?賈平凹認為,陜西北部以及山西、甘肅一帶的高原上,是這幾年自己喜歡去的地方,那里的剪紙是天下聞名的,無數的藝術家都去過,有了相當多的作品,“我一直想弄明白為什么在那里能產生這些東西,而形成他們的生活形態和精神形態,在那樣的環境中人之所以代代繁衍,神的力量在如何起支配作用。現在的城市被科技控制了”。
《極花》中的胡蝶代表了千千萬萬從農村走出來的姑娘,哪怕是在收破爛的貧民窟里棲身也要追求現代物質文明的腳步,那一雙從不離腳的高跟鞋,既是她對美的追求的象征,同時也是她試圖擺脫農耕文明枷鎖的一種儀式。而對于賈平凹來說,世上什么事情都在變,唯有人的情感不變。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內心最深處的波動是一樣的,而且每個人都在為他人反映出整體的不同部分。看到了別人的善其實是我們的善,看到了別人的惡,其實是我們也有惡。《極花》中寫那個叫胡蝶的女人,其實正是寫他自己的恐懼和無奈。
作品讓人思考農村的凋敝,思考文明的社會仍然有如此荒唐野蠻的諸多事件發生,卻沒有激憤和尖刻。賈平凹在寫作的時候,已然超越了苦難本身。對此,賈平凹的解釋是:“當風刮來的時候你能怨怪樹葉的飄零嗎,能怨怪花草倒伏嗎?寫作使你能明白歷史的整體又不明白你個人的具體。都知道人總是要死的,但當親戚朋友突然去世又都悲痛不已。《極花》是一個拐賣的故事,但我并不寫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