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的軌道

汪家稼

“轟隆轟隆……”一輛僅有火車頭的火車在軌道上寂寞地駛過，沐浴著清晨的陽光。這是一個不知名的美麗小鎮。遠山入畫，鳥鳴婉轉，山林之間，薄霧似一層輕紗，為整個畫卷平添了一層朦朧的柔美。每一天都是這樣和諧安逸的景象，可今天，又仿佛有一絲不同……

季米坐在駕駛室內靜靜地駕駛著火車。她不知道這件事已重復了多久，她甚至沒有名字，只記得一句“四時為季，五谷為米”，便為自己起了這個名字。她似乎是因為犯了什么錯誤而來到這里，此生只能與這個火車頭為伴，與這條單行的軌道為伴。她不知道幸福快樂為何物，每個漫漫長夜，死一般的寂靜包裹著她。她，太寂寞了，太孤獨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無比厭倦卻又無法停止。這里，似乎被施上了什么魔法，走不出去，停不下來。她曾嘗試過走出這里，但不知為何無論怎么走都只能回到原點。她曾嘗試過停止，但做不到，一旦停止，窒息般的感覺便會壓迫著她，那種感受，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美麗的景色于她而言，不再是享受，而是負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都感受著這里的每一點細微的變化，直到……不再有改變。或者是，她已習慣了每一點改變。

“唉，什么時候是終點呢？”季米喃喃道。回答她的，依舊是火車“轟隆轟隆……”的轟鳴，一條單行的軌道，綿延至天際，她的心忽然慌亂起來，她的腳也不覺加重了力道。

她開始努力地回想一些事情，過去的記憶。一瞬間，頭痛難忍，可她仍繼續回想。忽然，她的腦中閃過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她的文學作品得不到祖國的認可，卻被別國出版商集結出版，并在國外備受追捧；祖國的人們認為她叛國，四處通緝她；她的愛人因她而被捕入獄……季米緊咬下唇，一絲鮮血滲了出來“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你們未曾讀過我的作品，為何要定下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呢？你們是我熱愛的祖國和人民啊！”季米難過極了，兩行清淚濕了衣襟，流進嘴里，澀的。

丟失的記憶一點點涌入她的腦海，她的眼前浮現出了一位蘇聯女人的身影，另一位蘇聯男子輕輕地喚那位女子：“嘿！我親愛的伊文斯卡婭，我親愛的拉拉！”他與她輕輕地攜手，走向了美麗的天國……這是她的記憶！這里的一切都是一個夢境！她輕輕地閉上眼，渴望沖破這夢境，哪怕代價是生命。

腳上的力道越來越大，車速也越來越快……

“砰！”火車脫離了這條單行的軌道。

陽光透過車窗，照在季米的臉上，她仿佛聽見她的祖國為她歡呼的聲音，為她的文字歡呼的聲音。她抿起唇，嘴角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弧度，那是幸福的暖陽。可惜，這樣的歡呼，她只能在墳墓中聽到，又或許，永遠也聽不到……

注：蘇聯女作家奧莉加·伊文斯卡婭是蘇聯詩人帕斯捷爾納克生命中的重要女性。她是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中的“拉拉”原型，“保護神一樣的情人”。帕斯捷爾納克說：“普希金沒有凱恩，心靈不充實，葉賽寧沒有鄧肯寫不出天才詩句，帕斯捷爾納克沒有伊文斯卡婭便不是帕斯捷爾納克。”《日瓦戈醫生》在國內被禁，在世界獲獎。直到他死后二十七年，蘇聯才為之恢復名譽。

【評點】

作者將目光投向天翻地覆的社會生活，具有一定的國際視野。這單行的軌道極具象征色彩，是祖國是社會是命運是人生。對祖國的敬意、對生活的思考、對人生的追求、與命運的抗爭，在筆端流淌。 范學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