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彬
東阿曹植墓形制考
□劉青彬
近年,隨著河南洛陽孟津曹休墓及安陽曹操墓的相繼發掘,越來越多的學者參與到有關曹魏時期墓葬的探討中來,并且在許多方面達成了共識,填補了以往研究中的一些空白。在曹操墓熱議的同時,山東東阿于1951年發掘的曹植墓也重被提起,但因時逢“建國伊始,發掘水平受到時代的局限,又由于區劃的變更,沒留下原始的發掘記錄”[1],導致曹植墓的形制資料不十分完整,其中許多方面尚有待商榷。《山東省東阿縣曹植墓的發掘》(以下簡稱《發掘》)一文,是在發掘近50年之后根據資料和收集到的檔案所做的補充,但卻難以完全復原最初發掘的情況。在曹操墓真假之辨的同時,有人因其簡陋的形制而對曹植墓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也有學者不予茍同,歷史地分析其形制的不合規制處,并對曹植墓的真實性表示肯定[2]。本文在認同其真實性的基礎上,擬從同期的曹魏墓葬入手,通過比較,對曹植墓的形制做一簡要考察,以廓清其形制,并試復原其本貌。
據《發掘》一文講,曹植墓位于東阿縣城南19公里處的魚山西麓,依山營穴,封土為冢,始建于魏青龍元年(公元233年)三月。墓葬平面呈“中”字形,由甬道、前室、后室三部分組成。(圖一)墓葬朝向為坐東面西,墓葬全長11.40米,寬4.35米。甬道長2.20米,寬1.47米,高2.24米。頂部和甬道口用磚平砌封堵。前門道深1.45米,寬1.32米,高2.06米,券頂。兩壁中部有凹槽,作為順磚錯縫橫砌封門墻之用。墓室為磚結構,墓壁采用三橫一豎砌法。墓壁及頂部均抹一層厚約0.5厘米的石灰。前室呈方形,大跨度橫券頂。后室長2.20米,寬1.7 8米,高3.3 1米。券頂,坍塌,無后壁。

圖一 曹植墓平、剖面示意圖
中原地區曹魏時期的墓葬特點,大致以磚室墓為主要形式,墓葬建筑得比較規整;較大型的墓有長斜坡墓道,并在墓道兩側壁留出遞減的臺階[3]。目前,發現曹魏時期最有代表性的墓葬為洛陽曹魏“正始八年”墓[4]、曹休墓[5]及安陽西高穴曹操墓[6],此外,還有洛陽東郊178號墓[7]、偃師杏園6號墓[8]等。前者的三座墓與曹植墓的相關性較高,以下重點介紹。
洛陽“正始八年”墓,位于洛陽澗西16工區(礦山廠),為斜坡墓道磚券雙室墓。墓道位于墓室東部,南北西壁呈五級臺階收縮,甬道長方形拱券,前端有封門,中間有青石做的石門。前室近方形,頂部結構不詳;后室為長方形,券頂磚被拆除。前、后室之間有甬道相連,兩個耳室位于前室的南、北兩壁,近方形,以小磚砌成兩層拱券[9]。(圖二)從相關墓葬形制看,坍塌的方形前室頂部當為四面結頂,長方形后室頂部為普通弧券。
洛陽朱倉曹休墓,位于洛陽市孟津縣送莊鄉三十里鋪村東南,為長斜坡墓道磚券多室墓。東西全長50.6米,南北寬21.1米,深10.5米。由墓道、甬道、前室、耳室、北側室、南雙側室、后室等組成。墓道位于墓室東側,平面呈不規則梯形,兩壁內收七級臺階。甬道平面為長方形,拱券頂,有一磚一木兩道封門。前室長方形橫列式,頂部坍塌,推斷為拱券頂。耳室位于前室的東側,甬道北側,方向與甬道平行,平面為長方形,拱形頂扇形磚單層橫列券。南雙側室位于前室的南側,東西并列,形制基本相同,平面呈長方形,拱形頂,僅保存一小部分。北側室位于前室的北側,平面為方形,頂部已塌,推測為拱券頂。后室位于前室的西側,長方形,拱券頂,頂部僅殘留一小部分,扇形磚單層橫列券[10]。(圖三)
安陽西高穴曹操墓,位于安陽市西北的安陽縣安豐鄉西高穴村,為斜坡墓道多室磚室墓。墓道兩壁分七個臺階內收。墓門有三層封門墻。甬道長方形券頂,青石鋪地。前室近方形四角攢尖頂,通過甬道連接其南、北側室;甬道中部留有門槽;南側室長方形券頂,北側室長方形四角攢尖頂。后室方形四角攢尖頂,通過甬道連接其南、北兩側室;甬道中部留有門槽;兩側室均為長方券頂。連接前、后室的甬道長方券頂[11]。(圖四)
為更好地進行比較,現將上述墓葬的形制結構分解如下。(表一)

圖二 洛陽“正始八年”墓平剖面圖

圖三 曹休墓平剖面圖

圖四 曹操墓平面結構圖
由表一可見,級別最高的當屬曹操墓,其次為曹植墓、曹休墓。“正始八年”(公元247年)墓雖無法確定墓主身份,但從其形制及隨葬玉杯、鐵帷帳架等珍貴文物看,地位應不低,可能等同或稍低于侯。時間上,曹操墓最早,“正始八年”墓最晚。據《三國志·魏書·明帝紀》所載,太和六年(公元232年)十一月,“庚寅,陳思王植薨”,可知曹植與曹休死亡時間相隔不過四年,此二墓形制應有更多相同之處。曹操墓為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與曹休墓相隔8年,但已有諸多區別。曹操墓繼東漢帝陵傳統,采用“甲”字形土坑明券的方式構筑墓室,與諸侯王級的曹休墓有著葬制的區別[13]。因此在考察曹植墓時,選擇與其更加接近的曹休墓和 “正始八年”(公元247年)墓似更為妥當。在對形制進行對比之后,我們可以看到曹植墓與其他墓形制上有明顯不足。墓向相反,墓道未見,甬道以磚平砌的構造與其他拱券頂不同,不見耳室(側室)。與同期的諸墓相比,曹植墓的形制顯然與其等級地位不相符,某些原因導致了現存的疑惑。

表一 曹植墓與曹魏時期相關墓葬類比
陳壽在《三國志·魏書》中記載了曹植之死。太和六年(公元232年)二月,曹植“以陳四縣封植為陳王,邑三千五百戶……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無歡,遂發疾薨,時年四十一”。當年十一月,病死在陳,“其子志,遵治命,返葬于阿,即山為墳”。
曹魏時期流行薄葬,《三國志·魏書》載,曹操在《終令》和《遺令》中提出陵墓要“因高為基,不封不樹”,死前又囑“斂以時服,無藏金玉珍寶”。曹植也“遺令薄葬”。但從現有的發掘資料看,薄葬是相對于漢墓的厚葬而言。以安陽西高穴曹操墓為例,其形制及隨葬品是對漢墓的簡化,但這種簡化并不意味著簡陋,仍然要體現帝王之尊,也要遵循一定禮制[14]。與之相符,低一等級的曹休墓和“正始八年”墓的形制也體現出高規格的禮制。作為陳留王的曹植,其墓葬形制也不應因薄葬而有所縮減,這并非其缺失的緣由。在1977年發現的銘文磚中,記載了其遷葬時間與陵墓修建過程。根據記載,“二百人作畢陳王陵,各賜休二百日”[15],可見其陵墓修建有充足的時間和人力,賜休二百日也能夠反證對其陵墓修建的重視程度。所以,觀察現存曹植墓葬形制與同期相關墓葬形制的差異,應是其他原因造成,并非其原制即如此。
在《三國志·魏書》的記載中,曹植在政治上也飽受磨難。曹操生前就幾次 “狐疑”“大怒”,乃至“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明帝即位后,更“又植以前過,事事復減半”,這是否是曹植墓簡陋的原因呢?此說也難成立。在曹植死后,“其收黃初中諸奏植罪狀”“子志嗣,徙封濟北王?!纠墼鲆?,并前九百九十戶”,可見明帝并未遷罪于其子嗣。而正是其子曹志安葬了曹植,在其營穴造墓上應該不會因政治原因而有所簡化。
造成曹植墓形制不全的原因應是很早就被損毀。《發掘》一文稱“按當時墓室中器物零亂狀推測,該墓早年曾被盜”“似為早年坍塌殆盡”,導致了其相比較之下形制的不足。隋代的《曹植墓神道碑銘》載,由于時代久遠,該墓“兆塋崩淪,茂響英聲,遠而不絕”[16],可見至遲到隋代時期,曹植墓就已經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加上新中國成立初期“發掘水平”的局限,未能將受破壞的地方完全廓清,這應該就是導致現存墓葬形制不足的主要原因。
有關曹魏時期墓葬的形制特征,已有學者做過很好的總結:曹魏時期的墓葬多為磚室墓,大多為雙室墓,一般由墓道、甬道、前室、過道、后室幾部分組成;通常在甬道或前室的兩側分別有側室或耳室;墓道基本為長斜坡,甬道為拱券,主墓室平面呈方形,大多為穹隆頂結構,也有少量的券頂和四角攢尖頂[17]。借助于其他墓葬形制,我們可以一探曹植墓的原本形制。
據《發掘》所述,“墓葬朝向為坐東朝西”,這與上述墓葬方向明顯不符。魏晉時期,有坐東朝西的墓葬,如偃師杏園 6號墓,但比例很小,更多的是“坐西朝東”的方向[18]。在《發掘》的注釋中提到,“有的專家認為該墓的墓門應在東面……否定了以往坐東面西之說”,此說當是。這不僅是曹魏時期墓葬的主要特征,也是曹氏宗族一貫遵循的傳統,與安徽亳州曹氏宗族墓的墓向相一致[19]。至于墓道,不難推測其亦應為長斜坡式。鑒于大型墓道都有內收臺階,相比較于曹操墓、曹休墓的7級與“正始八年”墓的5級,曹植墓的墓道內收臺階數當不低于5級,很有可能也是7級。
《發掘》所稱“棺木放置于前室中部”,并發現有骨殖,這與“前堂后寢”的葬制有所區別。曹休墓在后室、北側室、西南側室分別安葬著墓主人和合葬者;曹操墓的人骨也散落于整個后室,未在前室內見到人骨。據上所述,可知《發掘》所稱的“前室”實應為“后室”。其橫券頂的結構,與曹休墓、“正始八年”墓的后室結構相同,也與后室的推測相吻合。后室既已確定,則《發掘》一文所指“后室”自然另有所用。觀“后室”形制,尺寸明顯較小,且無后壁,當是向前仍有延伸。如前述不謬,則此“后室”應為連接前、后室的甬道,結構應為拱券頂。在《發掘》注②中提到,“在墓后室發現了0.55米厚的殘存封門磚石”,這與“正始八年”墓的青石門0.53~0.68米的寬度相符,應為原制的石門。在石門與甬道之間,應該存有真正的前室。依前述墓葬形制,前室亦應為方形或長方形,結構上應更接近曹休墓和“正始八年”墓的拱券頂。
同期墓葬的耳室 (側室)數量都在2~4個,可以推測,《發掘》中的“甬道”應為后室之側室,而其他耳室則應與前室相通,并一起缺失。所述“前門道”“后門道”,應為各室相連接的過洞,其壁上的凹槽,在曹休墓中也有發現,并存有板灰,說明各室之間當是以木門分隔。綜合來看,曹植墓的原制應接近于曹休墓和“正始八年”墓,為“十”字形磚券多室墓,由墓道、甬道、前室、后室、耳室(側室)等組成。
著名考古學家宿白、徐蘋芳、黃景略、俞偉超在考察了曹植墓后,認為曹植墓從形制到葬品都堪稱曹魏時期的標型,對于研究曹魏時期的喪葬制度、社會歷史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20]。曹魏時期的墓葬形制,在逐漸豐富的發掘資料支持下,已愈發清晰。因此,以現有資料對東阿曹植墓的原制進行復原,以符合曹魏時期墓葬的整體特征和演變規律,有其必要性和可能性。曹植墓原制的大致輪廓,應該與同期的相關墓葬形制相去不遠,但其真實的全貌,尚需有新的相關資料來證實。
注釋:
[1]劉玉新:《山東省東阿縣曹植墓的發掘》,《華夏考古》1999年第1期。
[2]王慶友:《東阿曹植墓形制初探》,《絲綢之路》2012年第4期。
[3]張小舟:《北方地區魏晉十六國墓葬的分區與分期》,《考古學報》1987年第1期。
[4][9]a.李宗道、趙國璧:《洛陽 16工區曹魏墓清理》,《考古通訊》1958年第 7期。b.洛陽市文物工作隊:《洛陽曹魏開始八年墓發掘報告》,《考古》1989年第4期。
[5][10]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洛陽孟津大漢冢曹魏貴族墓》,《文物》2011年第9期。
[6][11]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陽縣文化局,《河南安陽市西高穴曹操高陵》,《考古》2010年第8期。
[7]洛陽市文物工作隊:《洛陽市東郊兩座魏晉墓的發掘》,《考古與文物》1993年第1期 。
[8]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南第二工作隊:《河南偃師杏園村的兩座魏晉墓》,《考古》1985年第8期。
[12]《山東省東阿縣曹植墓的發掘》一文中并未有方向的描述,此方向是在其平面圖上測量得出,僅以參考。
[13]嚴輝:《曹操墓和曹休墓的比較與研究》,《中國文物報》2010年9月17日。
[14]李梅田:《“曹操墓”是否“薄葬”》,《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年1月19日。
[15]a.顧鐵符:《山東東阿縣魚山曹植墓發現一銘文磚》,《文物》1979年第5期。b.趙乃光:《曹植墓磚銘補釋》,《文獻》1989年第3期。c.盧善煥:《曹植墓磚銘釋讀淺議》,《文物》1996年第10期。
[16]山東省東阿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東阿縣志》,齊魯書社,1998年。
[17]韓國河、朱津:《三國時期墓葬特征論述》,《中原文物》2010年第6期。
[18]丁巖:《先秦兩漢帝陵墓向初探》,《華夏考古》2014年第1期。
[19]安徽亳縣博物館:《亳縣曹操宗族墓葬》,《文物》1978年第8期。
[20]郡萍:《曹植墓》,《中國文物報》1993年12月19日。
(作者單位 鄭州大學歷史學院)
[責任編輯 秦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