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飛舞的鈔票

邵福軍

我夾在擁擠的人群中，幾乎透不過氣，只為擠上這輛班次極少的公交車。

深秋的狂風席卷著樹葉，像一匹煩躁的野馬一般，呼嘯著橫沖直撞，亦如我此刻的心情，焦慮、煩悶，又無奈。

半個月前，我終于走出了高墻，回到家中。我從小失去母親，父親怕我受委屈，終生未再娶，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終于把我養大。而我卻不慎誤入歧途，成了個小偷。那一刻，看著病重的父親依然在操勞，我忍不住流下悔恨的淚，內心泛起隱隱的痛。我決定立即借錢為父親做手術。最終，我還差四千元沒著落。

今天，我又白跑了大半天。我打算擠上這輛公交車，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我右邊站著一個農民模樣的老伯，他身上背著一個黑乎乎的布袋子，鼓鼓囊囊的，使他向前移動的腳步更加艱難。不一會兒，我的右手不小心重重地觸碰到他的布袋子，他猛地回頭，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緊張地用手摸了摸袋子底部。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袋子里肯定裝著錢，我在心里默默地說：“放心吧，老伯，你的錢是安全的！”

人群繼續向前艱難地涌動，老伯被擠到我前面，那個布袋子卡在我身前，不停摩擦著我的前胸，就像一個魔鬼頻頻向我發射誘惑的魔力。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但腦海中，病榻上的父親和那該死的四千元錢不停地交替閃現……

“不！你不能再犯錯誤！”

“可你已山窮水盡，父親的病不能再等了，為了父親，就這一次，最后一次！”

兩個聲音在我心里激烈地較量。我終于決絕地睜開了眼睛，眼淚隨之滑落。

剛剛買了一把剃須刀片，我本打算回家好好給父親刮一下胡子。現在，我把它夾在了手上……

出手非常順利，老伯一點沒察覺。我慌忙擠出人群，公交車是決不敢再上了。

我拐過一個墻角，看看四下沒人注意，忍不住拿出那沓錢，一張張數起來。

我的天！我禁不住一聲驚呼，居然是整整四千元！這是老天要幫我啊！

正在我興奮之際，一件意外的事發生了。一股颶風突然襲來，我手里的錢一下被刮飛，頃刻間，鈔票像蝴蝶一樣漫天飛舞。

“媽呀！天上下錢了！”路人們驚呼一聲，開始瘋狂追逐起來。

“那是我的錢！我父親的救命錢啊！”我歇斯底里地叫喊。

可沒一個人聽我的，人們興奮地追著那些狂舞的鈔票。

十多分鐘后，人們歸于平靜，因為天上、地上已沒有一張鈔票了。

我看著手里剩下的幾張錢，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對，是他，就是他的錢被刮上了天！”我突然聽到人們議論的聲音。我疑惑地睜開眼睛，就見一個陌生人把手里的錢塞給我，接著，人們陸續都把錢塞進我手里。我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直到人們默默地走遠了，我才突然反應過來，對著他們的背影大聲喊著：“謝謝！謝謝你們！”

突然，有個人快速向我這邊跑來，我仔細一看，大吃一驚，竟是那個農村老伯，身后還背著那個布袋子。

“不好！老伯一定是發現錢被我偷了，追來了！”我心里暗叫不妙，撒腿就跑。

“你給我站住！”老伯大喊一聲追過來。

我跑得更快了，老伯的速度也不慢，緊緊跟在后面。我一緊張，突然被一塊石頭絆倒，重重趴在了地上，老伯一把抓住了我。

“你……你干嗎跑啊？”老伯喘著粗氣說。

我一下愣住了，老伯似乎不是來追我要錢的，他好像還不知道自己的錢丟了。

“你剛才沒上車嗎？”我心里稍微有了點底，試探著反問。

“嗨，別提了，我是擠上去了，可一上去才發現，我上錯車了！”老伯沮喪地說。

“那你追我干嗎？”我疑惑地問。

“我從車上下來，發現天上飛著錢，就趕緊去追，后來才知道，是你的錢。”老伯邊說邊把手伸過來，手里緊緊攥著幾張鈔票，“給！”

我的嘴巴一下張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攏。

“還愣著干嗎，快拿去數數，看少了沒有？”老伯催促道。

我機械地接過錢，連同剛才手里的錢一起數了數，竟然正好四千元，一張不少！

老伯欣慰地笑了：“快收好吧，可千萬別再讓大風刮跑了！”說完，老伯沖我擺了擺手，就急匆匆地走了，那個布袋子在他后背上顛動著，讓我的心隨之顫抖，眼睛瞬間濕潤了。

我毫不猶豫地追上去，在與老伯擦身而過時，那四千元又順利回到老伯的布袋子里。

我在外面徘徊了很久，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直到天黑，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家。

當我來到父親的床前時，我突然驚呆了，只見地上放著一個黑乎乎的布袋子，布袋子底下有一道口子。

父親笑了笑說：“這是你吳伯伯送來的蘑菇。當年我下鄉時，和他結下了深厚的友情。他聽說我做手術還差四千元錢，就大老遠從農村趕來給我送錢。他擔心城里有小偷，就把錢藏在蘑菇袋子里，一到咱家，卻突然發現袋子上有個口子，他嚇了一跳，萬幸的是，錢沒有掉出去。他說，袋子可能是擠公交車時人太多被擠破的……”

“吳伯伯……”我已聽不清父親后面的話，只顧喃喃自語，任淚水模糊了雙眼。

（發稿編輯/蘇 朝 插圖/齊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