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謙
定陶十里鋪北:一個地層剖面 一部上古歷史
□李伯謙
定陶十里鋪北遺址位于山東省西南部的定陶縣仿山鎮十里鋪村北約100米處,因菏曹運河生態濕地工程建設而發現。該遺址是典型的堌堆遺址,由北部的堌堆遺存和西南、東南的兩塊崗地構成,南北長約350米,東西寬約300米,總面積9萬平方米,有的地段高出地面2~3米。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14年下半年至2015年對遺址進行了大規模勘探和發掘,取得了重要收獲。

圖一 大汶口彩陶罐

圖二 龍山文化陶鬲、罐

圖三 岳石文化陶鼎、盆

圖四 晚商卜甲、骨笄
在冀魯豫皖四省交界的古河濟地區,這類堌堆遺址多有分布,有的已發掘,著名的有豫東商丘永城造律臺[1]、夏邑清涼山[2]、濮陽馬莊[3]、民權牛牧崗[4]、魯西南的曹縣莘冢集[5]、茌平尚莊[6]、梁山青堌堆[7]、菏澤安丘堌堆[8]、皖北蕭縣花甲寺[9]等。根據發掘報告,堌堆上多是新石器至商周時期的堆積,定陶十里鋪北遺址也不例外,但就其地層堆積之復雜、內涵之豐富而言,卻是其他遺址不可比擬的。2016年2月26日《中國文物報》第8版發表了考古隊領隊高明奎的《山東定陶十里鋪北遺址發掘獲重要收獲》一文[10],文中說,遺址“北部堌堆遺存文化堆積平均厚達2米,上部普遍覆蓋0.7~2.1米厚的淤積層,包含大汶口文化 (圖一)、龍山文化(圖二)、岳石文化(圖三)、商(圖四)、東周、漢、唐等不同時期的文化遺存”。2016年 5月 15日上午,在“2015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終評會”上,高明奎在申報陳述中進一步做了介紹,在遺址最底部尚“發現少量泥質紅陶缽、雙耳壺的殘片,并采集到石磨棒及夾砂素面紅褐陶片,時代或早于大汶口文化時期”[11],有可能是北辛文化的東西。所謂龍山文化,并非指以蛋殼黑陶、素面磨光陶為特征的典型山東龍山文化,而是指雖有典型山東龍山文化因素,但更多的是含有豫東造律臺類型、豫北后岡二期類型的河南龍山文化的成分;所謂岳石文化,同樣并不單純,除夾砂紅褐色大口罐、中口罐、甗、小罐形鼎、泥質灰陶豆、卷沿鼓腹盆、器蓋、尊形器等典型岳石文化器物外,還共存有下七垣文化的細繩紋鬲(圖五)、罐、花邊口沿繩紋盆、盤底帶凹窩的高柄豆等;岳石文化之后是商文化,商文化分為不同層位,內涵也不單純,發現有類似中商一期的繩紋高足鬲,殷墟二期和三、四期的鬲以陶范殘塊、卜甲、骨笄等遺物及墓葬、陶窯、祭祀坑等遺跡。值得欣慰的是在北部土丘上發現了一座平面近圓形、直徑180~190米的城址,面積約3萬平方米。墻體沿高地邊緣繞行修筑,南部有一缺口,東部遭河道破壞。墻體頂部距地表0.3~1.5米,寬7~8米,底部寬11~13米, 殘高2.3~3.5米。南墻中部經探溝解剖(圖六),可知墻體可分三期(圖七):第一期為岳石文化時期;第二期可能始建于岳石文化時期,沿用至商代晚期;第三期,商代晚期修補加固,東周時期仍在使用。經考古隊調查,發現以該遺址為中心在半徑12公里范圍內,分布著6處同樣的堌堆遺址,形成了北辛文化晚期至夏商周時期連續發展的堌堆遺址群,推測此區域有一個區域政治實體,而十里鋪北遺址則是其中心。

圖五 下七垣文化鬲

圖六 南夯土墻體解剖溝

圖七 南夯土墻剖面局部
定陶十里鋪北遺址所在的河濟地區,在中國上古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傳說中屬于中原系統的黃帝、顓頊、帝嚳、堯及禹,屬于東夷系統的少皞、蚩尤、后羿,以及既有人說是夷又有人說是華(夏)的舜都在這一帶活動過。單從文獻上講似乎都能找到根據,好像都有些道理。我們知道,傳說史學雖包含一定的史實,但不經過分析,不做可信性研究,尤其是沒有考古學上的證據,是不能信以為真的。就這個地區的古史而言,我認為十里鋪北遺址提供的地層剖面,正是判定其歷史演化進程唯一可靠的標尺。根據學者們研究,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山東龍山文化——岳石文化是一脈相承發展下來的,它們所屬的族系(主體)是世居在泰沂山脈的中心兼及周圍廣大區域的夷人,而冀魯豫皖四省交界之地,則是該系統文化與中原系統文化發生接觸、影響、融合甚或沖突最為頻繁的地區,其主角即是東方的夷人和中原的華(夏)人。上述該系統中,按照正常發展,大汶口文化之后自然應是山東龍山文化,但在這里,在十里鋪北遺址,卻是河南龍山文化的造律臺類型(甚或后岡二期類型)代替了山東龍山文化。之后,東方系統的岳石文化又代替了造律臺類型。我曾寫過一篇《論造律臺類型》[12]的文章,推斷造律臺類型的主人與舜有關,我認為舜雖和夷有密切關系,但主體仍是中原族系。如果此說有一定道理,那么造律臺類型在這里出現,其后又成為岳石文化的天下,岳石文化之后,相繼由商、周占領,正是通過夷夏之間這種長期而又曲折的斗爭,世居東方的夷文化最終融入了華夏文化系統。
以定陶十里鋪北遺址為代表的地層剖面是一面鏡子,它映照出的是該地區一部近乎完整的由多元走向一體的上古史,這正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特征之一。
(文中照片由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定陶十里鋪北考古隊提供,謹表謝忱。)
注釋:
[1]李景聃:《豫東商丘永城調查及造律臺黑孤堆曹橋三處小發掘》,《中國考古學報》第二冊,1947年。
[2]北京大學考古學系、商丘地區文管會:《河南夏邑清涼山遺址發掘報告》(張翠蓮執筆),北京大學考古學叢書《考古學研究》(四),科學出版社,2000 年。
[3]濮陽市文物工作隊:《濮陽馬莊遺址發掘簡報》(未刊)。
[4]張國碩、趙俊杰:《牛牧崗遺址考古發掘與周邊區域調查》,《民權牛牧崗與豫東考古》,科學出版社,2013年。
[5]菏澤地區文物工作隊:《山東曹縣莘冢集遺址試掘簡報》,《考古》1980年第5期。
[6]山東省博物館等:《山東省茌平尚莊遺址第一次試掘簡報》,《文物》1978年第 4期。
[7]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發掘隊:《山東梁山青堌堆發掘簡報》,《考古》1962年第1期。
[8]北京大學考古系商周組等:《菏澤安邱堌堆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87年第 11期。
[9]安徽省博物館:《安徽蕭縣花甲寺新石器時代遺址》,《考古》1966年第2期。
[10]高明奎:《山東定陶十里鋪北遺址發掘獲重大收獲》,《中國文物報·文物考古周刊》2016年2月26日。
[11]高明奎匯報材料:《山東定陶十里鋪北遺址》。
[12]李伯謙:《論造律臺類型》,原載《文物》1983年第 4期,后收入科學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中國青銅文化結構體系研究》。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震旦古代文明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 趙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