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付海
商王繼承制度的演變
□閆付海
甲骨文資料的發現,基本上證實《史記·殷本紀》為信史,其主要表現就在于后者所記載的商王世系和甲骨卜辭研究所得的商王世系相差無幾。因此,以商王世系為基礎,商王繼承制度及相關方面成為商史研究的一項重要內容。
在《史記·殷本紀》中,對商王世系的記載被分為兩個部分:自契至湯的先公時代和自湯至紂的王朝時代。
甲骨文資料發現以后,經張光直先生等學者研究,上述《史記·殷本紀》所載的商王世系基本準確,其中有三點可能存在問題。
在先公時代,微(即上甲)之后,應為“報乙—報丙—報丁—主壬”,而非“報丁—報乙—報丙—主壬”。
在王朝時代,河亶甲為仲丁之子,祖乙之兄,而非上述仲丁之弟,祖乙之父;沃甲為祖辛之子、祖丁之父,而不是祖辛之弟[3]。
我們認為甲骨卜辭研究所得的商王世系更可能是準確的,或更可能是接近歷史真實的。
因此,筆者排列一下學者們從甲骨卜辭研究中復原出來的王朝時代商王的世系表,為了便于后文敘述,表中同時列出該王配偶“妣某”:


王朝時代的商王繼承,有父死子繼,也有兄終弟及。文獻中記載的先公時代的商王世系是單一的父死子繼,應該是過于簡單了,它可能是先商先公的直系世系,而旁系先公世系被省略了。在江林昌先生《由甲骨文資料試擬商族先公世系》一文中,作者根據甲骨文資料的相關研究,對先商時代的先公世系進行了復原[5]:

關于此復原的先商先公世系表,有三點需要說明:
1﹒關于報乙至壬癸段,因沒有發現更多相關的甲骨卜辭資料,因中間所缺“戊、己、庚、辛”四“干”名,推測有可能因小宗被淘汰省略了,且其位置無法確定,就做了如上安排的復原。
2﹒關于冥與季、至昏與微段,因卜辭資料和相關史料較為豐富,研究較為透徹,且可以相互補證,我們認為該段的復原可能較為準確或接近歷史真實。
3﹒關于曹圉之前的先商早段,且不論自冥和季起終商一代“父死子繼”和“兄終弟及”的主輔關系,在早段更應該是“兄終弟及”的情況要多一些。上面復原世系中的“夔”被考證為《殷本紀》所載之俊、嚳。“岳、河”在卜辭中也多和“兕(契)、土(相土)”同時被祭,因此被認為也是商人所認可的先公遠祖,而并未被《殷本紀》所載。在連邵名先生的《商代望祭中的河與岳》和《商代的拜祭與御祭》文章中,河與岳,和其他一些祭祀對象,被認為是自然神[6]。綜合兩方面的研究和論述,前者可能會更接近歷史真實一些,被作為自然神的對象中,大部分可能為商代的先公遠祖,在漢代司馬遷寫《史記·殷本紀》時,或被當作自然神,或因為是小宗而省略了。
甲骨卜辭研究所得商王世系與《史記·殷本紀》所載之商王世系是一個比照和互證,可能是接近歷史真實的。在商王世系的表象基礎上,商王繼承制度及相關方面成為商史研究的一項重要內容。
關于商王“十干”名字的含義,前輩學者提出了多種的解釋和推測,主要有生日說、死日說、致祭次序說、卜選說、兩組執政群所組織的廟主分類制度說、冠禮和婚禮說、嫡庶制以及日名說、葬日說等。其中生日說、死日說被認為是不符合歷史真實的。
致祭次序說是陳夢家先生所主張,認為卜辭中的廟號是致祭的次序[7];卜選說是李學勤先生所主張,認為卜辭中商王干名是死亡之后被確定的[8];冠禮和婚禮說是馬承源先生所主張的,認為其為男子冠禮所授之字和女子許嫁之字,且冠禮在前,婚禮在后,故男女一般不同字[9];嫡庶制以日名說是朱鳳翰先生所主張的,認為偶干日名者為嫡子,奇干日名者為庶子[10];葬日說是(日)井上聰先生所主張的,認為自干日廟號自上甲產生至商王朝結束,是一個以隨機選擇干日作為葬日而為廟號到選擇陰干日作為葬日而為廟號的過程,故廟號之干日為葬日[11]。
兩組執政群所組織的廟主分類制度說[12],是張光直先生提出來的學說,其學說可以很好地解釋上述商王世系表象下的各種現象和規律,而這些現象和規律,用上述其他各學說多不能合理解釋。因此,下面就對張光直先生的學說進行簡單的介紹,并在其基礎上做進一步的分析和探討。
以王朝時代(自大乙至帝辛,包含“大丁”和“祖己”)為討論范圍。
商王廟號以十干為名,但各干在世系中出現次數不一:名甲的有六個,名乙的有五個,名丁的有七個,名庚的有四個,名辛的有四個,名丙的一個,名戊的一個,名己的一個,名壬的兩個,名癸的無。
商王的法定配偶沒有與其夫相同的干名。《殷本紀》中并沒有記載商王配偶之名。在甲骨文記載女性祖先被祭祀時,常常被寫成“某祖之奭某妣”。“奭”字有多種不同的解釋,其中有“配偶”之意,因此“妣某”即被認為是“祖某”之“法定配偶”。法定配偶之干名沒有與其夫相同的干名;只有直系商王(傳位于子的商王)的法定配偶才能被祭祀;大多數情況下,一個商王法定配偶的數量與下代商王數量相同。
張光直先生根據上述商王世系的這些現象,推測出殷商王制的幾條法則:
商代政權為一個子姓王族所掌握,王族里與王位有關的成員,在儀式上分為以干名的十群,可以稱之為天干群。天干群為祭儀群,也是政治單位,并且是王族內的外婚單位。十群之間的地位、勢力并不平等,甲、乙、丁三群便是地位最高的三群。
十個天干群彼此結合分組:乙、甲、戊、己為一組,丁、丙、壬為一組,庚、辛同屬于兩組或為第三組。
王位不在同一天干群內傳遞;王位如果在同一組內,則新王一定是老王的同輩,即兄弟輩;如傳入另外一組,則必須是由晚一輩的人繼承,即傳弟同組,傳子異組。庚、辛同屬兩組,也遵守世次和組的原則。
國王掌政,大臣中的首相,或者叫次級領袖,常由王的異組的長老或首領擔任,但并沒有資格繼承王位。
王族內婚,十干群為王族內外婚單位。商王世系為男性世系,商王世系中所謂的父子并不是親父子,兄弟也并非親兄弟。王室的婚姻制度為父方的交表婚配[13]。以“康丁—武乙—太丁—帝乙”為例簡單說明,康丁之姐或妹與武乙之父結婚生武乙繼承康丁之王位;武乙之姐或妹和康丁之子結婚生太丁繼承武乙之王位;太丁之姐或妹和武乙之子結婚生帝乙繼承太丁之王位。所謂之父子,實為舅甥,故可以稱之為舅甥祖孫相繼制度。
通過對卜辭中先公的祭日的研究,發現有五點:伊尹祭祀在丁日;王亥祭祀常在辛日;夔的祭祀也多在辛日;岳的祭祀也多在辛日;河的祭日則分布較為雜亂。如此看來,岳可能就是殷商先公遠祖,河可能也是;自夔至王亥祭日均多在辛日;伊尹經歷了“大乙至大甲”,應該為丁組的領袖。
張光直先生的殷商王制學說,幾乎可以很好地解釋以商王世系為基礎的所有現象和規律,我們認為它可能就是歷史的真實。但是,其中有三點問題我們可以認為是另外一種可能。以“祖甲、父辛(廩辛)、康丁”三王為例來討論以下幾個問題。
其一,殷商王制為男系相繼,以舅甥祖孫相繼為主,兄弟相繼是怎樣產生的?用父方交表婚配,即舅甥相繼來解釋。祖甲的兩個姐妹分別與廩辛之父和康丁之父結婚而生廩辛和康丁。而廩辛之后,想必是沒有外甥才傳給了祖甲的另一個外甥康丁。沒有外甥有兩種可能:廩辛之父和祖甲之姐妹沒有生出廩辛之姐妹,或者生出廩辛之一個或幾個姐妹均沒有生出廩辛之外甥,因為即便廩辛沒有嫡親的姐妹,還有同父異母的姐妹。因此,舅甥相傳,不確定因素較多。
其二,西周的王位繼承為嫡長子繼承,王位在一家內父子兄弟相傳。而西周之前的商為“兩家”輪流執政,輪流的方式并非以“舅甥相傳”和一家之父子相繼為最近,實為“翁婿相繼”為最近。祖甲為廩辛和康丁之岳父,而廩辛沒有女兒,王位只好傳給祖甲的另一個女婿即康丁。
其三,把“奭”理解為“法定配偶”可能是有問題的,父王之配偶和子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即祖甲之配偶為廩辛和康丁的舅母,沒有血緣關系;作為子王,廩辛和康丁有自己的生母、岳母、姑母,卻沒有祭祀,而祭祀舅母,難以和常理相符。另外,父王所謂的“法定配偶”多數情況下和子王數目相合,只有傳子的王有 “法定配偶”,這兩點用“舅甥相傳”無法解釋。
在甲骨卜辭中,某王的配偶應該為 “婦某”,而“某祖之奭某妣”,實為“祖某之奭妣某”。祖為先祖,妣為先母。在《甲骨文字典》中,“奭”【解字】像人雙手挾持二物之形,所持之物雖有器形之不同,但左右手下之二物均同形,乃以二物相儷表示匹耦之意。【釋義】一、專祭先妣時,特指祖某之匹耦;二、輔弼殷王之重臣,如伊尹、黃尹等,在祭祀中亦可稱奭[14]。從上面解釋來看,“祖某之奭妣某”解釋為祖某之子王之生母某,也就是祖某之親家母某。
我們推測商王世系中父子為翁婿,兄弟為連襟,“奭妣”為親家母,舅甥相傳為姑表婚配的翁婿相傳,來闡釋商王世系中的一些問題。
其一,翁婿祖孫相繼。以“康丁(=妣辛)—武乙(=妣戊)—文武丁(=妣癸)—父乙”為例,向前延續:康丁之父為祖甲,即岳父;康丁之妻子為祖甲之女,且稱為甲女;康丁和甲女生丁男和丁女。武乙之父,且稱為某乙;武乙之母,即康丁“奭妣”辛,稱為母辛;武乙和丁女生乙男和乙女。文武丁之父,即上述康丁和甲女之子丁男,也即文武丁為康丁之孫;文武丁之母,即其岳父武乙之“奭妣”戊,稱為母戊;文武丁和乙女生丁男和丁女。父乙之父,即上述武乙和丁女之子乙男,也即父乙為武乙之孫,父乙之母,即其岳父文武丁之“奭妣”癸,稱為母癸。如此,相鄰兩代為翁婿相傳,隔代為祖孫相繼,即翁婿祖孫相繼。
其二,以父子相繼為主,兄弟相繼為輔。也就是說,有女兒可以傳于女婿,就是翁婿相傳;沒有女兒,就傳于上一代王的另一個女婿,即傳于連襟。需要說明的是,因為和最高權力直接相關聯,所以,此處提到的“女兒”、商王的王后,必須是嫡親的,是商王權力的承載和傳承;商王和他族或族內他支的女人生的女兒原則上應當是不具備這項權利和義務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母系傳承向父系傳承的過渡。
其三,在甲骨卜辭中某商王的“奭妣”數量多數和下代商王數量相合,即連襟為同一個岳父,卻各有自己的生母;也有少數不相合的,可能連襟的生母為姐妹,或同族之女,或其中有沒有被祭祀的。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祖乙(=妣己,妣庚)—祖辛(=妣庚,妣甲)—羌甲(妣庚)”三世中“妣某”多于后繼之王的數量,其中可能是存在問題的。
我們以張光直先生的舅甥相傳說為原說,以翁婿相傳說為新說。因“奭妣”中未見“乙、丁”兩干之名,原說認為乙和丁兩族互不通婚,以保證兩組的均勢,其實也不是互不通婚,而是因為對“奭妣”的理解不同,認為王的母親為乙丁兩族,而王后不能為乙丁兩族;而新說認為,王的母親不是乙丁兩族,而王后為乙丁兩族;兩者不同的是乙丁兩族的通婚和王權的結合更為緊密,正是乙丁兩族的通婚才保證了輪流執政從兩族群輪流轉變為兩族輪流,以至于到西周轉變為王位一族一家的嫡長子繼承的成熟的封建制度。
上文提到殷商先公遠祖自夔至王亥,祭日多在辛日;自上甲始廟號以十干為名;自康丁至殷商王朝結束,乙、丁兩族以翁婿祖孫相繼輪流執政。結合為數不多的史料,我們可以簡單推測和討論殷商王制的演變過程。
婚姻方式是早期社會發展和文明傳承的基礎。原始社會至文明社會初期,因群婚的婚姻方式,民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所以,母系氏族社會的存在是可能的。隨著社會的發展、生產力的進步,私有制產生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確定歸何人私有,權力就是這樣產生的。社會傳承由女性即母系轉變為男性即父系,婚姻方式也根據生產關系的需要而轉變為一定規則范圍內的交表婚配;女性的社會地位普遍較低,只有通過生育子嗣而使自己社會地位提高。
1.自夔至王亥時期。商族誕生的傳說中,即有原始社會群婚的遺俗,至少是黃帝時期,甚至到炎帝時期,社會已經進入私有制社會。所以,我們認為自商族誕生伊始,其婚姻方式即為一定規則范圍內的交表婚配,但先公遠祖的傳承方式并不清晰。
在甲骨卜辭中,高祖夔即《殷本紀》所載之俊、嚳,其祭日多在辛日,其歷史上的名字是“高辛氏”:這兩個“辛”字,如果有密切的聯系,可能殷商一族初始的字即為“辛”;如果此“辛”即為十天干之“辛”,那么神話傳說“后羿射日”中所謂的十個太陽,可能就是以十天干為字的十個部族或氏族,殷族可能即為其中之“辛”族。
在江林昌和李秀亮的《試論商族首領繼承制發展的三個階段》一文中,作者推測殷商先公時期為祖孫隔代繼承與兄弟平輩繼承制[15]。其說與前述姑表婚配的翁婿祖孫繼承相合,應為繼承制度的初始時期。
2.自上甲至大戊時期。關于王亥和上甲微,有較為豐富的史料和較為透徹的研究。
《山海經·大荒東經》說“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仆牛”,郭璞注引《竹書紀年》說“殷王子亥,賓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是故殷王主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易,滅之,遂殺其君綿臣也”。
從《楚辭·天問》中“該秉季德,厥父是臧”“恒秉季德,焉得夫樸牛?”可知王亥之后,曾有弟弟王恒為王;卜辭中殷商先公還有王吳,推測為王亥和王恒的兄弟。“干協時舞,何以懷之?平脅曼膚,何以肥之?”講述了“王亥賓于有易而淫”,可能謂王亥兄弟與有易氏有婚姻關系。
《天問》敘述了王亥、王恒兄弟的事跡之后,接寫“昏微”史事,亦與有易氏有婚姻關系:“昏微循跡,有狄不寧。何繁鳥萃棘,負子肆情?眩弟并淫,危害厥兄。何變化以作詐,而后嗣逢長?”考證:微即上甲微,昏為其兄,應也為商先公。
且不論王亥和上甲微兩代商先公各兄弟之間奪位斗爭的過程和激烈的程度,綜合上述史料,王亥、王恒兄弟和有易有婚姻關系,王亥被有易殺害;上甲微兄弟和有易也有婚姻關系,上甲微假河伯之師,滅有易。我們推測上甲微可能為王亥的女婿,上甲微帶領商族先滅河伯后滅有易,至少是把河伯和有易融合在一起。
張光直先生通過對商王干名的分析,認為甲、乙、戊、己為一組,丁、丙、壬為一組,庚、辛同屬于兩組或為第三組,雖然忽略了過程的變化,但顯示了三組勢力卻可能是真實的。商族初始為“辛”,上甲微假河伯之師滅有易,則上甲可能出自河伯,那么丁組當與有易對應。
因此,上甲微當是商族、河伯、有易三族融合后新商族的開創者。微之“甲”字,可能為其出生之族的字,更可能是仿照遠古以“十日(干)”為族字開始新商族分支的族字,原來商族的族群繼續了“辛”字和多了“庚”字,上述《天問》中的“何變化以作詐,而后嗣逢長?”可能應的是這一史事。
根據對自上甲至大乙世系的復原,我們對自上甲至大戊時期的商王干名進行分析,發現十個以“干”為名的支族輪流為王。此一時期應為新商王族穩定發展時期,且甲、乙、丁勢力略強,庚、辛勢力較弱,其他支族居中。
3.自仲丁至陽甲(虎甲)時期。關于此一時期,最重要的史事應為《殷本紀》所載之遷都和廢立之亂。
《殷本紀》載:“中宗崩,子帝中丁立。帝中丁遷于敖,河亶甲居相,祖乙遷于邢。帝中丁崩,弟外壬立,是為帝外壬。帝外壬崩,弟河亶甲立,是為帝河旦甲。河亶甲崩,子帝祖乙立。祖乙崩,子帝祖辛立。帝祖辛崩,弟沃甲立,是為帝沃甲。帝沃甲崩,立沃甲兄祖辛之子祖丁,是為帝祖丁。帝祖丁崩,立弟沃甲之子南庚,是為帝南庚。帝南庚崩,立帝祖丁之子陽甲,是為帝陽甲。……自中丁以來,廢適而更立諸弟子,弟子或爭相代立,比九世亂,于是諸侯莫朝。”
首先,敖、相、邢三個王都同時出現,以司馬遷的敘述歷史的筆法,作為王都并不是同時,但作為城應該為同時產生。帝中丁立之后遷于敖,應為王族圍繞著王位的一次斗爭和分裂,一直延續到祖乙時期。
其次,王位相傳時的描述不同。有三種:“帝某崩,子帝某立”“帝某崩,弟某立,是為帝某”“帝某崩,立某,是為帝某”。此三種表述方式應用于《殷本紀》通篇,“子帝某立”應為合法的順理成章的繼承;“弟某立,是為帝某”應為無子而傳弟時經歷了斗爭,勝出者自立得以繼承;“立某,是為帝某”,此處和商王朝初期“立外丙、立中壬、立太甲”說法相同,應為在混亂斗爭中外力所立。
可以想見,自仲丁至陽甲(虎甲)這一時期,應為殷商王族王位繼承混亂斗爭的變化時期,姑表婚配的翁婿相繼制度或已形成;商王名號中不見了丙、戊、己、壬字,可能為甲、乙、丁三族聯合庚、辛兩族戰勝了丙、戊、己、壬各族,王位在斗爭中取勝的各族中輪流傳遞,依然應是甲乙、丁、庚辛三組勢力。
4.自盤庚至帝辛時期。自盤庚遷殷后,至商朝滅亡即帝辛時期,再未遷都。此一時期的重要史事為盤庚與武丁的改革和商朝的終結。
盤庚遷殷和武丁的改革,讓“天下咸歡,殷道復興”。武丁之后的重要商王為祖甲。祖甲是一位重要的改革者。祖甲之后,史書記載商王朝進入了持續衰落的時代。《書經·無逸》是這樣描寫的:“自時厥后,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后,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
按照董作賓的年代學序列[16],在小屯出土的甲骨卜辭中出現的九位商王的在位年限為:武丁59年,祖庚7年,祖甲33年,廩辛6年,康丁8年,武乙4年,太丁13年,帝乙35年,帝辛52年。
僅從這一時期商王的干名上分析,逐漸不見了甲、庚兩字,而是出現較為規律的乙、丁交替輪流執政。推測其應為在姑表婚配的翁婿相繼的基礎上,乙、丁兩族聯合而戰勝甲、庚、辛三族,逐漸形成兩家輪流的翁婿祖孫相繼制度。
長期的近親結婚可能就是導致祖甲之后各王“罔或克壽”的原因。帝乙之后,可能是沒有某丁,才傳位于相對血緣較近的帝辛。帝辛的天資、機敏、長壽都因為他的暴虐而成為悲劇,最終把殷商王朝推向滅亡。
另外,董作賓先生將武丁至帝辛時期的禮制劃分為新、舊兩派,而爭論的焦點則是這兩派是否按周期輪流交替為王[17]。革新和守舊兩派的斗爭,實質就是要試圖改變這種翁婿兩家輪流執政方式為一家繼承的執政方式,帝辛的暴虐可能就是在這種改變中的堅持,在這種改變中,結束了商王朝的統治。
殷商的滅亡,正好證明了兩家輪流執政的翁婿祖孫相繼制度是行不通的,已經不能適應歷史的發展。代之而起的西周王朝在總結教訓的基礎上形成了一家執政的嫡長子繼承的封建制度,把中國社會的國家統治制度文明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與商王繼承制度相關的是商王室的婚姻制度,婚姻作為權利與財富的聯合及繼承的表現和承載方式,一定范圍內的交表婚配、一夫一妻多妾、嫡庶制和宗法制,應該在父系氏族時代開始就已經萌芽,在夏商時代已經相當成熟。若上述商王繼承制度的分析是正確的,那么商代之前的夏代的王室婚姻制度和王位繼承制度又會是怎樣的呢?
上述商王繼承制度的新說,基礎依然是張光直先生的“乙、丁輪流繼承制”,在西周初年會是什么樣的情況呢?與之相關的是西周開始的昭穆制度和西周初年一定時間內部分諸侯國君仍以天干為謚號[18]。
商王的乙、丁輪流祖孫相繼的兩家輪流繼承制度,其內涵包括商王繼承制度和祭祀制度;自西周開始演變為一家執政的嫡長子繼承的封建制度,而相應的祭祀制度則在形式上演變為昭穆制度;王族的婚姻形式也由商代的族內一定范圍內多重交表婚配轉變為西周開始的族外一定范圍的交表婚配。西周初年,一定時間內部分諸侯、國君仍以天干為謚號,可能正是這種制度中祭祀部分的殘存和尾聲。
上述新說中一個重點為對 “祖某之奭妣某”的理解,這個新的推測存在著一個問題。在殷墟,出土了非常著名的“司母戊鼎[19]”和“司母辛鼎[20]”,其中的“司母”實際上更可能是“姤”[21],此處的“姤”可能正是“后”從表示“王”到表示“王后”的轉變。 此處的“母戊”(“姤戊”)和上文武丁或祖甲的“妣戊”是什么關系,婦好、“母辛”(“姤辛”)及武丁之“妣辛”三者又是什么關系,其實就是新說中祖某、妣某和王某的關系在墓葬上的對應和反映什么樣的情況的問題,待以后或對其有興趣的學者的研究。
上述研究,是本人在學習商代歷史的過程中,對一些問題和細節的看法和思考。本文只是拋磚引玉,敬請各位專家學者斧正。
注釋:
[1][2]司馬遷:《史記·殷本紀》。
[3][4][12][17]張光直:《商文明》,遼寧教育出版社,2002年。
[5]江林昌:《由甲骨文資料試擬商族先公世系》,《中原文物》2011年第4期。
[6]連劭名:《商代望祭中的河與岳》,《殷都學刊》2011年第1期;《商代的拜祭與御祭》,《考古學報》2011年第1期。
[7]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年。
[8]李學勤:《評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考古學報》1957年第3期。
[9]馬乘源:《關于商周貴族使用日干稱謂問題》,《王國維學術研究論集》第二輯,第41頁。
[10]朱鳳翰:《全文日名統計與商代晚期商人日名制》,殷墟甲骨文發現九十周年國際討論會提交論文。
[11](日)井上聰:《商代廟號新論》,《中原文物》1990 年第2期。
[13]張光直:《中國青銅時代》,三聯書店出版,1983年。
[14]徐中舒主編:《甲骨文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1989年,第373—374頁。
[15]江林昌、李秀亮:《試論商族首領繼承制發展的三個階段》,《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37卷第2期。
[16]董作賓:《殷歷譜》。
[18]李衡眉:《昭穆制度研究》,齊魯書社出版,1996年。
[19]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隊:《殷墟259、260號墓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87年第1期。
[20]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墟婦好墓》,文物出版社,1980年。
[21]吳棟梁:《也談“司母戊鼎”的改名》,《炎黃天地》2012年第4期。
(作者單位 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
[責任編輯 秦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