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龍頭

朱西嶺

明朝末年，王書林是江南一家書院的主持。這天，他聽到江南臨壕府被清軍占領的消息后，在書房內來回踱步，作為大明子民，王書林覺得應該做些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學生來找王書林，憤憤不平地說清兵頒布剃發令，限十日之內剪發，說什么“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王書林聽后，也是義憤填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誓死不剃發！你去召集大家商議對策?！?/p>

一個時辰后，不少在書院讀過書的學生陸續趕來，大家情緒激昂，紛紛表示：“寧做束發鬼，不做剃頭人！” 這時，一個鄰居匆匆趕來告訴王書林，他兒子突然不省人事。王書林只好急急忙忙趕回家。

王書林家中圍滿了左鄰右舍，他夫人抱著昏迷的兒子，抽噎著告訴他，早上兒子還好端端地在門口玩耍，待她做好飯，兒子卻倒在屋里，郎中們也都束手無策。

正焦急萬分時，一個聲音從院外傳來：“游方道士，算卦看風水，治疑難雜癥！”此人來得正是時候，王書林心中一喜，急忙走向門外。

只見門外站著個道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氣。王書林請道士進屋給兒子看病，道士把過脈，嘆了口氣說：“這孩子頑皮，闖了大禍，沖撞了仙家，被仙家攝了魂，今日幸虧遇到貧道，否則孩子三日之后，必將身亡。”說完，他口中念念有詞，手持卦帆在孩子頭部掃了幾下，孩子很快醒過來了。

為答謝道士的救命之恩，王書林留他吃午飯。飯桌上，道士連發感慨，說國難當頭，自己寧愿南逃，也不愿做亡國奴。王書林聽后，不禁對道士肅然起敬，既然心思相通，他毫無隱瞞，把聯合學生拒絕剃頭之事和盤托出。

道士很激動，夸贊王書林深明大義，并感嘆遇到了知音。兩人唏噓一番，道士忽然話鋒一轉：“貧道此次南行，為的是完成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怎奈敵兵攻城略地的速度太快，貧道總是落后一步。承蒙王先生以知己相待，貧道愿坦誠相告。如先生愿意幫忙，便能救萬民于水火！”

王書林不解地問道：“什么大事？”道士壓低聲音道：“滿清龍脈之地位于遼東蘇子河畔喬山龍崗，崗下有一棵大榆樹，那榆樹就是龍頭，砍倒此樹，滿清就會滅亡?！?/p>

破龍脈之事，古書上有記載，王書林略知一二，不過做這事艱險重重，他一個文弱書生，如何能幫上忙？道士仿佛看穿了王書林的心事，安慰道：“王先生不必擔心，此事并非靠一人之力。當年我師父夜觀天象，發現遼東有百龍潛伏，上報崇禎萬歲爺，皇上秘密派人破壞龍脈，派去的人毀掉其中九十九條龍脈，因剩下的是條‘懸龍，不伏在地上成不了氣候，也就沒太在意。沒想到努爾哈赤死后，骨灰誤打誤撞被掛在了喬山龍崗的大榆樹上，沾染了‘懸龍龍氣，被埋入地下后形成龍脈，大榆樹變成了龍頭。要砍下此樹，須百位心懷赤誠之人共聚一堂，每人捐獻一滴血，推選十人飲下，這些人便有了神靈護佑，定能砍斷滿清龍頭，完成拯救漢人的重任！”

見道士說得有根有據，王書林胸中熱血澎湃，如若真如道士所說，力挽大明于狂瀾之中，即使失敗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當天下午，王書林回到書院，召集學生，共議百人齊聚獻血之事。因人數相差太多，每人要推薦一名信得過的親朋好友加入。大家分頭準備，王書林頭一個想到的是好友趙來福。

趙來福是本地數一數二的富戶，他雖是商人，可愛好讀書，常去書院找王書林飲茶品詩。明軍潰敗清軍入關，每每提及這些事，趙來福總是憤懣不平，言辭激烈，恨不能上陣殺敵，今日機會擺在面前，他肯定會義無反顧。

王書林找到趙來福，把斷滿清龍頭之事說給他聽。趙來福聽后，沉默了半天，搖頭道：“我等拿不動刀槍的書生，如何才能接近滿清的龍脈之地？”

王書林義正詞嚴地說道：“滿清龍脈之地，雖有軍士把守，可山高林密，容易隱蔽，況且有神靈護佑，‘砍龍頭之事何愁不能成功？”

趙來福嘆了口氣：“大明氣數已盡，官員降的降，逃的逃，我等普通百姓，如何抵抗滿清的鋼刀鐵蹄？掘滿清龍脈，無異于自殺。我們死了不要緊，可家人怎么辦？此等秘密之事，一旦走漏風聲，不知多少人跟著遭殃。此事還是不做為好，以免無謂的犧牲?！?/p>

見趙來福不為所動，王書林氣上心頭：“既然趙兄不愿，在下也不勉強。不過從現在起，咱們情義已盡！”說完，他轉身而去。

五天后，百位斷龍脈志士如約來到書院。捐血儀式就要開始了，道士卻不見了蹤影，因為他不在百人之內，王書林并沒在意。他正要走入大廳，一學生來報，說趙來福求見。既然不肯入伙，現在又來湊什么熱鬧？王書林本不想見他，沒想到他卻闖了進來。

王書林強壓心中不快，問趙來福來干什么。趙來福氣喘吁吁地說：“王兄，你們上當了，清兵馬上就要包圍書院了，我是來報信的！”王書林大吃一驚，面色依然鎮定：“趙兄是來嚇唬人的吧？此事如此隱蔽，清兵焉能知道？”

趙來福著急地說：“你奉若神明的道士，其實是滿清的走狗，是他告密引來了清兵?！蓖鯐忠宦?，滿臉怒氣地反駁道：“趙來福，不要血口噴人！道士引來清兵，你是如何知道的？說不定引來清兵的人就是你！”

趙來福語氣堅定地說道：“在下知道王兄心懷成見，可眼下你必須相信我！清兵馬上包圍書院，王兄若不信，可派人去查看。如若我是告密者，豈會以身犯險前來報信？按我說的去做，興許可躲過此次劫難。”

正在王書林猶豫不決時，一個看門人慌慌張張來報，書院周圍圍滿了清兵。王書林這才慌了：“砍龍頭之事，道士了如指掌，如何才能救得了大家？”趙來福胸有成竹地應道：“在下已有對策，當務之急是讓大家知道消息，聽從吩咐，方可化險為夷。”

兩人一起來到大廳，大伙兒正群情激昂，王書林說出真相，勸誡大家想想家中的父母妻兒，不要做無謂的犧牲。這邊剛剛說服大伙兒，那邊清軍就進了大廳。領頭的將軍剛要動手抓人，趙來福走上前去，問他們身犯何罪。將領“嘿嘿”一笑，說：“有人舉報，書院中人反對剃發，聚眾思舊，密謀斷大清龍頭，謀逆大罪，豈能不抓？”

趙來福哈哈大笑：“將軍此言差矣！什么思舊、斷大清龍頭？我們都是普通百姓，哪里懂得這些？大家聚在一起，只是為了‘剪龍頭而已。將軍有所不知，這里有個習俗，正月不剃頭，剃頭死舅舅。大家剃頭都放在二月二龍抬頭這一天，二月二剪龍頭，祈求上天賜福，這有什么錯？將軍若不信，可問問這兒的百姓。如果將軍隨意抓人，會讓天下人寒心的?！?/p>

將軍正狐疑，手下軍士來報，外面來了幾個剃頭匠，說是給書院里的人剃頭的。為了印證趙來福的話，將軍讓手下到外面找來幾個百姓，百姓的回答與趙來福如出一轍。將軍只好帶兵走了。

事后，王書林問趙來福是如何識破道士騙局的，趙來福告訴他，如果道士真有通天本事，他為何不直接報告明朝官兵？為弄清道士的目的，趙來福派人暗中跟蹤，發現道士為了立功做官，才設下如此騙局。于是，他想到了這個辦法，來了個將計就計。王書林這才恍然大悟，看來兒子暈倒也是道士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