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使生命更有重量
——懷念父親趙飛克

文/趙南飛

信仰，使生命更有重量
——懷念父親趙飛克

文/趙南飛

趙飛克，結構力學專家。湖北鄂城人。1930年畢業于武漢大學工學院。1935年獲英國利物浦大學工學院碩士學位。中國科學院技術科學部副主任、教授。1936年回國后，先后任河北省立工學院、北平大學工學院、天津工商大學教授,延安大學秘書長。1949年后，任武漢市政府秘書長、建設局局長、湖南株洲鐵路工廠廠長、鐵道部設計局局長等。1955年選聘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學部委員），并擔任中國科學院技術科學部專職副主任，為學部的建設和發展作出了貢獻。主要論著有《橋梁設計應力分析的新方法》和《武漢市碼頭改革資料匯編》等。

我的父親趙飛克，從長江之濱走來，一路執著求索，追尋救國之夢，一生無悔，以身許國，為了共和國的科技復興，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使生命更有重量。

荊楚之子遠赴英倫留學

父親的老家在鄂城（今鄂州市）趙家磯，上世紀20年代，軍閥割據，戰亂不斷，國無寧日，民不聊生。父親家境殷實，排行最小的他取名為趙吉人，自幼聰穎，耕讀私塾。父親在江邊長大，水性極好，曾在一個暑期連救三人，不枉“吉人”之名。

1925年，父親到省會武昌楚才中學（時任校長董必武）讀書，受惲代英、蕭楚女等革命先驅的教育啟迪，積極參加進步學運，并加入了國民黨（左派）。1926年，轉入湖北省立第一中學就讀，1927年考入武漢大學。學生期間，他積極從事反帝反封建的宣傳和學運。

辛亥革命后不久，被袁世凱竊國。袁死后，軍閥混戰北伐戰爭開始，武漢是重鎮。父親決定投筆從戎，投考黃埔，但晚了一步，軍校不再招生。他想“那就工業救國”吧。抱定此念，父親考取了官費留學計劃指標——愛丁堡大學工學院。1930年，他遠赴英倫攻讀結構力學。

抵英第二年，1931年冬，他就加入了第三共產國際領導下的英國共產黨，積極參加中國留學生的愛國運動，出版了《解放》刊物（共產國際作為珍貴史料已被收檔）。他還在瑞士參加了營救保加利亞革命領袖共產國際負責人之一季米特洛夫（后任共產國際總書記，《絞索套在脖子上的報告》的作者）的活動。1932年，父親在利物浦大學完成了工程碩士學位的學習。

他對共產主義抱有必勝信念，一邊執著追求共產主義信仰，一邊飽讀學識，使自己成為了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者。為此，他將自己改名為趙飛克，即英文單詞“Victory”（勝利）的音譯。在一次送走留英學友時，父親寫下了這樣的詩句：“飛電汽車攜去客，沖霄城堡對留人；鏟除國帝賴吾輩，誓為工農致此身。”此時，父親的夢想是“工業救國”。

以教授身份從事地下革命工作

1931年9月18日，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了侵華戰爭，日寇鐵蹄踐踏著祖國大地。父親一再請纓，回國參加抗戰。1936年秋，在第三國際的派遣下，父親別妻離子，放棄英國豐厚的教職，訣別了溫暖的小家，毅然回國，投身抗戰。如今，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的英倫之兄威廉和他的母親再無音訊。

回國后，父親先后在河北省立工學院（即今日的河北工業大學）、北平東北大學工學院（東三省淪陷后南遷至北平）、天津工商大學任教。此時，父親已從第三共產國際英共黨員轉為了中共黨員，在北方局劉少奇、李楚離的領導下，以教授身份為掩護，積極參加北平、天津各界抗日救國會的活動。盡管白色恐怖籠罩著國統區，險境重重，隨時都有敵特的跟蹤，但父親依然在那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有條不紊地開展各項抗日救國工作。當時，父親的學生姚依林、助教李非平等同志曾掩護過他。“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工作”，每當談起白區的工作與生活，父親都只是淡淡地這樣說。

因上了國民黨特務的黑名單，時任北方局負責學運的楊秀峰決定把父親自山西輾轉護送去延安。行至途中，1937年7月7日抗戰全面爆發，父親深入敵后，在太行山腹地晉西南汾南抗日四支隊任政治處主任。1937年冬，才到了延安。

編譯馬列經典 籌建延安大學

來到延安，父親揮去了白區的陰霾，每天都迎接著紅色圣地晴朗的天。1938年5月5日，在馬克思誕生120周年之際，黨中央決定成立延安馬列學院，下設馬列主義經典著作編譯部，由黨中央直接組建領導。周恩來親自把父親安排在了馬列學院。除父親之外，還有柯柏年、王叔翰（王實昧）、何錫麟、博古、艾思奇、成仿吾、王思華、何思敏等一批優秀理論家、翻譯家。1938年至1942年，短短幾年間，他們相繼編譯出版了《馬克思恩格斯叢書》10種、《列寧選集》18卷，還有許多單行本和專題文集，如《共產黨宣言》《法蘭西內戰》《哥達綱領批判》《法蘭西階級斗爭》《德國的革命和反革命》《剩余價值學說史》《什么是馬克思主義》《什么是列寧主義》《馬恩與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等。

延安馬列學院時期初具規模有組織的馬列經典著作編譯，對我黨的理論創新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也就是在這個時期，毛澤東寫了《實踐論》《矛盾論》《新民主主義論》，以及對抗日戰爭時局作出科學判斷的《論持久戰》等重要著作。

工作之余，夕陽輝映，寶塔山下，延河岸邊，父輩們散步，常會與中央領導不期而遇。周恩來騎馬摔倒，傷及右臂，為了給馬海德醫生做翻譯，就把正在散步的父親臨時叫了過去。在延安，周恩來蓄須明志，不打敗日寇絕不剃須，被稱為“美髯公”。當時，父親最愛唱的歌是《二月里來》《延安頌》《保衛黃河》，他的夢想就是救亡圖存，為了民族的解放，抗戰到底！

經典馬列著作編譯告一階段后，父親又受中央指派籌建延安大學和延安自然科學院。當時，延安大學校長由延安“五老之一”的吳玉章擔任，毛澤東主席為名譽校長，父親任延安大學秘書長。后來，父親又調延安中央組織部陳云那里任干事，參加了中組部抗日前線晉東南巡視。后在中央財政部（時任部長李富春）任秘書長兼工業處處長。

當時，還有從美國到延安的陳康白（后任新中國中央編譯局局長）、德國回來的劉咸一（后任新中國西北工業大學第一任校長）。用當下的話講，父親他們應是孕育新中國時期的第一批海歸學子。他們放棄了海外的身份地位和豐厚的收入，脫去西裝革履，穿上布衣草鞋，舍棄面包黃油，吃著小米高粱，成就著自己的救國夢想。

趙飛克參與審批的南京長江大橋，1985年榮獲首屆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

1972年趙飛克（左三）一家合影。夫人楊慶南（右二）年近九旬至今健在，兒女們又南（左一）、南飛（左二）、南生（右三）、燕京（右一）均事業有成

從東北軍事調停到大軍南下

1945年9月，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全面勝利，父親自延安被派到東北參加軍事調停三人工作組，后任嫩江省政府秘書長（當時的省長是于毅夫），發動群眾，減租減息，剿匪反霸，為解放東北全境以至全中國做先期扎實的群眾工作。新中國航船的桅桿已顯露在地平線上，中國人民解放軍摧枯拉朽，勢如破竹，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打下來，國民黨想保住半壁江山分江而治已成泡影。

父親率領干部大隊，日夜兼程，一路南下，接收了一個個被解放的城市，這從我們姊妹兄弟的名字南飛、又南、南生、燕京就足以見證這一歷程。南飛——大軍南下，飛快地解放全中國；又南——收復武漢，又繼續南下；南生——湖南三湘，初建工業城株洲；燕京——奉命調京參與部委建制。

父親的救國夢已成真，要在萬孔千瘡、百廢待興的廢墟上建設一個嶄新的共和國，又筑新夢“建設新中國”。

薪火相傳再筑夢 追夢永遠在路上

新中國成立后，父親被毛澤東主席任命為武漢市政府（中央直轄市）第一任秘書長。當年，由毛澤東親筆簽名的政務院委任書，現由母親珍藏著。市長是吳德峰，父親兼法院院長，主持領導了武漢市碼頭改革。父親所著的調研報告，得到了當時主管工業的政務院副總理李富春的高度評價，他說“這是新中國建設時期的好論文。”

第一任中共湖南株洲鐵路工廠（原南車前身，2014年已與北車合并為“中國中車”）書記兼廠長；第一任國家鐵道部設計總局局長，參與主持設計審批第一座武漢長江大橋（當時，長辦主任是周恩來），實現了“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革命浪漫；1955至1956年，參加新中國第一個“科學遠景規劃”的制定……這每一個“第一”，都是父親與新中國一同成長的歷程，父親的夢想也不斷地變成現實。

中國科學院成立后，父親被調任科學院技術科學部第一任專職副主任（主任嚴濟慈），并于1955年被聘為第一屆學部委員（即現在的院士）。當時的院長是郭沫若，共四個學部：數理化學部、生物地學部、技術科學部、哲學社會學部。

1975年“文革”后期，為了反映造反派對科學家的迫害，我和妹妹去找我們熟悉的陳云伯伯。他跟我們說起了延安時期的父親。他說，那時，你父親被稱作“丘吉爾”，“因為他從英國回來，又手握橫拍打乒乓，還很胖的哦。”當聽到科學院造反派對老干部的迫害時，陳云伯伯神情嚴峻語氣頓挫地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啊。”并告知周總理病很重了，讓我們轉告父親：“為革命，保重自己。”還拍著胸脯說：“有事情，找我，我來解決。”1976年2月4日，父親永遠離開了我們，最后說的一句話卻是讓媽媽“給我穿上鞋，我要去開會”。

父親從未撰寫過回憶錄，在2009年父親百年誕辰之際，我們子女也未為父親立撰著記，每每想起總覺愧疚。父親用自己的一生詮釋了共產黨人堅定的信仰，高尚的情操，愛國的風范，父親是我們心中永遠的豐碑！

我常想，打下江山不易，坐牢江山更難。保江山，穩江山，江山代代紅，必須持續發展下去，在復興中華的路上一棒一棒傳遞下去。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說的那樣——人民的夢，就是中國的夢，復興強國夢無窮盡，追夢永遠在路上，永無休止符，永是進行時。最后以小詩，祭我親愛的父親：

慈父駕鶴會馬翁，

笑談縱論中國夢。

復興中華薪火傳，

屹立世界中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