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懷中的螻蟻
——《夜長夢多》讀后感

譚　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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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懷中的螻蟻
——《夜長夢多》讀后感

譚立

在我近三十年的閱讀生涯里，我從來沒有拍著胸口說自己飽覽群書，也沒有對某個作家頂禮膜拜過，更別說和某部作品感同身受。我覺得，一個藝術家，特別是作家，應該是自己的信仰狂徒。只有自身的邏輯性、洞察力足夠強大，才會浸透在作品里，才會直指人心，或者是直接替代別人的感官。

當我盤著腿坐在香港國際機場的地毯上，就近靠著電源插孔看著趙蘭振老師的長篇小說《夜長夢多》時，我突然情不自禁拍起了胸口，而且是用空心拳對著自己的胸底捶去。因為我感到窒息，感到我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逐步被綁架、被取代，被感同身受。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也是六個小時的轉機逗留時間里，香港國際機場里的一道風景線。

是的，麥加是可以渲染的，是可以讓別人去指引你的。但是，作為我這個自己的信仰狂徒來講，我一直覺得我可以遙望一下，或者運用現代的搜素引擎，例如Google，百度什么的，去深入的了解一下麥加。但是，我不會去朝圣，不會去追隨，因為我有我自己作為藝術家的判斷力與創造力。

然而，當《夜長夢多》像一條布滿著細碎的、翻耕過無數次的——土地的尸骨一樣的長卷，鋪在我面前時，我魂不守舍就走了上去；甚至是匍匐著在這條作者趙蘭振為我設立的朝圣之路上，企圖殺開一條血路。然而，我失敗了，我迷失了，我在時空與積累的文學名著的碎片里，再次重溫了那種頂禮膜拜與驚心動魄的被獵獲感。

首先，我有少女時代讀《封神版》時的恣意，也有成熟時期讀《百年孤獨》的宿命感，更有宿醉時期讀《尤利西斯》的嘔吐感。所有種種的穿越，讓我的頭腦里浮現出這樣一種聲音——我們都是上帝懷中的螻蟻。沒錯，趙蘭振的文字，故事，故事背后的力量，都把我貶低到了虔誠的臣服。我在這土地尸骨一樣強悍的吞噬力、包涵力面前，唯有折腰。

我想《夜長夢多》之所以讓我欲罷不能，仰天長嘯的原因有下面幾個：

客觀的剝離：在密集的語言炸彈背后，作者用一種穿透似的客觀，冷靜，寬容，構筑了一道非常人所能窺視的通道，慢慢地將南塘這么一個充滿著傳奇，又滿懷著卑微的土地，以及生活在這里的形形色色的人群，拱手呈現了出來。正是這樣一種奇特的溝通通道，讓作者隱于背后，像上帝一樣冷醒；而讀者則像是麥加的信徒，匍匐著追逐著命運——小說里人物的命運，時代的命運，以及被替代的感官感受的命運。這是作者的功力。

悲憐的幻化：對的，正是這樣一種無法卸載的悲憐，讓作品猶如飽含著黑膿般的果實，讓人迫不及待去咬噬，又心驚膽戰的畏懼；讓人意欲抵御，卻又掩藏不住獵奇的沖動，不由自主扮演起上帝的角色，去打撈、完成小說中的人物，故事和情節。這是同化的力量。

感官的呼喊：（一顆種子落進我心里，根系伸進我的血脈，枝葉探入我的思緒。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鼻子處處都在尋找何云燕，即使不用眼睛鼻子耳朵，只要何云燕在旁邊，我照樣能敏銳地感知。）這種不經意的感官強化，在小說中比比皆是。那種子是種在了頭腦中，生出了根，慢慢爬向書中人物/讀者的耳朵，鼻子，眼睛，向所有的感官去要她的氣息。這是文字的毒性。

詩人的覺悟：（她的眼睛依然那么的亮晶晶，就像水里的月亮，一只是另一只的倒影。）當這些不疊加華麗辭藻的語言，那么清晰的攤在讀者的眼前時，那種詩人與生俱來的高度與深度，凌駕了一切，滲透了一切，洗滌了一切。這是巨著的底蘊。

秘密的眾生：從政治任務下被強行挖掘出來的南塘，最初無法窺視的、最后作為強奸對象的鯉魚，到牛頭上跳舞的貓，這些自然的物與動物；以及，被卡住了上半身、下半身徒有被肆意愛撫的嫂子，被磚窯無情煮熟的村里精明的小伙，到被如影隨形的血手病折磨的政治骨干，這些女人與男人；都構建出眾生的秘密。還更別說，那些超自然的顯現，那些邏輯上無法被駁斥的幻像，更進一層面披露出眾生的秘密。這是想象力的震撼。

顛覆的秩序：當讀者剛從小說上半部淋漓盡致的酣讀中走過，一下卻又毫無征兆的跌入小說下半部的肅反中。如果說《夜長夢多》上半部恢宏的氣勢讓人騰躍的話，那么下半部的自我救贖就讓人無處可逃。是的，這種極端的閱讀秩序的被強暴，恰恰體現出作者強悍的自控與自信。這是放逐的灑脫。

關于故事、語言、創作，也許每個評論者的角度都有所不同。我很幸運，完全沒來得及遵循教科書教我的評論規范，就直接被拽入了黝黑、富饒的土里，吸取養分；然后又跟著作者一起升華、審視，剪枝培土；最后再墮入人性的隱秘，果敢的擠出世世代代累贅在我們血液里的卑微。

——我第一次知道沉默是有眼睛的，而且不止有一兩只眼睛。

（摘自《夜長夢多》）

如果說諾貝爾文學獎激勵了中國的作家們，那么，我想說，沉默中那些豁達、睿智的眼睛，正如趙蘭振老師的巨作《夜長夢多》一樣，會帶領我們走到文學的更高殿堂，那就是——作家自我的信仰修煉、沉淀，匯集成文字，帶給人類無法摒棄的精神財富。

你不需要飽覽群書，也不需要頂禮膜拜，更不需要刻意去感同身受，你只需要靜靜的去讀《夜長夢多》，帶著你沉默中的那雙眼睛，那種不妨洞悉他人信仰的欲望，去成為自己的信仰狂徒。你會發現《夜長夢多》像一劑鎮定劑，讓我們這些上帝懷中的螻蟻，坦蕩的接受命運的各種安排；并在生命的長河中，默默地散發出我們應該散發出的螢光。

譚立，美術學院雕塑系畢業，偶爾開始文字涂鴉，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曾出版長篇小說《愛神的午后》《心迷鬼竅》《私情空間》。同時涉足于影視界，曾任《心情電視》主編。現為天蝎影業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