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造潛艇嗎？

雷炎

蔡英文贏得臺灣“大選”后，迅速展開一系列“產業之旅”，其中軍工產業是其拉攏的重點。2016年3月10日，蔡英文來到高雄走訪當地軍民造船企業。她聲稱，軍工產業是民進黨執政團隊提出的臺灣五大創新研發產業中的重要一環，要把防務支出當成可增值的投資，讓“國防”支持島內經濟發展，而“國艦國造”，尤其“潛艦（艇）國造”是極為重要的計劃。

蔡英文的說辭是一回事，臺灣能不能真正實現自制潛艇又是另一回事。潛艇的許多關鍵技術，臺灣并不掌握，如何落實完全是另一回事。

民進黨的構想

民進黨團隊的“國艦國造”構想，首見于2014年10月推出的“國防政策藍皮書”第七號報告“振興臺灣國防核心產業”。主筆人為臺灣“新境界文教基金會”的“國防政策咨詢小組”（簡稱“國防小組”）。時任“新境界文教基金會”董事長的蔡英文在序言中稱：“振興軍工產業，是民進黨推動臺灣特色軍事事務革命的切入點，除了心態上的全面調整與制度上的翻修外，為刺激三項核心軍工產業，提出‘二個決心，五項準備，啟動軍工產業的發展。其中，第一個決心就是自我研發潛艦、下一代戰機的決心不會動搖。”

報告主張“兩階段潛艦國造”，實施長期潛艇構型設計研發、關鍵裝備獲取、測試運行與改進升級。即采取細水長流的研發途徑，維持穩定而長期的需求，鼓勵承包商研發投入。報告甚至提出，效仿日本“雙廠并進”的方式，通過產業技術競爭來維持研發，提高自制潛艇的性能。報告明確指出，臺灣要堅持“潛艦國造”路線，最大障礙不在臺灣國際造船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臺船），不在美國聯邦政府，而在于臺灣“總統府”。臺灣當局的政策不明朗，使本來就具有技術風險的“潛艦國造”方案更加復雜，只有給出清晰的政策指導，“友邦”才知道如何“協助”臺灣，產業界才能專心克服研發風險。

“國防小組”主張，民進黨應當把“潛艦國造”視為各項“國防自主”計劃之首，一旦上臺執政，應極力向“友邦”與島內產業界溝通說明這一理念，并立即啟動“潛艦國造”工程。小組指出，潛艇研制所需設計、建造與關鍵性裝備，目前島內產業界與“中山科學研究院”已具有70%左右的自我研制能力，20%具有研制成功的潛力，10%是短期內需向外采購的。

“國防小組”認為，臺灣研制潛艇的瓶頸不在所謂的“紅區裝備”（指無法獲得的裝備），而在于缺乏具有潛艇設計與建造經驗的人才。一艘新型潛艇的研制大致需要10～15年，三分之二的時間是花在設計階段，若缺乏一定數量、具有經驗與相關專業的設計人員，會使設計階段延長，連帶提高研制成本。

“國防小組”估計，在充分的設計軟件與設施支持下，臺灣自制潛艇項目的設計階段高峰期需要600-900名專業設計人員，其中500名須具備潛艇設計的相關經驗。目前，島內設計人力顯然無法滿足需求，更不用說具有設計潛艇經驗。“國防小組”認為，這也是“潛艦國造”的價值，通過自制過程，引進外國設計人員、技術與軟件協助，達成從設計到建造技術與人力提升，進而帶動產業升級。

兩個階段

根據“國防小組”的設想，第一階段目標是通過臺灣海軍現役兩艘旗魚級潛艇的延壽與逆向測繪仿制工程，規劃在計劃啟動后6-8年完成延壽兩艘、仿制兩艘的工作。實現延壽的兩艘旗魚級取代淡水鯉級，成為臺灣海軍的訓練潛艇。

第二階段與第一階段同時或稍后啟動，目標是研制六艘以上的新型潛艇，從而建立總數八艘以上的水下威懾力量，并實質性增強島內研制建造潛艇的產業能力。新潛艇的水面排水量為1500噸，可有效活動于巴士海峽至臺灣東北部水域。如果計劃在2017年啟動，預計到2025-2027年完成首艘新型潛艇，隨后以每三年一艘的速度，在2040-2042年間完成全部6艘建造任務。

“國防小組”預計，兩個階段累計耗資3500-4000億元（新臺幣，下同），以23年周期計算，預計每年最多需投入173億元。

報告強調，潛艇應成為未來臺灣海軍主力。維持、改進、擴大水下作戰能力是“潛艦國造”的主要目的。為了維持研制動能，臺灣當局可以考慮日本“雙廠并進”模式，在設計建造技術與人力資源日趨豐富后，選擇有利時間點創造“雙廠市場”結構，鼓勵技術競爭，擴大研制動能，建立完整的潛艇設計、制造、維修能力。

2015年5月，“國防小組”再度提出“國防政策藍皮書”第九號報告“2025年臺灣軍事防衛能力”，重申“潛艦國造”的決心，認為潛艇能在“有事”時突破大陸海軍對臺包圍。報告提及，民進黨重返執政后，將致力于發展能在大陸導彈突襲下具有高生存力的先進軍事裝備，而“擴大現有潛艦戰力”就是其中的關鍵內容。

臺灣軍方的動作

面對熱情高漲的政界“潛艦國造”思維，2014年1月，臺灣“海軍司令部”邀請媒體參訪，并公布“十五年兵力整建愿景”簡報，內容涉及建造新型潛艇。臺灣海軍的規劃中，新型潛艇將按照外購和自制兩種方式來獲得，而現役淡水鯉級訓練潛艇則通過自主方式進行性能重建。

◎外購自制并行

臺軍從2013年至今舉辦了三場研討會，邀請島內外科技產業界與專業技術顧問公司等相關人士參加，會上提出的意見與報告都成為“潛艦國造”項目的重要參考依據。

第一場“潛艦國造”研討會在2013年11月舉行，由時任“海軍司令”陳永康主持，就“潛艦國造”所需的技術集成發表論文。會后，臺軍由海軍造船發展中心出面，邀請船舶暨海洋產業研發中心等島內造船單位開展實際工程討論，準備進入潛艇設計與關鍵技術分析的環節。

2014年11月24日至26日，臺軍舉行第二場研討會，與會者包括來自美國、德國、法國、瑞典、荷蘭、意大利、澳大利亞等國潛艇建造方面的技術專家、廠商代表、學者和海軍將領，他們還實地考察了臺灣造船業的情況。

2015年2月24日至26日，第三場研討會舉行，由“海軍司令”李喜明主持，就潛艇設計、主要發動機制造及系統集成等議題進行專題報告與意見交流。多家歐洲潛艇動力系統的主合約制造商都發表意見，而“中研院”代表則提出需要合作的技術項目，并與歐洲廠商展開討論。

臺軍官員透露，經過幾年來臺灣向美國表達采購潛艇或“潛艦國造”的決心后，以及臺灣代表團多次赴歐洲考察潛艇建造的可能性，美國對于臺灣引進潛艇的態度已有改變，從過去軍購會議上避而不談，到如今雙方開始就技術性問題展開對話，算是有了很大改觀。但美國官方至今尚未表態是否愿意支持并協助臺灣實現“潛艦國造”。

實際上，美國政府的態度可以從三場“潛艦國造”研討會看出端倪。雖然與會的潛艇建造廠商包括動力系統廠商到生產潛艇專用泵的小公司，卻獨獨不見美國通用動力公司（GD）代表的身影。要知道2001年美國小布什政府宣布售臺八艘柴電潛艇后，確定由通用動力公司進行潛艇組裝、艇內系統集成與項目管理業務。當時通用動力公司還在臺北成立項目辦公室，向臺軍提出完整的潛艇采購、獲得、訓練時間表。因此，通用動力公司不參加研討會，可以認為美國企業對于臺灣“潛艦國造”仍表懷疑，在沒有美國政府同意技術支持前，他們是不會出現在臺灣公開場合的。而沒有美國的實際支持，臺灣“潛艦國造”之路勢必坎坷。

就研討會舉辦的幾年間，臺灣海軍也完成了“潛艦國造”的立項，并于2014年4月30日公告“‘潛艦國造第一階段合約設計”（即“海昌案”）。內容是征求廠商提供的參考數據，規劃先以“國防工業發展基金會”經費維持開銷，通過公開招標的方式進行“‘潛艦國造第一階段合約設計”招標。

2015年7月1日，一度銷聲匿跡的臺灣海軍“海星小組”也恢復運作，負責未來“潛艦國造”的相關事宜。該小組本來是在2001年美國宣布售臺潛艇后由臺灣海軍總部從作戰、計劃、后勤以及造艦等部門抽調人員組成，負責采購潛艇的各項事宜。當時還在美國成立“潛艦項目辦公室”，負責與美方對接聯絡。可隨著項目因軍費預算等因素擱置，美國內部也出現質疑之聲，結果到了奧巴馬政府上臺后，好幾年的臺美軍購會議上，只要臺方提出潛艇話題，美方就表示不予討論而直接跳過，甚至連例行的發價書環節都省掉了。臺灣“國防部”之前用于美方潛艇引進項目第一階段可行性評估的100多億元預算，也陸續繳回“國庫”。“海星小組”和駐美“潛艦項目辦公室”雖未撤消，但成員陸續歸建，潛艇項目等于暫停了。如今“海星小組”死灰復燃，但也只是先安排部分人員來負責合約設計，未來視發展情況再編入其他人員。

依據臺灣“國防部”在2014年12月10日向“立法院”提出的“國防能力自主現狀及能力改進”項目報告，“潛艦國造”傾向以臺灣國際造船股份有限公司為主合約商。預計從2016年到2019年完成潛艇構型設計，而首艘原型艇估計要花費五年時間建造，因此從構型設計到首艦建成約需十年。若一切順利，最快到2024年首艘原型艇下水，再進行一年作戰測試后正式服役。臺灣海軍計劃先建造四艘1500噸級以上的“中小型近海防御潛艇”，平均每艘造價250億元，打算分20個年度編制預算，平均每年度編制70億元。

2015年8月31日，2016年度“國防預算案”公開部分呈送臺灣“立法院”，其中對“潛艦國造”頭一年的預算編制是5億元左右，進行自制潛艇合約設計，正式啟動“潛艦國造”計劃。臺灣《聯合報》報道，臺軍采取“雙管齊下”的策略。外購潛艇項目仍維持“海星計劃”的代號，而“潛艦國造”以“自制防御性潛艦”作為未來項目代號。在“潛艦國造”合約設計中，臺灣“海軍司令部”預計在2016-2019年投入29億9172萬元經費，建立島內潛艇設計能力及儲備海軍潛艇設計審查能力，希望在2018-2020年能完成自制潛艇合約設計，然后通過國際招標的方式尋找建造商。

◎現有潛艇性能升級與延壽

民進黨“兩階段潛艦國造”構想中，重點提到旗魚級潛艇“海龍”號和“海虎”號的延壽工程，而且延壽后的旗魚級將改作訓練艇用途。其實，臺灣海軍早已開始了旗魚級的性能升級計劃，主要是因為“潛艦國造”周期太長，艇齡近30年的旗魚級必須進行性能升級，內容包括電子戰系統、作戰系統性能升級及武器系統學研究院對潛艇內部作戰、聲納等系統展開為期五年的升級改造，預算為2.91億元。目前，旗魚級的電子戰系統是以色列埃爾比特系統公司提供的TIMNEX 4CH（V2）電子戰支援系統（ESM），主要功能是威脅預警（即雷達信號探測、識別、定向）與電子情報偵察搜索，也可用于遠程被動目標搜索（比如為潛射魚叉導彈提供目標方位數據），探測頻率范圍為2-18吉赫 （可擴充涵蓋范圍）。完成性能升級后，該艇的電子戰支援系統理論上最多可同時追蹤256個發射源（可擴充），系統記憶可達1萬個發射源，同時內置數據處理器的運算速度也更快，反應時間更短，具有更強大的信號解算分析能力。

至于SINBADS-M（又稱為“光譜”）作戰系統升級，臺軍也委托中山科學研究院擔任主合同商，預算為4億元，自2016年4月至2018年3月，由中山科學研究院通過國際商業合作模式，對外尋求具有潛艇作戰系統集成經驗的廠商提供技術協助，共同完成合同。

旗魚級另一個重要升級項目，是向美國采購MK48 ADCAP先進魚雷的“劍魚專案”，取代服役30年的德制SUT重型魚雷。由于這批潛射魚雷是在小布什任內宣布售臺的，臺軍評估若無意外，奧巴馬政府會按照軍售慣例予以放行。由于采購MK48魚雷尚需時日，臺軍已找到SUT魚雷推進器、電池等零件的替代品，換裝后經檢測達標準后，能使SUT魚雷繼續服役一段時間。

至于延壽部分，由于旗魚級服役已經有30年，許多零件的原始供應商已經消失。臺軍曾在2015年9月派遣代表團赴歐洲訪問，與多國造船廠討論旗魚級潛艇延壽計劃。包括兩家荷蘭廠商在內的一批擁有潛艇建造技術的歐洲供應商已表態愿意提供協助，提供艇體、蓄電池、魚雷、推進主機等零件。臺軍也試圖通過全艇延壽從外國廠商那里弄到艇體組合、電焊、質量管理等技術，為后續逆向仿制工程提供方便。

另據臺灣《聯合報》2014年6月2日報道，從2015年開始，臺灣海軍以兩年為限，編制4.5億元預算，由“臺船”與船舶暨海洋產業研發中心仿制淡水鯉級訓練潛艇“海豹”號的后段耐壓殼，取代服役達70年、嚴重變形的舊殼。雖然只是建造一段新耐壓殼，再由臺方自行焊接上，但外界仍質疑這是“不銹鋼刀接古鐵劍”，可能有安全隱患。這項工作被視為“臺船”是否有能力從事“潛艦國造”的資格考試，是“潛艦國造”工程跨出的第一步。可是到了2015年3月，臺灣海軍卻因預算不足以及零部件難尋為由暫停該項目。“國防部長”高廣圻在“立法院”表示，該計劃沒有取消，臺灣海軍需要與“臺船”進一步討論技術細節。他強調，臺軍會先實施一艘潛艇的大修，來了解整個工程的可行性。臺軍“參謀本部后勤次長”尚永強后來解釋說，潛艇大修的“主修”仍由海軍負責，部分海軍無法處理的工程再交給“臺船”，不過艇尾部分存在材質超限問題，“臺船”對海軍建議的處理做法有疑慮，但也提不出自己的施工方式，轉而建議采用局部更換的方式。臺軍卻認為仿制后耐壓殼有風險。雙方尚在協調。

臺軍與民進黨的認知差異

綜觀民進黨和臺軍對“潛艦國造”的態度，可以發現兩者最大差異在于民進黨只規劃了“自制”，即使是旗魚級潛艇的逆向仿制工程也算作自制。但臺軍還多了整艇外購的選項。另外，臺軍所謂的“自制”也有可能是國際招標，安排“臺船”在島內組裝，不是民進黨思想庫主張的“從無到有，建立設計建造潛艇能力”。

從臺軍的立場出發，當然希望越早獲得潛艇越好，也希望獲得的是成熟產品，而非邊使用、邊修改的實驗品。但掌權的民進黨是要利用“潛艦國造”的機會，強化本土軍工發展，同時帶動相關造船、電機、電子等產業，考慮問題的范圍不局限于防務，包含島內經濟發展和產業升級的意圖。

民進黨很清楚臺灣現有技術能力的不足，不靠外援實難突破很多技術瓶頸。但他們樂觀地認為需要外購的技術比例并不高。臺軍對此問題的判斷結果尚不得而知。但可以判定，潛艇建造過程中的自制產品比重，勢必成為民進黨當局和軍方之間拉鋸的話題。

值得注意的是，民進黨將旗魚級潛艇的逆向仿制工程當成“潛艦國造”的第一階段，規劃在計劃啟動后6-8年完成兩艘旗魚級潛艇的仿制。這種規劃的依據是，臺灣向荷蘭采購旗魚級潛艇的合同里，還包括潛艇后勤維修的技術數據，以及80%的設計藍圖。但合同中并沒有相關工藝文件，艇上的關鍵性裝備必須外購或自主研發，和新建潛艇沒什么兩樣。所以，仿制旗魚級潛艇未必有民進黨想象的那么容易。

外購的可能性

潛艇是復雜而精密的武器平臺，需要原廠商的完整后勤支援才能發揮戰斗力，因此潛艇交易不可能暗中進行，更何況是在臺灣合作生產或協助臺灣設計潛艇，如果潛艇生產國不同意，就根本行不通。以當今國際環境而言，隨著大陸綜合實力日漸強大，臺灣外購潛艇及相關技術的難度甚大，但當潛艇生產國發生嚴重經濟危機之時，臺灣外購潛艇的“機會之窗”可能開啟。例如當年荷蘭RSV造船公司陷入財務危機、數千工人面臨失業，荷蘭政府才悍然同意出口。

不過也可能有國家為政治因素而向臺灣出口潛艇，這就是日本。日本內閣在2014年4月1日通過決議，廢除冷戰時代以來實施半世紀的“武器出口三原則”，提出新的“防衛裝備轉移三原則”，日本軍火出口從原則上禁止，轉變成原則上不禁止，個案審查的“審查核準制”。近年來向印度和菲律賓轉移防衛裝備的日本是不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開協助臺灣“潛艦國造”，人們將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