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邱苑婷
劉宇昆:在溫柔與犀利間
文邱苑婷

寫劉宇昆,最好從生活寫起。
“要吃喬納森蘋果,你得動用你的全身。咬下一口堅韌的果肉會讓你的下巴疼痛不已,咔嚓咔嚓的咀嚼聲充斥你的頭顱,酸酸的口感會從你的舌尖一直擴散到腳趾。吃下一個喬納森蘋果,你才有種活著的感覺,那一刻每個細胞都被喚醒并對你說:‘沒錯,就是這感覺,再來一點。’”
這段話,來自劉宇昆的科幻短篇《迦太基玫瑰》。這是他2002年的作品,也是這個時期前后,他開始受到西方幻想文學業界的關注。細膩的情感,敏銳的感官,科技下人性的復雜幽微畢現。讀劉宇昆,像被摁進生活的海綿里,你只有逼自己直面深之更深處,張大嘴巴、使勁呼吸,才能捕捉到他所建構的文本世界里那一點一滴的留情。
很多科幻作家是極其私人的。他們謹慎而有尺度地在私人領地與公眾領地間拉開距離,你極少會從他們的口中聽到有關家人、私生活的種種。但劉宇昆不屬于這類。盡管他在各種社會身份中游刃有余——他是曾獲過雨果獎、星云獎的科幻作家,是《三體》的譯者、溝通中西科幻世界的橋梁,是哈佛英語文學學士,輔修計算機專業,做過軟件工程師,重返哈佛讀法律碩士之后轉行律師,現在是一名高科技法律顧問……
然而,他最愿意談論的,卻是作為父親、丈夫的劉宇昆。在訪談進行過半之時,他攤開雙手聳聳肩說:
“我就是一個很愿意聊生活的人啊,比如我的妻子、我的女兒……”
說著,他主動掏出了手機,開始翻照片。比起談科幻、談理念,劉宇昆聊起家庭,整個體態都放松了不少,雙眼驀然有了神采。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此時此刻,他就是個父親:
“你看,這是我兩個女兒。”
“這是她們自己做了兩張小床。很可愛對吧,還不讓我們靠近,怕弄壞。”
“這是我帶小女兒去放風箏。我周末常常都得拜托妻子帶她們出去玩,好自己在家趕稿。所以這次帶她放風箏,她特別開心。其實也是為了實驗啦,我的新書《國王的恩典》里有關于風箏的一些細節……”
“大女兒很黏我,每次我要出門,都抱著我又哭又鬧,不讓我走。每次出門前都很麻煩啊,一場戰斗。她比較敏感,隨我。小女兒就不太黏人,隨我妻子。”
“小女兒臉上有種‘我是天王老子我怕誰’的霸氣和一種目空一切的氣魄。”聽得我也笑了。劉宇昆頻頻點頭說:“沒錯,她心大,什么都不操心,和我妻子像。”
在這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才能想象出那個咬喬納森蘋果的劉宇昆。對于生活,他給予最多的專注。不是以直陳胸臆、空洞禮贊的方式,他的小說文字本身,就浸染在生活之海中。這種敏感,由日常生活推及文化形態,使得他在展示每種文化時,都充盈著豐富可感的文化細節——不管是中國文化、日本文化、少數族群的部落文化,還是虛構想象的外星文明。《結繩記事》中,族群的思維方式隨著繩結的走勢而結構了自身,叫人看了恍然又稱奇。他也不講大道理,只娓娓道來般將犀利深刻的思辨藏在故事和細節里,最終,所有的故事幾乎又會在愛中找到歸宿。
如果說他有什么信仰,我想,不是宗教,也不會是科學,只會是生活本身。
那是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
蘭州大學家屬院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坐在奶奶腿上,他們身邊,一臺收音機在吱吱呀呀地響。收音機里傳出的聲音,已在坊間巷里流傳了千百年時光,如今來到婆孫二人的耳畔,卻依舊鮮活如初,逗人忍俊不禁。
那是中國傳統的評書。三國爭霸,水滸好漢,西天取經,在一代代說書人的講述中,故事變得傳奇又夸張,濃墨重彩,帶著悠悠歲月沉淀,卻恰恰也裹挾著最狡黠的民間智慧。聽著這樣的故事長大,難免不變成一個屬于故事的人;浸泡在這用言語架構成的民間土壤里,也難免不在心田上沖刷出中國的痕跡。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近不惑之年的劉宇昆,今年剛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史詩奇幻長篇小說——《國王的恩典》(The Grace of Kings)。小說開頭,劉宇昆把這本書獻給了“我的奶奶,和那些一起聽評書的童年時光”。
沒有評書,或許就沒有如今的劉宇昆。小時候的劉宇昆喜歡聽故事,也喜歡說故事,本性羞澀的他,卻不憚于在小伙伴們面前手舞足蹈地講故事。大概故事的魅力精魂附體時,人是顧不得自己本性的吧。最開始,故事大多取材自中國傳統的民間故事,但劉宇昆愛耍點小聰明。他不大喜歡原原本本地把故事復述出來,總是會在出人意料之處做些改動。比如,“小劉”版的大鬧天宮,結局是孫悟空大獲全勝,把一群小伙伴唬得一愣一愣。故事的種子就此埋下。
11歲,他極不情愿地被爸媽帶到了陌生的美國,他們一直在美國工作學習,已經錯過了劉宇昆的童年,不愿再錯過他接下來的成長。剛開始只想回去,他說。隔著一片太平洋,熟悉的漢語、叫人捧腹的評書、最親的爺爺奶奶都遠在彼岸的大陸,小移民劉宇昆開始要熟悉他的新名字,Ken Liu。接下來的歷程,無非是每個移民孩子都必經的一段:對新環境的適應過渡,伴隨著慣常的孤獨、漸漸熟悉、掌握語言與融入,成為一名游刃自如的美國青年,甚至可以說是一名深受西方教育熏陶下的精英知識分子——盡管是美國青年中的亞裔面孔。
在所幸還算順利的成長過程里,故事一直伴隨著他。上學時,他還是會自己寫些小故事,只當是鬧著玩,直到1997年上了哈佛大學,依著對文學的喜愛,他選擇了英美文學專業,同時輔修計算機。在校期間,他在《哈佛主張》上發表了自己的處女作,據說是模仿馬爾克斯的風格。
然而,對于從漢語世界空降英語世界的過渡期,劉宇昆沒有說太多。畢竟時過境遷,當年再多感觸,如今也變成了幾乎不值一提的輕描淡寫。但這些經驗,都潛移默化地寫進了劉宇昆的生命硬盤里,更何況,他是這樣一個生性敏感的人。你可以從他的小說文字中,看到各種細膩的人生滋味——那是來自于他生命經驗的禮物。《手中紙,心中愛》寫的便是移民母親與兒子之間的情感與語言隔閡,憑著真摯細膩打動了不少海外華裔讀者。盡管不明說不直言,更不是個人經驗的直接對應,但所有經歷,都必將以某種方式在筆下回響。
2002年。“當時我仍在學習法律,未婚,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有作品發表。”劉宇昆在《思維的形狀》前言中,回顧自己的曾經。
盡管還沒有在正式的商業刊物上發表過小說,但這一年,他寫了一篇《紗蟬》。憑借它,劉宇昆打入了未來作家競賽決賽。這或許可以算作是他作家夢啟程的標志。
未來作家競賽的決賽期間,劉宇昆在蒂姆·鮑爾斯和K·D·溫特沃什的寫作培訓班上,被逼出了好文章——《涅槃》。
“我們必須得在二十四小時內完成一篇短篇小說。蒂姆起初在教室里四處走動,隨機指定物品作為我們每個人的創作提示。當他停在我座位旁邊時,看見一杯沒喝完的汽水和里邊尚未融化的冰塊,于是他捏起一塊,對我說這就是我要寫的故事。”
劉宇昆再也沒有過那樣驚心動魄的體驗。像頭頂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時間死線一到,劍便會掉下般,神經緊繃,注意力高度集中,腎上腺激素分泌,逼促靈感。但伴隨他整個過程的,并不是某種被繆斯女神鼓舞的興奮,相反,是艱難構想推進故事的挫敗,未知結果的挫敗。
對于真正有積累和長久準備的人來說,總是越在絕境之中,越是能被激發出意想不到的潛能。《涅槃》出人意料地得到了導師、同班學員的稱贊。其實,只消看看原文,就知道這并非謬贊。小說里,劉宇昆想象每個人的靈魂都是某種物體,物體的特性也暗合了人物的性格。冰塊的謎底一直被藏到小說結尾才被揭曉——主人公的靈魂,就是一塊透明的冰塊。從拒絕自我的消解而關閉心門,到接納與他人靈魂的融合,驚人地發現自己靈魂也可以有另一種形態,另一種可能。
就在這次決賽之后,劉宇昆賣出了自己的第一篇作品,發表在杰伊·雷克、黛博拉·萊恩合作編輯的《復調》上。
盡管自那之后的幾年里,劉宇昆都沒有再賣出自己的作品,但是,這段經歷給了他信心,也為他后來的常態——在短時間、高壓力狀態下完成作品——提供了正面經驗。只要對劉宇昆稍有了解,就不可能不知道他“通勤火車寫手”的日常。作家身份對現在的劉宇昆來說,只是業余,他的本職工作畢竟是律師、法律顧問。于是,每個工作日,往返于家和公司的通勤火車,就成了他最好的移動寫作間。去程半小時,返程半小時,就在這兩個半小時的積累中,劉宇昆堆疊起了他幻想的文字城堡。
劉宇昆是一個跨越邊界的人。這種邊界,包括文化上的多重身份,也包括多種領域間的思維游走。
他的跨界,或多或少都在他的文字里。有時,你能從他的小說中看到律師顧問的影子,借小說人物之口,專業嚴謹地對版權問題發表看法;有時,你看到程序員的影子,以計算機的專業思維方式為基礎,加上天馬行空的創想,書寫諸如《單比特算法》等作品。
當然,不僅是文學、計算機、法律,你還可以在他的小說里發現語言學、人類學、歷史、生物技術、地理氣象、機械學等對諸多領域的涉獵運用。《思維的形狀》寫人類與外星人語言的互習,擬構了一種外星語言,并由此推演思維方式的具體差異,以一名人類孩子、一名外星孩子為主角,演繹成兩個星球文明接觸、誤解、隔閡與和解的故事。他顯然深諳語言學中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該假說認為,語言塑造了思維,我們所使用的語言,同時劃定限制了思考的范圍和方式。知其理為骨,豐之以故事之血肉,讓整篇小說變得耐人尋味。
實際上,閱讀自然科學方面的學術文獻常常是他寫科幻小說的靈感之源。他的好友、同是科幻作家的夏笳曾說,他是一名“對世界的任何領域都抱有好奇和熱情的終身學習者”,而他們之所以氣味相投,可能是因為同屬于那種“跨越邊界之人”,出于對這個世界豐盛的好奇心,而積極主動地將探索追問的觸角伸向看似截然無關的領域,于是得以在不同領域間游走,不斷地觸碰挑戰邊界。
但是,與其說劉宇昆在“跨界”,不如說,他是超越界限的。無論是采訪、聊天,還是論壇活動時發表觀點,他都會習慣性地質疑被討論概念本身的合法性。這讓采訪變得有些困難,也更加有趣:你必須隨時準備好面對他的質疑。對他來說,他似乎不能容忍討論本身就是愚蠢而無效的,因此必須首先打破和糾正思維局限。
“你怎么看華裔科幻文學?”
“華裔這個概念,本身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并不認為我和其他的華裔作家有什么共同點。比方說,我和一個美國人的共同點,或許比和一個華裔的共同點要多得多,也聊得來得多。實際上,這些差異都是很個人的,受每個人不同的成長經歷影響,不能因為我們都有中華血統、又都在海外,就人為劃歸為一個群體。所謂‘華裔’這個群體根本就是外人想象出來的,至少我不是這個群體中一員。”
而在科幻大會的“科幻小說中的中國元素與傳統”論壇中,他也首先直言“最討厭簡單化的概括”,認為所謂“中國元素和傳統”,本身就是在西方話語和立場下提出的概念,是以一種西方式的獵奇視角審視東方文明。
你能感覺到,他說話時,一方面是在有意避免踩陷阱——無論如何變換問題的形式,他都能準確地抓住問題的核心概念,語氣隨著重復同樣的反駁而變得無奈。正如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所揭示的,某種程度上說,語言是為思維設下了陷阱。劉宇昆對事物復雜性的尊重,要求他必須時時刻刻保持大腦的警覺。
而另一方面,他的說話方式也像是一種挖掘。每每在陳述某現象之后,他會多問一句:“為什么?”再以犀利獨特的視角,掀開表象的遮蔽,點出藏在其下的更根本的問題。或許,這是他思維的形狀。
理解了這點,再去想他的種種“跨界”表現,就不難明白,對他來說,那或許根本就不算所謂“跨界”。如果界限本身就是不存在的,那么,何談“跨越”?聰明敏銳如他,之所以能在文學、計算機、法律等多領域里自如游走,或許正是意識到,事物的區別本來就是人為賦予的。心中無界,便無謂跨界。
“我們都是這樣的人,喜歡思考人之為人的邊界是什么,思考事物的邊界何在。而在這樣的思考中,就會發現,所謂的區別和界限其實越來越模糊,認知難免會一次次被挑戰與顛覆。這是一個毀三觀的過程。”夏笳這樣說他們的共同點。
其實,這何嘗不是科幻最令人震撼、最有沖擊力的部分?最瑰麗的科幻想象,其實從來不是科技工具如何進步、城市面貌會如何變遷。這些都是表象。而真相是,最震撼的科幻,它永遠直擊人的思維與認知模式:在某種邏輯嚴密的想象設定中,你的既定認知隨著故事情節發展,經歷被轟然摧毀的過程,然而無可辯駁——這即是科幻理論學家達科·蘇恩文所說的“認知性的陌生化”——你目瞪口呆,然而同時,蕩氣回腸。
這種蕩氣回腸,才讓人知道人類的微不足道、人性與道德的脆弱,才想要面對永恒又無垠的蒼穹,全身心地仰望宇宙星空,向高處捧起雙手,由衷嘆頌:“啊,謝頓在上!”
劉宇昆進入國內大眾視野,終究是憑靠自己的科幻作家及譯者身份。
2012年,美國芝加哥。世界科幻大會上,劉宇昆已經以《手中紙,心中愛》,捧回當年雨果、星云最佳短篇小說兩座獎杯,成為了第一位獲得世界科幻雙獎的華裔作家。他用英文寫作。此時的他,漢語已不比英語流利。他說,自己的漢語停留在小學水平,太復雜、太長時間的口語表達有些磕巴,但欣賞和理解水平還是夠的。
緊鑼密鼓地,接下來三年里,國內翻譯出版了他的科幻短篇小說集《愛的算法》,接著是《思維的形狀》《殺敵算法》。在劉宇昆之前,國內主流科幻作家的創作風格偏剛健硬朗,無論是劉慈欣、王晉康還是韓松、何夕,寫作都帶有明顯的男性氣質。而劉宇昆的出現,其細膩的文風與科幻巧思,對中國科幻圈來說,無疑像清泉一注。再加上他清秀如大男孩般的長相,更是贏得不少粉絲傾心。科幻迷們開始親切地稱呼劉宇昆為“小劉”(相對于劉慈欣的“大劉”)、“啃劉”,在私下交流中,交換著各種有關小劉的信息:
“他居然回復我了耶!”
“劉宇昆人很好,他都會回的。”
“而且是秒回,超快。”
“他twitter上也很活躍,老看他和粉絲互動。”
“小劉好帥!”
2013年,美國德州圣安東尼奧。依舊是世界科幻大會,這次,劉宇昆再次憑短篇科幻《物哀》,獲得了當年雨果最佳短篇小說獎。這次,他寫的是日本,卻將大和民族獨特的物哀氣質,表現得如出己身。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寫作,是超越具體民族界限的。他可以表現中國,也可以表現日本,他的西方教育背景與亞裔出身,浸染于不同文化的經歷,讓他既得以表現文化之差異,又得以站在更高的層面,審視不同文化背后共通的人性人情。
2014年9月,北京。第五屆華語科幻星云獎頒獎現場,大劉、小劉一起走上了嘉賓入場紅毯,引來圍觀陣陣尖叫,兩人被調侃為“基情滿滿”。當天,劉宇昆因為將劉慈欣《三體》和陳楸帆、夏笳、馬伯庸等中國作家的作品成功譯介到英語世界,獲得了“華語科幻星云獎特別貢獻獎”。無疑,小劉的每次亮相,都為他帶來了新的粉絲。
此時,不過是喧囂來臨前的波瀾。劉宇昆的名字在科幻圈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仍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狂歡。真正的巨浪,暗地里從美國斯波坎蓄勢,要等到一年后,才會掀起軒然大波。
2015年8月,美國斯波坎。這座由于山林火災而灰煙蒙蒙的小城,因為第73屆世界科幻大會而熱鬧了起來。
世界科幻大會里,極少數需要提前搶名額的活動之一,是作家咖啡座談會。這是一個小型的作家與讀者的圓桌會,一般只開放7到10個名額,網上報名,先到先得。
為了注冊劉宇昆的咖啡座談,我提前一周網上報名。沒想到,不僅正式的7個席位已滿,連候選席位都已經排到了第9位。經過漫長的等待,有幸混進咖啡座談會場的我發現,劉宇昆原本10個名額的咖啡圓桌座談,硬生生擠進了12名讀者。
潔白的桌布上放著三只千紙鶴。
“是誰放的?”
不知道。無人認領,面面相覷。可是冥冥之中,有股暖意。桌邊的所有人都懂了。如果你了解過劉宇昆的小說,你就會知道,折紙意味著什么。
咖啡座談只有一小時,讀者的好奇集中在《三體》和劉宇昆的新書《國王的恩典》、個人寫作上:
“你是怎么接到翻譯《三體》這個活兒的?”
“你和劉慈欣本人見過面嗎?”
“你的本職工作是什么?什么時間用來寫作?”
“你的小說被翻譯到中國了嗎?”
“什么時候能看到你的下一本書?”
……
身臨其境,你才會真切感受到,劉宇昆在海外科幻讀者中確實已經開始有了一定的人氣和地位。2015年世界科幻大會上,每個有劉宇昆出席的活動,幾乎都座無虛席。每當活動結束,總會有一群海外科幻讀者蜂擁而上,圍著他問各種問題,眼神中帶著欣喜放光的神色,也顯然被劉宇昆本人及其回答所吸引。
而劉宇昆也樂于與他的粉絲們交流。他總是手舞足蹈,語速飛快,時而神色激動,時而皺眉思索然后辯駁,永遠生龍活虎神采飛揚。

《三體》英文版書影
美國時間2015年8月22日晚,斯波坎會議中心。雨果獎頒獎禮之前,我問劉宇昆,有沒有期待?他當時并沒有太多自信,做出推阻的手勢,說,哪敢期待,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的。
整個演播廳座無虛席。舞臺大屏幕上,出現了國際空間站,畫面中間,身著航空服的林格倫博士飄立,手持白色信封。臺下,數千人屏息。十來名亞洲面孔的人,有的緊緊手握著手,似乎格外緊張。
“The best novel of 2015 Hugo Awards is……The Three-Body Problem!”(“2015年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得主是——《三體》!”)
尖叫,掌聲,歡呼,沸騰。
劉宇昆顯然有點驚愕,但更多的是驚喜。西裝筆挺的他迅速走上舞臺,偶爾捂住胸口,看得出有幾分緊張,但也很快鎮定下來。一如既往的幽默,惹得觀眾們陣陣大笑,也不乏嚴肅正經。
他曾寫過一篇小說——《紀錄片:終結歷史之人》。站上雨果獎舞臺的那一刻起,他卻已然是——開啟歷史之人。
作為同樣在現場見證歷史的人,我給這個開啟歷史之人發消息祝賀。沒想到,竟然當晚就收到了回復。我以為他會說一句淡淡的“謝謝”,最多加幾個感嘆號。但他說的竟然是:
“好高興啊!”
責任編輯/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