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宮

劉曉

對于宮魯鳴來說，當不當這個中國男籃教練不是由他本人決定的，作為籃管中心系統的“體制內干部”，他沒法對自已的薪水、去留問題提過多的要求，“服從組織安排”一定是不容更改的選擇。

4月14日中午11點半，一輛大巴靜靜地停在玉蜓橋下靠近國家體育總局訓練局的路邊，車門敞開。幾十米之外，一群拖著行李的高大運動員拉成長長一列，一個接一個從院內走出，在車身下的艙室放下行李，轉身上車。

幾名國家隊的教練員也聚在附近，站在車旁的是李楠，目前他是球隊的當家人一一一直到真正的主教練宮魯鳴歸隊之前。吳慶龍和胡雪峰散在路旁，有一句沒一句地招呼著隊員上車。

深春的驕陽已有些炙人，看上去好像沒睡夠的隊員也顯得格外慵懶。

這是中國男籃兵發海埂集訓的日子，他們將在高原上度過之后的22天，并且等回他們真正的主教練，宮魯鳴。

盡管在4月12日，籃協已經通過在官網發布了組建中國男籃教練組備戰奧運會的通知，并借此為宮魯鳴的續約問題給出答案。不過，在兵發海埂的隊伍里，依然沒有看到宮指導的身影。

現場前來送行的十來位記者都是沖著宮魯鳴來的，失望宮帥不在的同時，大伙圍住了領隊柴文勝。來的媒體并不多，但幾架攝像機和話筒湊成一簇，看上去還是很有聲勢。

“這段時間大家訓練的比較認真、很投入，尤其這兩天大家聽說宮指導馬上回來了，干勁兒很足。如果說效果的話現在還欠缺一些，個別隊員休息時間比較長，還需要分別進行恢復，我們這次高原訓練任務比較重，剛才我和王指導（體能教練王衛星）在聊，他也說這次高原訓練的量比較大的，球員們也都要做好心理準備，全力以赴地進行訓練。”柴文勝介紹了集訓10天以來球隊的狀態，“隊員們也知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兩塊集中訓練的時間，一個就是這三周的高原訓練，一個就是5月10號到6月初第二次熱身賽之前的一個月時間，所以說任務還是很重的。”

因為主教練遲遲無法確定，中國男籃今年的集訓比往常晚了許多，留給他們備戰奧運的時間只有不到4個月。體育總局給男籃的定下的任務是：爭取在奧運會上贏下兩場比賽一一這個任務一點都不輕松，此前中國隊在奧運會上的歷史最好成績八強，也都只是贏了兩場比賽。

留給宮魯鳴的時間不多了。

“欲速則不達，有些事情如果不事先處理好，可能會對隊伍備戰造成更大影響。另外，隊員的恢復、調整以及體能訓練是中國男籃昆明集訓的主要任務，教練班子已有具體計劃和安排。”對于與球隊匯合的時間，宮魯鳴如是說。

亞錦賽奪冠拿到奧運會入場券為宮魯鳴帶來了無可比擬的權威和聲望，但跟人們想象的不同，他的帥位反而變得不再那么穩固了——相比于打進奧運這樣的硬指標，實際上，打奧運會比賽，因為對手實力太強，反倒是誰帶結果都差不多。

因此，當宮魯鳴因為待遇等問題與籃協發生分歧并陷入瓶頸之后，已經有人開始考慮其他能夠作為中國男籃主教練的人選。

這對宮魯鳴相當不公平，因為在他出山前，男籃帥位是個無人敢接的燙手山芋。

中國男籃上一任主教練是希臘人揚納基斯，他在任上引發了籃管中心內部史無前例的宮斗大戲，籃管中心主任信蘭成和分管國家隊的副主任胡加時之間的矛盾幾乎被公開擺上臺面。

2013年4月上任時，揚納基斯簽訂了一份為期四年的非保障性合同——這也是籃協在前任主帥鄧華德的保障性合同上吃到教訓后做出的調整。在這份合同中，籃協每年都會考察男籃的整體表現來決定主帥揚納基斯是否能繼續留用。對他的具體要求是：2013年亞錦賽上必須奪冠，2014年籃球世界杯（即世錦賽）要小組出線晉級16強，2015年亞錦賽奪冠，2016年里約奧運會爭取打進八強。

結果，2013年亞錦賽，揚納基斯只帶領中國男籃取得第五，并因此下課。

當時，中國男籃帥位空置，籃協和球隊內部都充滿了不和諧。再找外教時間倉促又難以服眾，現役的國內教練又沒人愿意接這個爛攤子，國家隊陷入群龍無首的尷尬。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闊別一線多年的功勛主帥宮魯鳴火線出山，扛下了這付擔子，他面臨的首要任務就是必須在2015年的亞錦賽上奪冠拿到里約奧運會入場券。

在姚明退役之后，中國男籃在亞洲的統治力早已蕩然無存，在過去的幾年里，伊朗始終是亞洲最好的球隊，而中國男籃的狀態則不斷下滑，不止伊朗、韓國，就連中華臺北和日本這些亞洲二流球隊，都在正式比賽中讓中國隊吃過敗仗。

在各方看衰的情況下，宮魯鳴交出的答卷是9戰9勝重返亞洲之巔，韓國、伊朗和菲律賓三大強敵都在中國隊身上吃了敗仗，作為一名火線上任的主教練，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讓球隊發生脫胎換骨的改變堪稱奇跡。

而在宮魯鳴率隊完成了這個奇跡之后，他覺得有件事需要解決一下——他的薪水。

因為壓力大任務重，中國男籃主教練的薪水一向不低，如果聘請外教，費用更是要向國際接軌，當年鄧華德這種美國三流教練的年薪都有上百萬美金，而揚納基斯的年薪更是千萬人民幣級的。

作為蜚聲海外的世界級名帥，揚納基斯多年前在希臘國家隊和奧林匹亞科斯隊的年薪就分別達到了120萬歐元和110萬歐元。2013年同中國男籃簽約時，籃協并沒有透露具體金額，只表示揚納基斯的年薪對得起他世界名帥的身份，業內據此推測，當時他的年薪應該在150萬歐元左右，甚至更多。

宮魯鳴接任時，他最初提出的工資要求是每月25萬，也就是300萬人民幣的年薪。盡管相比于外教這已經是相當低的價碼，但籃協依然覺得，這一薪水標準過高，之后討價還價到每月15萬，宮魯鳴沒再提出異議。

然而這份打了6折的薪水也沒有兌現。

作為中國男籃的主教練，宮魯鳴拿到的工資只有人民幣1萬元，籃協的理由是，作為國家體育總局籃管中心的工作人員，宮魯鳴的身份決定了，不能僅僅用市場化的標準來看待他在男籃主帥位置上起到的作用，換句話說，不能以市場化的主帥薪酬標準來支付宮魯鳴的工資。因此，籃協一直按照籃管中心體制內的工資標準為宮魯鳴發放薪水。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們也不敢給宮魯鳴開出高薪，用一位業內人士的話說：“今年是奧運年，如果宮魯鳴能拿比整體薪酬標準高很多的薪酬，那么李永波怎么辦，劉國梁怎么辦，跳水、舉重等中國優勢體育項目的教練怎么辦？”

就是因為“體制內”這一原因，宮魯鳴不但沒能拿到當時約定的工資，就連男籃亞錦賽奪冠后得到的獎金，都沒有他那一份。

在奧運任務的大背景下，籃協一貫的重國家隊，輕聯賽的做法多年來頗遭詬病，按照慣例，第一批國家隊隊員在聯賽常規賽結束就會開始集訓，邊訓練邊等著打季后賽的球員陸續歸來。

然而在2016年，四川隊捧起總冠軍獎杯都過了好久，國家隊還遲遲沒有動靜，別說集訓，連大名單出爐的日期都一拖再拖。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3月31日下午，一份新鮮出爐的名單終于出現在籃協的官方媒體群里，在這份名單中，所有23名隊員將分三批報到，而第一批隊員的報到時間就是3月31日當天，第二批報到時間為4月10日，第三批隊員則報到時間待定。

最為獨特的是，這份名單雖然明確了國家隊的隊員和報到時間。但是卻沒有寫明誰將擔任這支球隊的主教練。

當時距離里約奧運會還有不到5個月，新一屆中國男籃就這么在還沒有掌舵人的情況下在執行教練李楠的帶領下揚帆起航了。

籃協與宮魯鳴的溝通一直在進行，信蘭成親自到宮魯鳴家里進行磋商，而宮魯鳴則對國家隊提出了三條要求。

第一條是要求中國籃協對中國男籃進行表彰嘉獎。“以中國籃協的名義對這屆中國男籃所表現來的正能量給與充分認同肯定，對中國男籃為國爭光的勇于拼搏、甘于奉獻、勇猛頑強、團結互助的精神給予表彰嘉獎。這支隊伍所表現出來的凝聚力、血性是近幾年中國男籃所欠缺的，特別是年輕隊員。我們這把年紀對于這些沒什么，但對于激勵和鞭策年輕隊員是非常重要的，傳遞好正能量有益于國家隊的長遠建設和管理。”

第二條是要求籃管中心、國家隊、俱樂部三方合作。“對于年輕隊員的培養，需要中心、國家隊、俱樂部三方上下一體通力合作，制定一個三方合作的長遠發展的計劃，最終達到三方共贏的良好局面。”

第三條是要求簽訂國家隊長遠發展的合同。“國家隊要有一個長遠發展的大合同，包括方方面面，全都要有文字，然后有關方面我們要簽約，有章可循。”

這三條要求事關中國男籃的長遠發展，但并不涉及宮魯鳴個人的待遇問題。

而另一方面，在輿論和媒體的壓力下，總局領導也開始過問宮魯鳴的續約問題，并直接促成了4月12日，一份《組建男籃教練組備戰奧運會的通知》在籃協官網上正式發布，這份通知在主教練一欄明確地寫著“宮魯鳴”，這意味著宮魯鳴正式回歸執掌男籃教鞭。

對于這一看似皆大歡喜的結果，宮魯鳴的表態是：“這其實就是一個行政命令，是組織做出的決定。”

而他的待遇問題，則沒人再提起。

4月17日，宮魯鳴終于坐上了飛往海埂的飛機，與全隊匯合，20多天之后，他就將帶隊迎來中國男籃的本次集訓的第一波熱身賽，而距離8月5日里約奧運會開幕，也只剩下不到4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