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東
“黃河考古”漫議
□張立東
“黃河考古”,是指以黃河為標靶的考古工作與研究。
2016年7月26日下午,隨苗書梅院長與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的齊德淳 (TristramR.Kidder)教授商談學術合作事宜。齊教授提出,最好以學術課題為樞紐來安排室內授課、田野實習等活動。談及具體課題時,我認為可以黃河為中心展開。隨后,覺得應該提出“黃河考古”的課題,當場得到院長的同意后,便立即向大家談了我的想法。會后網搜“黃河考古”,沒有搜到任何結果,看來目前學術界還沒有這一提法。
實際上,前幾天與魏繼印教授通電話時,就已經想到以黃河為主要標靶,因為聽說齊教授是研究地質考古(geoarchaeology)的。地質考古是一個跨學科研究領域,利用地理學、地質學或其他地球科學的技術和主題來探討考古話題。例如,影響考古遺址的形成和現狀的自然過程、墓葬和遺物在埋藏之后的變化等,經常涉及土壤、沉積物及其他地理學概念。說得輕松點,人家是玩土的。過去,也不是一點沒想到從考古學上研究黃河,但一想到沖積物、洪積物、沉積物等一堆似是而非的名詞就頭痛。有了玩土者的加入,這項工作應該可以進行了。
“黃河考古”的主題,是在院長介紹過“黃河文明與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之后形成的。該中心使我想到了“黃河學”。早在1980年代,先后有人提出專門研究黃河的“黃學”或“黃河學”。2009年11月21日,在河南大學黃河文明與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舉辦了“黃河學”高層論壇,標志著“黃河學”跨入新的發展階段[1]。學術界一般認為,“黃河學”是“以黃河及其流域為研究對象……是一門建立在自然科學、社會人文科學、文學藝術科學及技術科學之上的綜合學科”[2]。
“黃河考古”的提出,也是多年關注“黃河史”的結果。岑仲勉先生的《黃河變遷史》[3],是現代黃河史研究的奠基之作。說句實在話,我對該書的關注并非黃河本身,而是其中有關商代都城尤其是亳都、商丘的部分。岑先生提出早商的亳都應在河南內黃,在夏商史研究領域中獨樹一幟。后來,先師鄒衡先生曾將該說命名為“黃亳說”,并專門著文考辨其非[4]。近年王震中先生力主此說[5],頗引人注目。
對黃河史用力頗深的復旦大學教授譚其驤先生,曾主編《黃河史論叢》一書[6],收錄14篇當時一流學者研究歷代黃河的論文,實際上也是一部由論文組成的黃河史。
“黃河考古”的目標是利用考古學方法來研究黃河史。夏鼐先生說:“考古學是根據古代人類活動遺留下來的實物來研究人類古代情況的一門科學?!笨脊艑W與狹義歷史學,是歷史科學(廣義歷史學)的兩個組成部分,其關系“猶如車子的兩輪,飛鳥的兩翼,不可偏廢”[7]。依此,則黃河考古的目標與黃河史是相同的,只是二者所使用的材料和方法有所不同。以往的黃河史研究,主要是由歷史地理學家進行的,他們在具體研究時盡量使用考古資料,因此“黃河考古”實際上早已開展。只是隔行如隔山,歷史地理學家們的“黃河考古”研究自然難如人意。就筆者陋見,似乎迄今為止,“黃河考古”仍未形成學科自覺。
作為中國考古分支的黃河考古,其研究自應由專業考古學家承擔。學術發展到今天,“黃河考古”不僅要用傳統考古學的方法,利用遺跡、遺物來研究與黃河相關的問題,更應該使用科技考古尤其是地質考古的方法,通過對沉積物等的分析,對作為一個自然實體的黃河進行研究。戲言之,現在不僅要玩陶片,玩文字,還要玩土。
“黃河考古”的核心內容是黃河下游河道的變遷。歷史地理學家曾對此做過深入研究,成果最引人注目的是譚其驤先生及其弟子。由于主要依據文獻記載,其結果自然有待考古材料的檢驗。鄒逸麟先生曾大致描繪出黃河下游河道變遷狀況(圖一)。譚其驤先生曾根據新石器時代至東周時期先秦文化遺址的分布,來討論黃河下游的河道。他指出:“從新石器時代歷經商周到春秋時代,河北平原的中部一直存在著一片極為寬廣的土地。在這一大片土地上,沒有發現過這些時期的文化遺址,也沒有任何見于可信的歷史記載的城邑或聚落?!盵8](圖二)當年初讀該文,曾被震撼:考古材料還可以這么用!該文發表30多年來,相關的考古工作很多,如果現在重繪一張新石器時代至春秋時期考古遺址的分布圖,相信一定會發現一些新的問題。

圖一 黃河下游變遷略圖

圖二 戰國以前遺址與城邑的分布與黃河下游河道
最早處于純天然狀態的黃河是無拘無束的。自戰國中期開始,相關各國開始在黃河下游筑堤。兩千多年來,不知修了多少里的堤,估計比萬里長城還長,但迄今為止尚未見到有關黃河大堤的考古發現。估計除了尚在使用的,絕大部分黃河大堤都已埋在地下。不過,若是機緣巧合的話,應該會有所發現的??脊艑W史告訴我們,有時一旦有了某種遺跡、遺物的概念,就會很容易識別出這些遺存。近年良渚文化大壩的發現,催促著我們去尋找黃河大壩。難道所有的黃河大壩都被埋入地下了嗎?相信有一些地方尚在地表之上,默默地期待著我們去辨認。
新莽始建國三年(公元11年),黃河東決于魏郡,經平原、濟南二郡,流向大海。在河南內黃三楊莊發現的西漢晚期到新莽時期的遺址,工地主持人劉海旺先生說,遺址就是這次河決造成的。三楊莊遺址不僅像意大利的“龐貝古城”那樣保持大災后的實景,而且還告訴我們不少關于那次洪水的故事。
《水經·瓠子河注》中曰:“河水舊東決,逕濮陽城東北,故衛也,帝顓頊之墟。”河南濮陽高城遺址是東周時期衛國的都城,并一直沿用到西漢。發掘者斷定該城是漢武帝時黃河在瓠子河決口時被沖毀的。城外護城壕的上層淤土內包含有西漢陶片的地層很可能是瓠子河決口的淤積層[9]。
類似的考古發現還有不少。例如,河南商丘宋城的勘探(圖三),山東定陶漢墓、河南開封城摞城遺址(圖四)的發掘等。只是過去考古學家的研究多是用黃河來討論考古遺址,現在提出“黃河考古”的課題,就需要轉換思路,用考古材料來探討黃河的歷史。
當然,“黃河考古”的內容遠不止下游河道的變遷,黃河的諸多渡口也會遺留有遺跡、遺物的。王子今先生曾歷數秦漢時期黃河上的重要津渡[10]。這些津渡大多長期沿用,有些可以上溯到夏商時期,大多一直沿用到近現代。山西省永濟市蒲津渡遺址出土了以唐代鐵牛為代表的與渡口相關的重要遺存[11]。
學術領域中的“黃河考古”,可以說與黃河歷史、普通考古和地質考古均有關。其目標是作為一個自然實體的黃河,其所用材料主要有文化遺存、文獻記載和自然堆積。立志研究黃河考古的學者,應該以自己的學術專長為基點,廣泛學習其他學科的理論、方法、技術等。我之所以匆匆地寫作此文,主要是想呼吁有能力、有機會的青年才俊,來加入進而將來主導對黃河——中華民族母親河的研究。相信,不遠的將來,一定會有青年才俊對這一學術領域感興趣的。

圖三 商丘宋城、睢陽城的地層剖面

圖四 開封城摞城剖面示意圖
注釋:
[1]吳朋飛:《“黃河學”學科構建芻議》,《天中學刊》2010年第4期。
[2]管華、張大麗:《“黃河學”論綱》,《人民黃河》2005年第11期。
[3]岑仲勉:《黃河變遷史》,人民出版社,1957年。
[4]鄒衡:《內黃商都考略》,《中原文物》1992年第3期。
[5]王震中:《甲骨文亳邑新探》,《歷史研究》2004 年第5期。
[6]譚其驤:《黃河史論叢》,復旦大學出版社,1986年。
[7]夏鼐:《什么是考古學》,《考古》1984 年第 10 期。
[8]譚其驤:《長水集(下)》,人民出版社,1987 年。
[9]袁廣闊、南海森:《試論濮陽高城東周城址的性質》,《中原文物》2009年第1期。
[10]王子今:《秦漢黃河津渡考》,《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89年第3期。
[11]劉永生:《古城古渡古橋》,《文物世界》2000年第4期。
(作者單位 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責任編輯 孟昭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