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輯
如果以1917年胡適在《新青年》上發表新詩算起,2017年,新詩將迎來她的百年華誕,一百年來,新詩人輩出,新詩也已經取得了對舊詩的勝利,新詩的法定地位已經不容置疑,大量的新詩人被經典化,近40年來,漢語詩歌更是走向世界,有多個詩人在國際上產生深遠的影響并被看成是中國文學的代表以及世界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然新詩至今還遭受各種質疑,這些質疑,既有來自于學界重要人物的,也有來自于文學內部的,也有來自于一般文學從業者的,更有來自于大眾和普通讀者的,但不管這些質疑的聲音是大是小,新詩都巋然樹立,而且以自己的節奏在自己的規律中滾滾前行,對詩界中人來說,新詩的成就有目共睹,新詩正在發展和成就之中,更有人認為,新詩已經進入了自己最好的時代。
在新詩成就不容置疑的普遍前提之下,一些問題也隨之出現,成了詩人們和詩歌工作者們不能回避和回避不了的難題。比如:新詩既然已經成就了,為什么離大眾越來越遠?為什么讀者越來越少?為什么社會影響力越來越低?詩歌界為什么如此混亂?詩歌的標準是什么?什么是好詩什么又是壞詩?什么是好詩人?什么又是壞詩人?漢語詩歌,是正在繁榮中,還是正在萎縮中?是在發展呢?還是受限?在新文學的四大體裁中,新詩,位居何處?為什么詩歌被出版和大眾閱讀所拋棄?等等。
一、 中國新詩遇到了什么問題?
這些問題,其實都是一些外行的問題,如果從新詩的本質和內部來看,這些問題,都不是什么不可解決的問題。
比如:新詩為什么離大眾越來越遠?為什么讀者越來越少?為什么社會影響力越來越低?
這是因為新詩本身就不是為大眾準備的,而現代詩的本質更是決定現代詩只能是小眾的讀物和愛好,現代詩不可能完全深入到廣泛的閱讀消費中。中國的新詩在80年代以后,越發的知識化、技術化、精英化和專業化,現代詩的程度越來越強,因此,遠離大眾是勢所必然之事。遠離大眾,而且越來越專業化,讀者勢必就會少,讀者少,社會影響力自然就會低。如果考慮到新詩的專業性,考慮到新詩的現代詩屬性,考慮到新詩的受眾群體,新詩離大眾遠,讀者少,社會影響力低,不但都是可以理解之事,而且是就該如此之事。
詩歌界為什么如此混亂?詩歌的標準是什么?什么是好詩什么又是壞詩?什么是好詩人?什么又是壞詩人?
詩歌界的混亂,有多種原因,這里面,既有中國文化的深層原因,更有中國社會的普遍原因,更是中國目前現實混亂的某種鏡像,類似的混亂,其實充斥于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何至于只在詩歌界中?當然,這種混亂,與詩歌難以樹立必要的標準有關。更和詩歌權力中心、價值中心潰散有關。說到詩歌的標準,其實這也許是一個偽問題。詩歌不是數學,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甚至階段性的標準都沒有。詩歌的標準就在詩歌之中和詩歌的發展中,它是一個約數和一個方向,而不是一個常數或者說準數,強求詩歌拿出標準,甚至是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只能說是不了解現代詩。這其實是有關于現代詩的一種暴力和簡化。現代詩有很多標準,也有一些基本的標準,但是這些標準,都是很難數量化和確定化的。至于什么是好詩什么是壞詩,其實詩歌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詩歌學術也有自己基本的認定,大眾和一般文學研究者和工作者,不懂詩歌,進而弄不清什么是好詩什么是壞詩,什么是好詩人什么是壞詩人,也是一種符合邏輯的結果。
那么,漢語詩歌,是正在繁榮中,還是正在萎縮中?是在發展呢?還是受限?在新文學的四大體裁中,新詩,位居何處?為什么詩歌被出版和大眾閱讀所拋棄?
我個人認為,漢語詩歌,正在繁榮中,因為詩歌本身的發展已經到了該繁榮的階段,而且,新媒體和信息時代的開始,也有助于詩歌的繁榮。詩歌沒有萎縮,只是退到了文學的深處和內部而已。新詩一直在發展中,當然,令新詩受限的因素一直都存在,但不會在根本上影響到新詩的持續性發展。
如果說古典文學的精華和基礎是詩歌的話,那么現代文學的核心和重點就是小說和散文,新文學四大體裁中,小說和散文無疑是新文學的主體,相應的,也是新文學中影響最大和受眾面最大的部分。但是,新文學中,新詩堪稱是文學的風向標和報春鳥,新詩擁有新文學中最敏感的神經,新詩是新文學中最活躍和沖動的部分。同時,新詩也是新文學中最為文學本體化的部分,新詩的文學性、藝術性、技術性、知識性以及革命色彩,遠遠高于和多于現代文學中的小說、散文等體裁。新詩是新文學的文學底線,堅守著新文學最為文學的價值高地,小說、散文、戲劇中都難免要存有一部分通俗性、大眾性、時代和社會性的成分,新詩則可以反其道而為之,反通俗、反大眾、反時代、反社會,只為了文學本身而存在。因此,在中國新文學也就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四大體裁中,新詩,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和價值,任何人都無權因為讀者、社會影響或者什么讀不懂等原因,而嗤笑新詩和小視新詩。新詩,是中國現代文學的文學核心與文學可感體。至于新詩為什么會被出版和大眾閱讀所拋棄,我想,首先文學已經在出版世界中持續地縮水了,文學中的小眾文學——詩歌,又怎么能被納入被市場和經濟訴求牽著鼻子走的中國出版呢?出版是逐利的,詩歌是無利可求的,出版拋棄詩歌,理所應當,沒什么可奇怪的。說白了,在大眾的閱讀世界中,出現的只能是大眾所能理解和喜愛的東西,新詩或曰現代詩天然的就具有一定程度的小眾性和反通俗性,新詩是反消費性閱讀的,因此,大眾不喜歡新詩沒有什么可值得奇怪的。
一旦從詩歌的角度看,一旦正視詩歌本身的特點和規律,很多關于中國新詩也就是現代漢語詩歌的問題都不再成其為問題,我們會發現,其中的很多問題甚至難題,都是因為不了解新詩的本質和缺乏時代性的寬闊視野而出現的,一旦學術地看待新詩,一旦歷史地看待社會和現實,那么,就不會再糾結于這些問題了。
但是,對漢語詩人、詩歌讀者和所有漢語詩歌的從業者來說,一個問題必須正視和考慮,那就是,當代漢語詩歌的當下處境是什么樣的?在當下社會中,漢語詩歌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狀態和態勢中呢?
我個人認為,當下的漢語詩歌及其漢語詩歌界,已經進入到了一種可以以“調和時代”來形容和概括的詩歌生態中,此詩歌生態,正在影響和主導著當下的漢語詩歌及其寫作。
二、 何謂詩歌的調和時代
1949年之后,直到1978年朦朧詩出現之前,中國新詩(為行文方便,以下也稱之為漢語詩歌、現代漢詩、詩歌)的詩歌生態,都可以以“國家時代”或曰“體制時代”來概括之,何謂國家時代/體制時代?就是說,這一階段的新詩及其詩人們,基本上生存在唯一的國家體制中,除此別無生態,相對應的,這一階段的新詩寫作向度和可能性也是高度受限于國家意識形態和國家審美向度的。
1978年以后,中國新詩開始了“雙軌時代”,除了國家體制之外,詩人們開始擁有和營建詩歌的地下體制,中國詩界開始出現第一詩界和第二詩界、體制內詩歌和體制外詩歌(地下詩歌、民間詩歌)雙軌前行,相應的,國家審美和國家標準受到了強力的沖擊,以朦朧詩人(其核心是今天派詩人)和第三代詩人為代表的詩人們盡可能多地為中國新詩增添了先鋒、實驗和革命的向度、成績和色彩,中國新詩的詩學含量劇增,開始和國際詩歌同步。這一雙軌時代,在1989年后開始進入下滑期,直到1990年代末結束。21世紀初,隨著國家文學體制、中國社會以及中國經濟的變化,尤其是網絡的出現和有效,中國詩歌進入了一個為時很短的混亂時代,一時間,網絡風生水起,國家體制失控和退行,第二詩界面目開始模糊,商業和金錢因素開始侵入詩歌的生態之中。大約從2007—2008年以后至今,尤其在近五年中,中國詩歌進入了“調和時代”。
何謂調和時代?
一方面,國家的詩歌體制和標準還在有效中,甚至會有局部的加強,但是總體上已經不再能完全掌控中國詩歌和主導中國詩歌了,而且,其權力也不再是鐵板一塊,體制系統可以程度不一地和經濟勢力以及民間系統合作,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復雜的合作關系開始出現。
高校系統開始以學術的方式或曰面目進入詩歌,進而形成了國家體制之外的詩歌權力系統,這一系統,目前還在進步和加強中,而這一系統,也不完全局限于學術領域中,其和國家體制、資本體制以及民間系統,也都有程度不一的關聯。
隨著經濟的好轉、網絡技術的普及和有效以及印刷工業的技術性進步,民間詩歌/詩人的空間得到了拓展,其詩歌生態更為活泛和多樣,甚至可以以資本的方式盡可能地和有可能地利用一下國家出版資源。在這個生態中,詩歌一方面極度地活躍,一方面也極度地蕪雜;一方面有最大化的多樣性,一方面也呈現著高度的無序性。繁榮和貧瘠、有效和無效相輔相成,甚至呈雙生狀,繁榮的同時就是貧瘠,有效的同時就是無效。
中國詩歌以及詩人們,突然不再那么涇渭分明了,體制內和體制外,先鋒和普通,官方和民間,學院和草根,前衛和保守,廟堂和江湖……不再你是你我是我了,開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多界限已經失效和模糊。
“調和”成了出入于上述諸系統或曰層面中的主體性用力和因素。
在調和的主宰下,權力系統和金錢系統可以合謀和互相借勢借力,官方和民間也可以有條件地合作和互相給予,而學術系統也不能夠抵御權力、金錢和民間的進入,詩歌界中的大量活動都是面目曖昧的,其目的也許只有一個,那就是:活動,以及活動所能達成的熱鬧與響動。
調和時代,成功和歷史似乎都是可以操作的了,成功不再有界限分明的門檻,歷史也不再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很多混子和擁有權勢或者金錢者,進而得以進入詩界和獲得所謂的成功。
調和時代,出版,刊物,學術和團體,都不再純潔和絕對有效,都不再是標準和提供標準,中國的詩歌界,一派活躍的氣象中,烏云翻滾,濁流蜿蜒。
三、 調和時代的具體表征及其對漢語詩歌和詩人的影響
漢語詩歌的“調和時代”,有什么具體的表征嗎?調和時代,又會出現哪些現象?又會對漢語詩歌和詩人造成哪些影響和帶來什么改變?
我個人認為,調和時代的最大表征就是:涇渭分明的寫作和詩人消失了,有所堅持的寫作和詩人越來越少,先鋒詩歌開始式微,漢語詩歌的革命色彩和勁頭都在下降,前衛缺失。民間和體制可能不那么決絕了,操作和一定程度的讓步成了普遍現象和普遍事實。
調和時代,每個詩人似乎都患上了成功強迫癥,因為成功是可以調和來的,是可以操作來的,因為在調和時代,標準是模糊的。在成功強迫癥的驅使下,詩人們不擇手段的人情、操作、調和、讓步、活動、付出、投降……以換取可以摸得著享受得著的“成功”。
成功強迫癥帶來的是普遍的在場傾向,為了在場,可以不擇手段,可以犧牲標準,只要在場就行,為了在場,什么都行,因為在調和時代,標準喪失后,在場成了唯一的標準。
調和時代,最大的問題就是標準喪失和價值失范,這里的標準和筆者上文所提到的標準不一樣,上文的標準,是指學術標準,而這里的標準,是指基本標準和階段性標準。詩歌難以設定具體化的學術標準,但是詩歌必須有基本標準和諸多的階段性標準,沒有基本標準和階段性標準,那么新詩真就成了一鍋粥了。調和時代,新詩的標準一下子多了起來和模糊了起來,有權勢者,有金錢者,能活動者,常在場者,似乎就擁有了和達到了某種標準,可以行走于詩界,可以以詩人著稱,甚至可以成為詩界的重要人物。標準喪失和價值失范,造成的一個直接后果就是,詩歌界很熱鬧,但是好詩和好詩人不多;詩歌界很熱鬧,活動很多,獎項眾多,年選之類的出版物眾多,但是,詩歌創作并無豐收之果和豐盛之象。比如,近十幾年來,漢語詩歌最為核心的詩人及其創作還是朦朧詩和第三代時期登上詩壇的那些50和60初的詩人們,60后期和70年代只有少量詩人和他們的創作接近經典,而80后90后的寫作不但談不上豐富,而且距離老一代的創作成就尚有一段距離。1980/90年代,大學曾是先鋒詩歌/現代詩歌的一個很重要的策源地,00年以后,大學已經不再產出重要詩人與詩歌,當年風起云涌的大學生詩歌時代,宣告結束。
隨著標準喪失和價值失范,腐敗開始大量滋生和出現,不論是國家體制內部,還是出版體制抑或學術體制,都充斥著大量的司空見慣的幾乎難以更改和杜絕的腐敗,交易和運作成為某種詩界常態。而民間,同樣一派混亂、蕪雜,因爭名逐利和站位在場而出現的紛爭與分歧隨時可見。
調和時代,出版基本和一般詩人無緣,能夠得到商業性出版的都是金字塔塔尖上的詩人或者圈子里朋友圈詩人,詩歌出版,只做高大上,期間充斥著嚴重的重復出版和資源浪費。一般詩人普通詩人只能通過自費或者虛假出版的方式,阿Q式地滿足一下自己的出版欲和與歷史發生關系的可能。
調和時代,民刊眾多,甚至在隨時出現,而原有的民刊精神和質地以及必要性卻已經闕如,調和時代,民刊作為民刊的必要性已經在民刊的大海中消失了,期間,更有大量的偽民刊偽官刊和各種套掛類合作出版類的不倫不類的詩歌出版物和刊物。表面上看,詩歌民刊多,各種類型的詩歌刊物和出版物層出不窮,好像是在體現當下漢語詩歌的活力和活躍性,其實是劣幣驅逐良幣,反而消解了民刊存在的必要性和基本屬性。
調和時代,詩人作為個體幾乎已經不再是一種社會身份了,甚至連虛擬身份都不是了,創作詩歌無法成為一種職業,詩歌幾乎和謀生無關,而且,幾乎不再有職業詩人,一個詩人,很難靠寫詩改變自己的命運,像余秀華這樣的草根開花現象,基本上屬于孤例。
調和時代,詩人不但處于散放狀態,更處身于一種尷尬甚至孤立和危險的境遇,詩人,除了一部分體制內詩人和所謂的成功詩人外,幾乎普遍承受和遭受著來自于國家、大眾、社會、文化和商業的敵視、無視與誤解和譏諷。當代的漢語詩人和漢語詩歌還沒有被完全妖魔化,但是局部的妖魔化是存在的。
調和時代,有限的一點點的有品質和情懷的獨立出版雖在堅持中,但是,杯水車薪,它們所放射出的光芒,無法照亮這個混沌的調和時代。
調和時代,網絡很活躍,也很有效,但是,因為技術的原因,也因為國家的原因,更因為詩人們追逐新事物的鼠目寸光,網絡的活力已經分流和受限了,網絡詩歌最好的階段是21世紀初那幾年的公共論壇加網站加網刊時代,博客出現后,網絡詩歌的階段已經進入尾聲,等到微博出現和樂趣園被關閉后,網絡詩歌的時代已經結束,現在微信大行其道,但是,淺閱讀消費閱讀和朋友圈閱讀終歸很難觸及詩歌的深層結構,而自媒體就是分中心,更無法聚焦詩歌應有的光榮和深度。
我個人認為,在漢語詩歌的調和時代,當下詩壇存在有如下現象和事實,這些現象和事實,就是調和時代最重要的表征。一是權力潰散但又高度腐敗。詩歌界的權力中心逐漸消失,刊物、出版、作協、學會、學院、評獎等等,都已經說了不算,沒有了絕對的權威,當下詩壇呈現出某種程度的去權威化和無權威化。資本介入后,權力系統高度腐敗,在我們的詩歌界中,媚錢、媚權現象隨處可見,國家體制其實已經毫無尊嚴和標準可言。二是當下詩壇,價值失范但又各執己見和堅持己利。其中,官方、學院、民間都各執己見,其實也是各執己利。我們的詩壇,圈子化嚴重,學院系統在持續的圈子化和僵化中。同樣,資本介入后,各種各樣的喪失和失衡出現在我們的詩界和詩歌學術中,操作歷史,操作詩壇,操作詩人和評論,這些情形已經成為詩壇常態;當下詩壇中,民間詩界一方面很活躍,但一方面也很混亂,其中的泥沙俱下、無序,甚至是不能改變的。三是詩人們心態失衡,踏實寫詩的詩人在減少中,很多詩人心理不平衡,詩界混子多,活動多,大家爭著在場,有時候就像蒼蠅見了血一樣,不擇手段,極端地重視眼前利益。四是資本肆虐,造成一派亂象,權力、金錢、混子攪動詩壇。五是網絡強力介入詩歌,但是網絡的開口太大了,網絡詩歌的激情時代和厚積薄發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網絡,已經不能自律了,已經熵化了,中心喪失了,網絡詩歌,已經不可逆轉地進入到自媒體時代,進而出現了自娛自樂,自得其樂,自以為是,自鳴得意,自命清高等自媒體時代的“自現實”。自媒體時代,詩歌的有效傳播和有效性該如何體現呢?詩人和詩歌的價值又該如何體現和兌現呢?
調和時代,詩界活動巨多,獎也巨多,這些活動和評獎,出自于各個系統,五花八門眼花繚亂,其中也不乏重獎、政府獎、國際獎之類的各種榮譽,但是,有效性能有多大?調和時代,詩界的眾多活動和評獎乃至于事件、活動等,其影響更多是在詩歌界內部,甚至詩歌界內部都對之都很抵觸,表面的活躍之下,是實質的巨大缺失和匱乏,這不能不說是調和時代的一個不幸。近十幾年來,有幾本新出的民刊讓人眼前一亮和提供了新的詩歌向度與內容?詩界出現了幾個有價值的詩歌流派或者群體?又有幾個新詩人讓人眼前一亮和成立與經典化?又有多少學術、理論堪稱是學術和理論呢?所謂底層、草根、打工詩歌、新紅顏、地域寫作、地方主義、新歸來詩人,其中有多少具有真正意義上的學術和理論價值?即便是70后、下半身、垃圾派、廢話詩歌、第三條道路、中間代、網絡詩歌等還算有一定詩學含量或曰傾向性的詩歌流派、寫法、群體、團體,和80/90年代的漢語詩歌相比,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調和時代,漢語詩歌很熱鬧,漢語詩界很活躍,漢語詩人很多,詩歌也很多,“著名牌”的帽子滿天飛,但是,漢語詩歌和漢語詩人,卻缺席于出版,卻失寵于讀者,卻被國家體制拋棄,卻喪失了基本的社會價值和社會身份,卻已經被極大地邊緣化了,卻蕪雜混亂失范潰散無序無中心,這又是為什么呢?
調和時代,詩人何為?可能結束此調和時代嗎?調和時代之后,漢語詩歌將進入何種狀態或曰時代?
四、 調和時代,詩人何為
在漢語詩歌的調和時代,大量的詩人面目模糊,大量的詩歌向度模糊,而且,因為詩壇沒有中心了,很多地域性的詩歌活動和詩歌場所開始大量出現,縣一級的協會和學會都在粉墨登場中。地域詩歌寫作很活躍,進而出現了一種地域性的成功幻覺,很多詩人,因為在當地過上了詩生活,置身于某種自為的詩歌場域中,因此覺得自己的寫作是有效的了,甚至進而產生了某種程度的自得、對抗和自負情緒。在調和時代,這也是一種詩歌現象和詩歌病象,是需要反對和警惕的。反對地域性的成功幻覺,不是說地方性的詩人沒有存在的價值,小詩人就不能存在和過詩生活,就一點詩歌價值也沒有,是說這種地域性的成功幻覺對詩歌寫作和詩壇來說是有害的,無益的。事實上是,一個時代,一個地區,真正有效的詩歌寫作是很少的,真正能立住的詩人和詩歌可能會更少。
操作習慣和依賴,以及深層的價值混亂、意亂情迷、成功強迫癥和在場需求,成了調和時代絕大多數詩人用來行走于江湖的假面,但是,有幾個詩人愿意摘下此面具,直面無情的鏡子和真實的自己?
也許,對一個漢語詩人來說,認清處境不難,但認清處境后怎么做,卻是件難事。那么,在漢語詩歌的調和時代,漢語詩人何為?
逃避嗎,逃到一個所謂的純詩的純詩學的世界中去?
幫閑嗎歌頌嗎擦脂抹粉嗎同流合污嗎見怪不怪嗎為藝術而藝術嗎?
或者干脆在場就行,寫著就行,能抓到什么是什么,成功就是抓在手里的這根稻草?
我個人認為,詩人首先要無愧于自己的時代,同時無愧于自己的內心,真實和誠實,是一個詩人的人格基礎、創作基礎和靈魂基礎。一個詩人,必須要敢于直面時代,見證時代,必要的時候,要敢于承擔危險和觸及政治,然后在這個基礎之上,寫出介入的詩歌,這樣的詩人和詩歌,才有可能跳脫這個調和的時代,讓自己和自己的詩歌脫穎而出和有效。
因此,在見證和記錄的基礎上,寫出精銳和精湛的介入之詩,是我的一廂情愿。
也許,介入之詩的基礎是自我之詩,只有真實本質地感受自我和從自我出發,才有可能把小我變成大我,進入時代,覆蓋時代,記錄和見證時代,在這個基礎上,介入。同時,盡可能地先鋒一下,前衛一下,反動一下,革命一下,不合作一下,堅持一下,反調和一下,拒絕一下,高拔一下,象牙塔一下,更有利于寫出詩歌化的介入之詩。而先鋒、前衛、反動、革命、不合作、堅持、反調和、拒絕、高拔、象牙塔……可能都是一種介入的手段和手法。
在調和時代,堅持自己的標準和向度,很難,但不堅持,可能就不會成就,可能就會被調和了,像一小瓶油被倒入了一條大江之中。
當下,也有很多人認為,對詩人及其寫作來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因為社會相對富足,和平,信息知識的獲得相對容易和渠道眾多,國際接軌也容易,詩人的生活總的來說是平靜的,而新詩的創作基礎和學術理論基礎都已經足夠豐富豐厚,所以對詩人來說,有條件將古今中外加以融合,在歷史的高度上,以國際視野,寫出經典和巨作來。
我想,對詩人來說,只要你見證和介入了你的時代,那么,這個時代就是屬于你的創作和你的詩歌的時代,就有可能讓你寫出好的詩歌,在目前這個混沌的調和時代,我想,只有主動地拉開自己和時代的距離,獨立一些,站在介入這邊,以綜合式寫作的方式,寫自己的聲音,寫自己的心靈,寫自己的看法,也許,這種寫作,會在內部擊潰調和時代,讓混沌散去,真詩歌和真詩人出現與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