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金橋+楊曉

說起作畫這件事,楊老先生回憶童年時,在家鄉的池塘邊見堂兄對著鄰水的小木屋作畫,令他著迷。這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從此便萌發了對藝術和自然的永久癡情。上小學時他的第一幅圖畫就是記憶中的池塘木屋,作品得到了老師的表揚,都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這話用在楊老先生身上一點沒錯。他愛看連環畫,會憑記憶畫默寫,再把觀察到的生活細節畫出來,而這個過程中沒有老師指導,全憑著自己對畫畫的興趣一直堅持。這樣兒時對自然和繪畫的熱愛竟引導他踏上藝術之路,并決定了他的人生選擇。
家中的兩位堂兄都就讀于師范學校,初中畢業時,楊先生選擇了培養未來教師的搖籃——南京市師范學校,這三年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一種為教育事業獻身的純真情懷激勵他為“走向生活”而勤奮治學。畢業時全校從應屆300多學生中選出40人考師范院校,繪畫的名額僅有一個,憑借優異的成績與表現,楊先生順利考入山東師范學院藝術系,畢業后留校任教。1958年,他參加了全國首批知識分子下放勞動鍛煉。農活從頭學起,日子過得很艱苦,但他半年多時間就掌握了各種農活的技巧,被老鄉稱贊活兒干得“很俏皮”。
大學階段留學歐洲的李超士、戴秉心等先生在藝術和傳統文化上的豐厚學養對他產生深刻的影響。上世紀50年代向蘇聯的“一邊倒”決定了當時中國的蘇式教學體系,楊先生在深入研究造型規律的基礎上,將傳統文化與歐、蘇派風格融合,從學理上建立起一個屬于自己的基本框架,即“整體性、程序性、塑造性、表現性”。他感慨道:這在指導我的教學、探索,以及后來離開學校,在煙臺所從事的相關事業上,都發揮長久的基礎性作用。五年的教學生涯對楊先生的“自我建設與事業發展是至關重要的”。60年代的困難時期,很多本是大學體制的學校“下馬”,由山東師范學院藝術系分立的山東藝術專科學校也是如此。正好這個時候,煙臺文工團團長到學校來挖人,與愛人商量后,夫婦二人決定加入。就這樣他們從講臺走上了舞臺,在那里生活、工作了18年。楊老先生坦言,這段時期是自己人生中的“黃金時期”,舞臺的空間雖然有限卻可包容整個世界,這使我從一個比較封閉的課堂,進入一個更廣闊、更豐富、更生動的大課堂。我確乎以全部的身心投入到這“另一個大學”中去。
Q&A
Q:去了煙臺文工團后,您是什么樣的工作狀態呢?
A:這是在一個高強度、大密度的艱苦實踐中,去認識一個陌生的“世界”,又是一個重新認識和重新設計自己的過程。也許由于我是從大學調來的美術專業老師,因此就被團領導安排擔任“舞臺美術設計”和舞美隊長。然而我得從零起步,從頭學起。這期間中央戲劇學院舞臺美術教授李暢先生對我走進這個領域,起到了很大的引領作用。
經過一兩年的磨煉,團長讓我帶領一隊人到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學習。我有幸受到著名藝術家張正宇、陸陽春等先生的親切指導。這半年時間,我們從一個地方劇團走到國家大劇院在專家的指導下參加諸多劇目的舞臺實踐,曾多次參加在人大會堂的演出。一次演出《遠方青年》,周總理觀后還到后臺來與大家交流。我們還在人民藝術劇院觀摩了著名導演焦菊隱的精彩排練。與此同時還有計劃地走訪了中央戲劇學院和幾個大劇院的專家,觀摩眾多劇目的排練和演出。
舞臺美術是一門涉及十分廣博的綜合藝術,不僅要接觸古今中外各種題材、風格的劇目,需要具備文學、戲劇、史論方面的基礎理論、基本知識,還要和編劇、導演、表演、音樂、舞蹈取得良好配合,為演出提供有創意的空間和支點;也要把舞臺美術所包容的各小專業門類組成有機的整體。這對我無疑又進了一所大學。我們以國家劇院的藝術質量為努力目標,用當時倡導的大慶精神和邊干邊學、專業與文化修養并重的做法,帶出了一支素質精良,進取向上、有戰斗力的年輕團隊。完成了諸如《萬水千山》、《南征北戰》、《南海長城》、《不準出生的人》等大型話劇和歌劇、舞劇以及革命樣板戲的舞臺設計、制作。舞美隊的工作最繁重的時期曾同時為四個演出隊設計制作舞臺美術,合成階段常常幾天幾夜不睡覺。好在年青力壯,正是經受這熔爐般的磨練才得到更堅實的成長。

Q:在這18年期間,您覺得最值得一提的作品是什么?
A:這18年涉足的領域大為拓展,我不僅掌握了舞臺美術的“十八般武藝”,也在相關領域有所建樹,如“煙臺毛澤東思想展覽館”的室內設計、毛主席紀念堂序廳巨幅絨繡《祖國大地》的藝術監制。同時在組織發動各畫種從省、地到全國展覽的創作中,自己也相繼用國畫、油畫、版畫、水粉、年畫、宣傳畫等多種手段完成一系列創作。其中最值一提的是國畫《風口浪尖奪高產》,這幅畫直接來自海上生活所經歷的驚心動魄的體驗。18年的海邊生活使我與“深情的大海”以及有著海一樣性格的捕魚人結下不解之緣。我曾多次隨漁船出遠海捕魚,經受過七級以上風浪的磨礪和變幻莫測的大海洗禮,這不僅使我的襟懷和視野開闊,也深悟滄海泛舟猶如波瀾起伏的人生之旅。那些長年累月馳聘大海、搏擊人生的漁民們,他們那種獨特而豐富的戰斗生活,就是一部波瀾壯闊的動人樂章。這幅國畫處女作入選文化部組織的全國年畫·國畫展,后又選到日本巡展。

Q:從1979年以后,您又回到了學校?
A:1979年學校恢復改建為山東藝術學院,學校的老領導到煙臺來動員我們,就這樣,我和夫人又回到了學校。不久擔負了美術系的領導工作,組織教學,帶領學生出去體驗生活搞創作。由于我在煙臺不斷組織當地畫家去深入生活搞創作,就把這種經歷帶到了山東藝術教育和美術事業中來。80年代初,我作為倡導人之一,組織了“山東風土人情油畫展”,作為一個歷時三年,精心策劃、強力投入的美術事件,它選取了“鄉土現實主義”的路子;催生了山東整體面貌的油畫;帶出了一支有活力的油畫隊伍。使山東油畫一度走出地域在全國及海外產生影響,在開拓山東油畫新局面方面產生一定的歷史性作用。活動也影響了山東的美術教育,改變了以往關門辦學,只有單一的基礎教學和習作狀態,把創作和“生活課堂”帶進了校園,從而為學生打開了一扇從生活進入創作的大門,這不僅造就了人才,也推出了成果。一批山東油畫的青年主力軍就是那時成長起來的。

Q:在您的教學過程中,您覺得理想中的學生應該是什么樣的?
A:如果把藝術家的業績比作建筑,則歷代匠師業已為藝術世界建立起無數永垂青史的大廈,學校的任務,就是為有志建造“大廈”者奠基。“基礎”的建設不應只局限于“造型能力”的狹隘范圍,應把它看做是“人”的基本建設,包括一個畫家所必須具備的造型能力及文化修養,同時還要把發展學生的藝術思維能力、創造力及相應的基本素質作為貫穿始終的潛在課題。發展創造意識、引發創造思維、培養創造能力、開啟創造精神,對于培養創造型藝術人才具有重要意義。認識規律、把握規律是為得到自由。學校基礎教學的核心就在于把學生引向一個軌道——進入獨立的創造!

Q:從80年代到現在,您取得了哪些突破?
A:通過回校后的教學與工作表現,領導有意要把我提到院里去。但我不想做官,只想做事。為跟上時代的發展和藝術的進步,我竭力爭取到中央美術學院首屆油畫研修班深造的機會,這是我又一個重要的人生轉折。我們那一屆30人,許多人是因“文革”失去上大學或進一步深造的機會,而以專業實力通過“中央美院眼光”的篩選招攬進來的“明顯班”。兩年中一班人如饑似渴、強烈的求知欲、進取心、緊迫感,要把中央美院的好東西“吃光拿盡”的欲望。兩年中我除認真地完成嚴格、系統的課堂教學課業,還聽取了各類學術報告82個、參觀了各種展覽百余個;積累了約45萬字的學習筆記,撰寫了一份中央美術學院考察報告……兩年的治學過程就像“一爐火”,經過熾熱的熔煉,我們的知識、修養、觀念、技巧、情趣、格調、創造力均發生“質”的升華。
1984年7月回到山東不久就被省政府任命為山東藝術學院副院長,并在隨后的山東省美術家協會的換屆中當選為省美協主席。從此我的人生急轉為由藝術教育、美術事業和自身發展三股繩擰在一起的長久奮博狀態,由不惑之年,經知天命之年、到隨心所欲之年,到如今的年逾80的老叟。然而我心中的那股從兒時就點燃的對自然和藝術的永久癡情的火焰,一直在燃燒著。
我以幾十年的人生實證了“認識自己”的重要,更深悟認識自己的艱難。隨歲月的進程,圍繞這個人生大課逐漸建立起了我的“認識自己”的解題方式:
一、 不要放過自己:把一切努力都作為自身建設的過程;把一切付出都作為人生的積累;把一切挑戰都作為一種成功的機遇!
二、 做一個有心人:用事業的眼睛去看世界;通過精通一門去領悟和旁通其它。
三、 在認識世界中認識自己:用世紀性的宏觀視野去認識世界;致力于兩個課堂(學校/社會)、兩塊土壤(生活/文化)、兩大體系(東方/西方)、兩種功夫(內功/外功)的終身學習。
四、 用文化、修養去支撐作品品格;用作品和成就鋪展自己的藝術和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