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黃金時代》從開拍就引起巨大的爭議,無論是從蕭紅本身,影片呈現的方式以及其中涉及的思想內涵,以及上映后獲得各方評價與爭論。本文將從內容形式和隱含的女性主義內涵等方面對該片進行簡要分析。
關鍵詞:蕭紅 女性主義 黃金時代
“軍,窗上撒著白月的時候,我寧愿關著燈,坐下來,沉默一些時候,就在這沉默中,像有警鐘似得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自己就在日本,自由舒適,平靜安閑,沒有經濟上的一點兒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是在籠子里度過的。”窗外大雪飛舞,窗內的那個女子坐在日式矮桌前,一豆燭光,面龐消瘦。這是在整部電影中印象最深刻的鏡頭,而她口中聲稱的黃金時代,卻是蕭軍正出軌,魯迅先生辭世,自己孤身在異國,語言不通,內心孤苦無依的時候。或許這里的黃金時代,只是蕭紅的臆想和期望而已。
一.“蕭紅”傳記的探索與實踐
很多人說《黃金時代》是散亂的,的確,它在電影語言上做出了諸多的創新,它將順敘、倒敘與插敘雜糅于一體,對白、旁白與獨白混集于一身。主線是蕭紅的一生的故事,但時空不時置換,一會插敘個情節,一會又從幾十年后開始倒敘,借一個人的嘴巴,來補敘當前。《黃金時代》也用了大量親友訪談、史料式鏡頭、信件復述、人物自述等紀錄片攝影手法,構建事件,試圖以假亂真。但親歷者和回憶者都是演員,創作方式又是劇情片的,搬演、再現、過于熟悉的演員又總會使人有跳戲之感,看湯唯演繹蕭紅,總會不自覺想到《色戒》里的王佳芝,一樣的壓抑和卑微。但《黃金時代》始終不是劇情片,它往往一段情節正在行進,忽然卡住,然后不知打哪冒出一人,闖入鏡頭,木著臉,開始評述那年那月那女人,硬生生把你拉出戲,并且沒有紀錄片的自然、客觀、公允,以及對大局的控制——時代、人物、文學,都成了模式化的背景。
從這點來看,《黃金時代》對于中國人物傳記電影的探索并不十分成功,《黃金時代》采用的偽紀錄片形式想要力圖將建構出蕭紅顛沛流離的一生,但過于碎片化的敘述卻起到了恰恰相反的作用。首先,影片中很多次出現“具體的細節我們也不得而知”這樣的陳述,另外幾乎所有的展現都是通過好友的敘述而進行的闡述或者演繹,但眾所周知,人的記憶總是會產生些許偏差,因此,這些記憶拼湊出來的蕭紅并非真實可信。電影為觀眾留下了許多疑惑。比如,魯迅為何會對年輕的二蕭如此看重?蕭紅為什么要執意離開蕭軍,一意孤行?蕭紅為什么會被當時的很多朋友尊敬、幫助和愛護?看完一部傳記電影,如果普通觀眾不了解傳主身上的非凡特質、對傳主的選擇完全不能認同和理解,未必全是觀眾的欣賞能力,也可能因為電影的表現能力。而在《黃金時代》在院線放映時收到的反應并不佳,縱然票房并不是衡量電影的標準,但是在看過電影后,即使能夠感受到蕭紅孤獨寂寞的內心,但似乎并沒有因此對蕭紅有更多一步的了解,盡管電影的定位是作為劇情片,但整部電影呈現出來的整體確是乏味的,同樣《黃金時代》中朋友們拼湊出來的蕭紅卻蒼白而令人迷惑。
另外作為作家,電影中展現蕭紅寫作的場景甚少,這個女人寫的到底是什么?她寫的小團圓媳婦、有二伯、馮二麻子,都是當時受苦的人。這是一位對大時代和卑微個體一視同仁的作家,這樣的選擇和追求,是需要受到尊敬和重視的。蕭紅的寫作在當時影響如何,年輕人如何讀她,同行如何評價她,她如何無視批評執著寫作,都鮮有涉及。當別人不能理解她的很多所作所為時她也是被動的和失語的。電影中,只呈現的是眾說紛紜的蕭紅罷了。但那個風暴中心的人,從不為自己解釋。于是,我們只看到了疲于奔命不斷抽煙不負責任的蕭紅,只看到一個跟大時代選擇背道而弛天真地要“找死”的蕭紅,卻看不到她有她的想法,她的特立獨行并非全無意義。甚至你在電影里很少能夠看到這些文學青年們在一起討論文學,在電影里,我們甚至沒有看到她的書出版的場景,而這也是她維持生計的方式之一。因此在這一方面的表現之上,《黃金時代》明顯存在著許多漏洞和不完美之處。
二.獨立女性與男權社會的悖論
毫無疑問,電影中想要為我們呈現的蕭紅,是在時代風暴之下獨立自強的女性,然而在她一生中與四個男人的感情卻依舊時時刻刻充斥著女性獨立與男權社會的矛盾沖突。
第一段她逃婚,追求自己的愛情,義無反顧跟著陸哲舜,卻因為生活的種種遭到背叛,從此變得聲名狼藉逃回來,這段感情經歷電影并沒有進行詳細地描述,只能通過弟弟的只言片語了解到這件事情帶來的影響。或許正是因為這場逃離,才把那個生活在呼蘭河邊名不見經傳的張乃瑩變成書寫著《生死場》的蕭紅。然后她去投靠之前被她甩掉的未婚夫汪恩甲,遭到他哥哥的反對斷絕經濟來源,他們倆在旅館欠下了600元,然后汪恩甲離開,蕭紅被囚禁在旅館的雜貨間。蕭紅在遇見蕭軍之前的生活支離破碎,電影對此毫無粉飾遮掩。未婚夫汪恩甲、表哥陸哲舜,陸續出現在她生活里,或多或少,改變著她的生命軌跡。然而她和他們相處時表現出的是順應、懦弱、反悔、掙扎,所有這些顯得猙獰,被人視為狗血的舉動,是她對他們的不適應。終于,在那間破舊的雜貨間里,蕭紅遇到她一生里最重要的人。蕭紅面色慘白卻挺著大肚子,蕭軍同樣潦倒。然而蕭軍說蕭紅是我所認識的女人里最美麗動人的,鏡頭切換到蕭紅隆起的肚子之上,她在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總是懷著另一個男人的孩子,是悲劇,卻也的的確確是諷刺。即使再獨立,依舊無法擺脫女性在男性社會作為“他者”存在的地位。盡管這應當是蕭紅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即使貧窮到拿著臉盆去喝水,沒有錢租鋪蓋,卻也能嬉鬧著在空空的床上和蕭軍打鬧。樓梯口蕭紅等著蕭軍回來望眼欲穿,沒有食物,黑面包沾鹽也依舊是美味佳肴。昏黃的燈光在房頂上晃晃悠悠,蕭紅蕭軍抱在一起,物質匱乏但精神卻無比富足。新年夜晚,一群文藝青年慶祝這新年,在哈爾濱冰封的道路上,蕭軍拿玻璃碎片隔斷自己的鞋帶給蕭紅綁上,就像是字幕上寫著:電燈照耀著滿城的人家,鈔票在我的衣袋里,就這樣,兩個人理直氣壯地走在街上。而后端木蕻良出現,蕭紅的腹中卻懷著蕭軍的孩子,端木在電影中的形象也一直是懦弱的,他并沒有給蕭紅以足夠的關心,甚至沒有承擔起一個丈夫的基本責任,乘船逃離時他將蕭紅一人拋在后面,之后在蕭紅去世的彌留之際呆在她身邊的人也同樣不是他,蕭紅和端木之間的結合在我看來更像是蕭紅在尋求蕭軍不得后的一種自暴自棄和自我放縱,從這一點來看,蕭紅又是執著和剛烈的。因此,在蕭紅短短一生的四段情感經歷中,除了和蕭軍在一起時得到的短暫的歡樂,她的內心一直是孤苦無依的,很少有人能夠真正走進她的世界,她給世人留下的印象就像是在魯迅家里的時候,她一直背著人坐在一張竹凳上,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在這四段感情中也從來沒有找到那些她真正想要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許連她自己也不曾知道。許廣平先生對于蕭紅的評價很貼切:她痛苦,她寂寞。蕭紅先生在文章上相當英武,在處理事情上卻常常感情勝過理智。這或許是無法超越時代和性別的人生悖論。
有人說,許鞍華拍蕭紅,實際上是在拍自己,她作為新浪潮電影的干將,為電影史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年逾70再來拍蕭紅,看似的女性主義,而給觀眾帶來一種熟悉的陌生感。通過蕭紅的孤獨,寂寞似乎可以窺探到許鞍華的內心。
或許這才正是許鞍華的本意所在,這是所有人的黃金時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作者介紹:穆昊宇,武漢大學戲劇影視文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