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為何“富不過三代”

周英杰

“富不過三代”是中國民間一句耳熟能詳的諺語。但事實上，這并不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規則。

“富不過三代”是中國民間一句耳熟能詳的諺語。既然能夠如此深入人心，說明它總結出的是一個帶有規律性的普遍現象。

但事實上，這并不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規則。最近，法國的一家媒體對意大利一個城市500年來的發展史做了專題調研，結果發現當年有錢人的后裔今天依然有錢，其中尤以制鞋者和律師兩大行業最為突出。

不僅意大利如此，美國的情況也很相似。我們看一下美國很多著名的家族大企業，像福特、洛克菲勒、福布斯等，也都傳了不止三代了吧？

就是深受漢文化影響的日本，“富不過三代”的現象也不是普遍規律。日本的很多家族企業，薪火相傳，延續數百年乃常有之事。有一家叫做“金剛組”的建筑企業，至今甚至有1400年的歷史，被英國的《經濟學人》雜志稱為“世界上最長壽的企業”。

當然，如果就個案而言，“富不過三代”、“富不過二代”或者“富不過一代”的現象，恐怕中外古今都不乏其例。但若說“富不過三代”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則只能說是一種 “中國特色”。

事實上，單就財富本身的特性來說，所謂“富不過三代”的現象是違背財富自身運作規律的。財富具有自我增值的功能，正常的情況下只會是“越富有就會越富有”。譬如，一個人從他的父輩手里繼承了1億元遺產之后，他想把這筆財富增值到1.1億元是很簡單的事情，可能只用一年時間就夠了。而當年他創業的父輩賺取第一個1000萬元，則肯定是比他要艱難多了，也用時更長。

換言之，在正常情況下，隨著歲月的增加，財富應該是逐步遞增的，而不是像“富不過三代”這樣逐步遞減。

那么，在中國為什么“富不過三代”的現象會這樣突出呢？這就要研究一下導致財富縮水的各種主客觀原因?？偨Y出來大體有如下幾個方面：財富繼承者的個人能力（經營和反詐騙能力）不如上一輩；財富繼承者本人有敗家惡習；國家的政策環境、社會環境等不利于財富增值。

首先，財富繼承者的個人能力，包括守護財富的能力、防詐騙的能力、經營能力的高低決定了他手里的財富到底能增值還是貶值。必須指出的是，這種個人能力的差異在各個民族的人群中是“正態分布”的，而且中外古今皆然，自然不是導致中國“富不過三代”現象特別突出的一個主要原因。

其次，是財富繼承者存在各種敗家的惡習?！案欢被蛘摺案籒代”大都會因為家族有錢而染上一些惡習。中國古人將這些惡習總結為五端：吃喝嫖賭抽。五端里的吃、喝一般是不會敗家的，真正要命的一個是抽（吸毒），一個是賭博，還有一個就是嫖的變種——納妾。對比國外的一些民族，應當說，這后三條才是導致“富不過三代”現象在中國尤其突出的主要原因。

先說吸毒。眾所周知，吸毒在二十世紀初期之前的中國是合法的。吸毒的成本固然很高，但對于家財萬貫的富家而言，還不是主要的累贅。吸毒的真正危害在于讓人陷入其中不能自拔，這樣經年累月下來就是一筆不小的花費，一般的家庭往往不能承受其重。更關鍵的一點是，吸毒上癮會從根本上摧毀一個人的精神，倘若此人承擔著光大家族企業的重任，則必然貽誤商機，導致財富快速縮水。

次說賭博。這玩意兒也是敗家之大端。所謂“十賭九輸”。賭場里針對富家子弟的“出千現象”更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富家子弟們一旦玩上這玩意兒，籌碼自然不會小，幾輪下來，幾乎沒有不即刻傾家蕩產的。國內知名導演張藝謀曾經拍過一部電影《活著》，里面的主人公富貴就是因為染上賭博惡習，最終由富家子弟淪為赤貧階層。在中國民間，這樣的實例太多，不必贅言。

再說說導致“富不過三代”問題在中國特別突出的另一大端：嫖的變種——納妾。在中國，自古以來“嫖”并不屬于高不可攀的消費，事實上，嫖也不容易導致敗家。這是因為一個男人的性活躍期很短暫，很少有人一輩子致力于此。而且從經濟學上分析，嫖的成本要比婚姻更低，于男人更劃算、更經濟。對于富家子弟而言，真正的財富殺手是“嫖”的變種——納妾。納妾等于另外成家，成家等于要包攬女人的一切開支，以及將來生養子嗣的經濟成本，這自然是一筆很大的開銷。而相對于有基督教傳統的國家，中國的財富繼承者們更喜歡納妾。自古至今，富人們大多數都會像當今的澳門賭王一樣妻妾成群，這自然而然地就需要雄厚的財力支撐，也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消金窟”。

更為嚴重的一個問題是，隨著妻妾的數量增加，生育孩子的數量也在增加，最終在繼承遺產時就會發生巨額財富被切割分離的現象，這樣兩三代人下來一塊財富大餅就被分割得差不多了，“富不過三代”也就是題中應有之義，并沒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最后，分析一下導致中國“富不過三代”的政策環境和社會環境。這里面主要也有兩端：一是政府壟斷資源的程度和清廉程度。論及這一點，不能不提及中國古代的一句諺語“滅門的知縣”。試想，一個知縣就能“滅門”，財富在這樣的環境里會實現增值嗎？二是政局的穩定情況和戰亂頻率。政局穩定，長期沒有戰亂，財富就容易增值；反之則不行。倘若衡之以近代中國的歷史，這一條毫無疑問是不及格的。

（作者為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