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味的母愛

上官新華

四川省紅十字會原黨組書記、常務副會長文家碧今年已經63歲了，很多像她這個年紀的老年人正在含飴弄孫、安度幸福晚年，但是她不能。2016年4月27日，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公開開庭審理文家碧貪污、受賄一案。較之一審，文家碧被減刑4年，最終獲刑16年。從一名正廳級的領導干部鋃鐺入獄淪為階下囚，文家碧的墮落讓人嘆息。

有錢能使鬼推磨

2016年4月27日，離五一國際勞動節沒有幾天了，天氣已經很熱了，成都連續幾天二十多度的溫度，讓人們感受到盛夏即將來臨。這天一大早，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門前就拉起了黃色警戒線。文家碧貪污、受賄案二審在這里公開開庭審理。肥大的“成都看管”黃色背心套在文家碧的身上，使她的身材顯得有些矮小。文家碧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面容憔悴，青絲枯白，全然沒有了往日叱咤風云的風采。

半年前，四川省眉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文家碧有期徒刑20年，文家碧不服，提出上訴。文家碧認為自己貪污的部分錢款不屬于社會捐助款，并有自首和認罪悔罪、積極退贓的法定從輕、減輕處罰情節。在庭審過程中，文家碧的家人始終安靜地坐在旁聽席上，文家碧不時回過頭十分傷感地看著他們，似乎有話要說而又不能說。

隨著一聲重重的法槌聲，站在被告席上的文家碧神情落寞、心事重重，緩緩抬頭望向正在宣讀判決書的審判長。“上訴人文家碧犯貪污罪和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6年，并處罰金210萬元。”

閉庭后，文家碧一轉頭，看見了專程趕來旁聽的丈夫和兒子。兒子丁文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看著“高官”媽媽被法警帶走。當走到兒子身邊的時候，文家碧還是以平靜的口吻“安慰”兒子說：“不要哭，法庭是不相信眼淚的。”看著文家碧被帶離法庭，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文家碧的家人再也無法控制情緒，抱頭痛哭……

文家碧出生于1953年，四川安岳人。1971年起，18歲的文家碧成為安岳縣華嚴鄉的廣播員和婦女干部，21歲成為安岳縣婦聯的副主任。1986年，文家碧調入四川省婦聯辦公室，不久即升任辦公室副主任。

在婦聯系統打拼24年后，1996年，文家碧升任四川省婦聯副主席，官至副廳。隨后，她升任資陽市副市長、四川省人口計生委副主任。2009年11月，出任四川省紅十字會黨組書記，行政級別提升到正廳，隨后相繼擔任常務副會長、巡視員等職。“我曾經為自己的順風順水、為自己取得的工作成績感到驕傲。我覺得我是黨的驕子，是組織的寵兒。”文家碧這樣評價自己的前半生。

剛剛參加工作的文家碧，粗茶淡飯，生活拮據，而她感受到的卻是幸福快樂的陽光。正是她的上進、要強，使文家碧從一名普通的婦聯干部走上了正廳級的領導崗位。然而，文家碧雖然登上人生仕途的巔峰，她的內心卻并不平靜。正如文家碧所說：“我的早期生活并不寬裕，當時上有雙方老人需要贍養，下有兒子需要撫育，我和丈夫經常因為經濟拮據鬧別扭。兒子上中學的時候，想讓我給他買一雙耐克鞋，因為太貴我與他僵持了一個多月。那時候的清貧生活使得我很眼紅有錢的人，特別是見到那些花錢如流水的行為，心理非常不平衡，覺得有錢真好，錢多能辦成很多事。我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是至理名言。”

由于一直忙于工作，文家碧感覺對家庭和兒子關心不足，使兒子最終一事無成，為了彌補對兒子的虧欠，讓他的未來有充足的保障，思想根基不深不穩的文家碧在如何看待權力、如何使用權力的問題上產生了偏差，從此人生開始步入歧途。

失敗的母親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四川省汶川縣映秀鎮與漩口鎮交界處發生強烈地震，地震嚴重破壞地區超過10萬平方千米，造成重大人員傷亡。汶川地震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破壞力最大的地震，也是唐山大地震后傷亡最嚴重的一次地震。

災害發生后，全國人民紛紛伸出援手，萬眾一心，共渡難關。很多人捐款捐物，支援災區重建，一時間，大量款項匯入四川省紅十字會的賬戶，據統計，截止到2011年3月底，四川省紅十字系統共接受捐贈款項62.82億元。文家碧當時是四川省紅十字會黨組書記，是唯一的正廳級干部，也是實際上的一把手，用她自己的話說：“什么事情都是我說了算。”

大權在握的文家碧看到社會上一些人揮金如土、花天酒地，看著一批批的人富起來，而自己身為正廳級高官，經手幾十億元的資金，卻守著工資度日，開始有點不甘心，私欲急劇膨脹。最終，文家碧栽在金錢上，倒在“貪”字下，陷入了權錢交易的泥潭，滑向了犯罪的深淵。

四川文秀投資有限公司經理胡秀蘭比文家碧小不了幾歲，但她一直稱文家碧為“姑媽”，她和公司副經理吳東文經常到文家碧家做客，親自下廚，非常“入戲”。經過幾年，文家碧充分信任這兩人，甚至從感情上已經完全將兩人看做家人。胡秀蘭、吳東文準備投資興建眉山博愛老年康復中心，但是文秀投資有限公司一沒資金，二沒資質，怎么建？胡秀蘭、吳東文把目光投向了文家碧。2010年年初的一天，胡秀蘭來到了文家碧的家。這一次她不是來下廚的，而是有備而來，她隨身帶著的公文包里放著10萬元錢。胡秀蘭和文家碧寒暄了幾句后，就急忙轉入了正題，她從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了那個裝滿錢的紙袋塞給文家碧。

“姑媽，眉山博愛老年康復中心那個項目需要您關照，多費費心。”

“這個我不能收，你還是拿回去！”

“就是事兒不成，給姑媽點辛苦費也不是什么大事。”

文家碧瞅了瞅紙袋，想了一下說：“既然這樣，那就當我替你保管，不過一碼歸一碼，以后的活還是要好好干啊！”

“一定一定，姑媽放心！”

在文家碧的運作下，文秀公司很快與四川眉山紅十字會簽訂了《眉山博愛老年康復中心項目合作意向書》。文家碧大筆一揮，把寧夏紅十字會的2100萬元地震捐款用于資助眉山紅十字會在文秀公司已購的土地上建設眉山博愛老年康復中心大樓。隨后，在工程建設過程中，文家碧直接發號施令，多次要求向文秀公司追加撥款，嚴重違反協議中關于“四川省紅十字會不追加撥款”的約定。文秀公司最終獲得的撥款為3407萬元，比協議約定的3100萬元多出300多萬元。

作為回報，文家碧買房子，胡秀蘭給了30萬元；文家碧兒子丁文開公司缺少注冊資金，胡秀蘭給了80萬元；文家碧到北京出差，胡秀蘭給了20萬元；文家碧到寧夏協調關系，胡秀蘭給了25萬元；文家碧買車，胡秀蘭給了20萬元；文家碧兒子丁文到西南交通大學讀EMBA班，吳東文給了學費2.4萬元……吳東文、胡秀蘭先后8次送給文家碧好處費人民幣183.04萬元，成了文家碧最大的“金主”。

2010年2月的一天，四川省眉山市愛菲爾幼兒園的園長朱曉飛來到了文家碧的辦公室，她想為自己的幼兒園爭取一筆捐資。一陣寒暄之后，朱曉飛迅速關上了門，隨手拿出裝有2萬元現金的信封，放到了文家碧的辦公桌上。文家碧連忙推辭。朱曉飛說：“文書記，馬上要過春節了，我來看看你，幼兒園獲得捐款的事情請你多幫幫忙，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請收下。”對這突如其來的金錢，文家碧開始時推讓，但朱曉飛硬是將錢塞入她手中。幾番推辭后，文家碧實在推脫不掉，只好放進了兜里。“行，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抓緊辦。”朱曉飛笑著走出了辦公室。很快，朱曉飛的幼兒園得到了100萬元的定向捐款，朱曉飛“知恩圖報”，又給文家碧送去30萬元錢表示感謝。

除了受賄，文家碧還把黑手伸向了單位的公款。2009年12月，文家碧利用四川省紅十字會與北京墨泉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簽訂宣傳片制作合同之機，通過虛增制作預算經費的方式，貪污公款50余萬元。文家碧在《懺悔書》中寫道，“只要有機會拿錢，不管是違紀還是違法我都敢干，不管誰送的錢我都敢收，瘋狂收錢達到極致。”檢察機關查明，文家碧共受賄13起，涉及資金人民幣550.09萬元、美元5000元；貪污5起，涉及資金人民幣295.342萬元。據調查，文家碧貪污受賄的贓款，很大一部分給了兒子丁文，供丁文“闖蕩江湖”做生意。文家碧對丁文十分溺愛，要啥給啥，導致丁文從小就不學無術，游手好閑。

一失足已成千古恨

2013年，中國紅十字總會在檢查中發現四川省紅十字眉山博愛老年康復中心建設項目管理混亂，于是委托專業鑒定機構進行清查，結果發現問題嚴重，便將線索移交給四川省紀委。此時，文家碧已退居二線，任四川省紅十字會巡視員。2014年5月，四川省紀委對文家碧進行了立案調查。經查，文家碧的行為已構成嚴重違紀，其中部分問題已涉嫌犯罪。省紀委又將文家碧移送檢察機關依法處理，眉山市人民檢察院立即展開調查。在掌握確鑿證據的基礎上，文家碧被“請”到檢察院。訊問室內，雙方開始了首次交鋒。

不出檢察官所料，文家碧開始對自己的問題矢口否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文家碧預感情形不妙，干脆來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偶爾抬起頭，一臉無辜地表白：“我沒有干違法犯罪的事，省紀委剛查過，結果證明我是清白的。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記不起來。”翻來覆去就是這么幾句話，接下來沉默不語，對貪污、受賄的事實閉口不談。為了打破文家碧的幻想，打掉她的僥幸心理，專案組對文家碧進行了耐心細致的法律、政策教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審訊有條不紊，步步深入，使其抗拒心理慢慢崩潰瓦解。“文家碧，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所作所為是有證據可以證明的，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證據都在那里。我們不妨先向你透露一點，胡秀蘭和吳東文，這兩個人你熟悉吧？還有朱曉飛，你知道嗎？他們都向檢察機關坦白了一切。”

聽到這里，文家碧頓時臉色慘白，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在事實和證據面前，文家碧終于抵受不住壓力，供認了自己全部犯罪事實。

2015年7月27日，四川省眉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文家碧先后索取或非法收受賄賂550.09萬元、美元5000元；單獨或伙同他人侵吞、騙取公款295.342萬元。犯受賄罪、貪污罪，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20年，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60萬元。文家碧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文家碧認為，自己套取的資金很多用于因災、因職工利益和紅十字會工作的協調，法院認定自己貪污的很多款項也用在了這些地方。在一封寫給省領導的信中，文家碧寫道：“汶川地震后的災后重建時期，社會風氣不好，紅十字會監督機制不健全，在當時的條件下，因公送禮成為不可少的事，這是事實。”文家碧還在信中一條一條地列出了每一筆款項的具體去向。汶川地震三周年活動事宜，共支出9萬元。2012年，為了舉辦四川紅會百年慶典活動，計劃向全國征集100多名書畫家100幅捐贈作品，協調活動支出13萬元。去北京出差，“協調關系”也花費很多錢。

2016年4月27日，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公開開庭審理文家碧犯受賄罪、貪污罪一案。二審中，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認定，文家碧到案后能主動交代大部分犯罪事實，積極退贓，依法可以從輕處罰。文家碧上訴提出其貪污、受賄款“為公支出”，因無確實的證據予以證實，法院不予支持。

按照去年《刑法修正案（九）》的規定，法院根據從舊兼從輕原則，終審判決對文家碧改判為執行有期徒刑16年，較之一審，文家碧被減刑4年，并處罰金210萬元。有專家指出，紅十字會所具有的慈善、公益屬性，決定了其相關資金的使用應具備嚴格的管理和審查流程。文家碧一案暴露出地方紅十字會資金使用的隨意性以及監管措施的嚴重缺失。文家碧式的資金隨意支配的漏洞，值得深刻反思。

“一失足雖已成千古恨，回頭是岸做新人。我想用自己余生的善來彌補這不光彩的歷史。”在一份自述中，文家碧這樣說。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