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
2002年8月9日,浙江省藥品監督管理局原局長周航因受賄折合人民幣約400萬元被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緩,成為中國首個落馬的省藥監局局長。
在很多人眼中,周航是個“好人”,為人隨和,樂于助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貌似“好人”的領導干部,在擔任各級領導職務的十余年中,利用手中的權力,在為人辦事中,平均一天的“外財”就超過他一個月的工資。周航的犯罪固然有他自身的原因,但圍在他周圍的大大小小的包工頭、企業家,以能否為自己辦事來劃分好人、壞人的“價值觀”,也給周航的墮落提供了土壤。
“熱心”背后為受賄“拉單”
周航之所以能夠得到“好人”這個雅稱,大半與他的“熱心”“能給人辦事”有關。1998年,在浙江一個農民家的壽宴上,前來為老者賀壽的人中,一個廳級高官十分引人注目。此人就是當時身為浙江省政府副秘書長的周航。此事就發生在周航認識這家兒子,一個公司的“項目經理”葉旭明之后不久。此“隨和”之舉,讓周圍民眾認為這樣的大領導如此平易近人,著實讓人大跌眼鏡!這也大大縮短了周航和當時身為包工頭的葉旭明之間的距離。從此兩人私人感情飛速上升,成為鐵哥們兒。
當時年近50的周航,人生觀已發生了蛻變。他認為自己沒有太高的文化,年紀上也不具有優勢,個人仕途似沒有進一步上升的可能,便轉為利用手中的權力,撈點錢財實惠。因此,他把一個個前來有求于他的人,看成了“財神”,不分身份高低,一概熱情對待,但對自家的“窮親戚”,他卻因為費力不得好,從來不幫忙。久而久之,他一方面不僅贏得了“沒架子”“ 樂于助人”“ 大公無私”的好名聲,另一面還從中大有收獲。這樣一舉兩得的事讓周航樂此不疲。周航常說:“官架子值幾個錢,不如交幾個有錢的朋友實在!”
經檢察機關查明,1997年至2001年,葉旭明在周航擔任省政府副秘書長和省藥監局局長期間,先后13次送給周航財物共計人民幣98萬余元、美元3.8萬元,成為周航受賄案中最大的“金主”。其中,葉旭明在1997年春節前一周就送給周航10萬元的“年禮”;相隔幾個月,當他得知周航及妻妹計劃在杭州市郊區合建一幢四層樓房后,又出資18萬余元為他們造了房子。從那以后,周航十分賣力地為其拉工程,葉旭明由當年的包工頭搖身一變成為公司老總,他也不忘向周航送好處費,兩人結成了共同致富的“生死聯盟”。
1999年10月,浙江省醫藥監督管理局下屬的浙江醫藥學校準備從寧波市內遷至鄞縣中心區,遷校工程計劃總投入資金1.2億。擔任學校遷址籌備組組長的周航感到發財的大機會來了。在遷址工程招投標前的籌備會議上,周航極力推薦葉旭明掛靠的浙一建公司。他提出的所謂充分理由是:葉旭明不會亂來,不會出現“房子起來了,干部倒下了”的后果。他自稱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干部”。事實上,在浙江省藥監局決定將浙江醫藥職業學校進行遷址擴建時,周航早已收受了葉旭明所送的40萬元人民幣與2萬多美元。
收人錢財,與人方便。招標中,在有六七個單位參加競標而綜合評分對浙一建不利的情況下,周航緊急叫停。他親自出馬做鄞縣有關領導的工作,要求他們給縣招投辦有關人員打招呼,將一期工程交給浙一建做,并說:如果不給一建做,說明鄞縣的投資環境不好,省藥監局將另找地址遷建。在周航的力挺和堅持下,浙一建終于拿到了該校遷址一期工程這塊“肥肉”。葉旭明喜不自勝。
2000年初,周航又向醫藥學校負責基建的領導提出要求,要他們主動去做縣招投辦的工作,讓葉旭明續接二期工程。在周航的不斷督促干預下,葉旭明再次如愿以償。葉旭明也是個“明白人”,他從這一年3月至周案發前,又先后6次送錢給周航,共計人民幣40萬元,美元1.4萬元。周航均如數笑納。
做“好人”撕裂社會公平
周航做“好人”,與其手中掌握的職權密切相關,而且隨著職務的不斷攀升和地位的不斷提高而日趨頻繁,愈演愈烈。
1993年4月,周航擔任省政府副秘書長以后,負責聯系協調工業、交通、煙草、電力、物資等行業。在幫助他人協調工作、解決資金困難、工程發包、行政審批、人事任免、安排工作等過程中,都不失時機地進行權錢交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在金錢面前,周航再大的忙也肯幫,再多的錢也敢收。
浙江不僅經濟發達,而且也是個醫藥大省,藥廠眾多,作為行業主管部門“一把手”,周航自然成了這些企業的“太上皇”。到省藥監局任局長后,周航更視國家授予的關乎人命的藥品監督、審批權為斂財手段。一到藥監局,他就把主要業務部門如藥品注冊處、安全監管處等直接抓在手中,為自己直接審批企業GMP認證報告等創造了“條件”。周航在案發后交代說:“幾乎每個國家局認證組來認證我省企業,我都出面請客吃飯。一方面表示重視這項工作,一方面幫助企業說說話,爭取通過認證。企業一旦獲得通過,就以發獎金、感謝等名義給我送錢,我都照收不誤,新藥報批也是如此。”
辦案人員發現,周航因為受賄而最終簽發的審批性文件比比皆是,違法審批的企業、項目之多,占了那幾年醫藥行業審批的相當部分。在審批過程中,不少不具備條件的企業,送上錢后就得以通過。在工作程序上,他甚至不遵守機關公文辦理程序。2000年9月,一家藥業有限公司的GMP報告,局里已經形成文件,周航本應在辦公室簽發,但該公司負責人設法取出發文稿送到正在杭州某飯店開會的周航簽發。在飯店大廳里,周航邊簽文件,邊將其送的3000元人民幣塞進口袋。
對那些實在無法通過的企業,只要收了錢,周航也會指示下屬“指導”運作一番,降低門檻使其獲得通過。據專案組查證,在2000年4月浙江省藥監局成立至周航案發的一年多時間里,周航收受13家藥品生產企業負責人所送的人民幣10萬多元、美元5萬多元。這些企業約占浙江省已通過GMP認證的藥品生產企業的六分之一。
周航,在一些有求于他的人看來,是一個沒有“官架子”的“好官”,只不過,每一次“平易近人”的背后,其實是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人為己謀取利益,都會收到少則幾千多達數萬的“感謝費”。周航如此做“好人”,嚴重破壞了社會公平公正原則。有些企業明明具備了條件,但沒給周航好處,他就刁難,故意拖著不辦,審報不予通過。
“好人”外衣下欲壑難填
周航欺騙人的另外一招是“哭窮”,假裝清貧。
周航妻子下崗比較早,他本人又是公務員,拿的是一點“死工資”,使不少人包括送錢給他的下屬,都誤認為周航家庭條件一般,生活比較清苦。再加上周航平常比較樸素,穿著又不講究,讓很多人沒能看出其貪官的本來面目。然而,2001年10月10日,周航因涉嫌受賄犯罪被浙江省人民檢察院刑事拘留。案件偵查工作的進展大大出乎辦案人員的意料,周航擁有銀行存款477萬余元,美元49萬余元;此外,在股票賬戶上尚有59萬資金。
辦案人員在調查時發現,周航的家庭收入十分可觀。夫妻倆繼承雙方父母的遺產及房屋出租所得租金等達59萬元,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而且周妻下崗的單位還發給她10萬元補償金。還有變賣他人所送的煙、酒、茶葉及磁卡、郵票等“灰色”收入70多萬元。對周航來說,根本就不缺錢。他承認自己受賄是因為“內心世界不知不覺地萌發了一種貪財欲望,對金錢的追求成為一種嗜好,覺得自己口袋里的錢老是鼓鼓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直至發展到后來的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的狀況,成了典型的拜金主義者”。
周航的受賄有相當部分是變相索要。要么是裝修房子,要么是出國等等,名目繁多。1996年至2001年,周航曾幾次換房搬家,每次都以裝修房子需用錢的名義打電話給他曾經幫忙調動過工作的一位朋友,先后索要到人民幣7萬余元。
1999年8月,周航的兒子在父親的幫助下,被省內某藥廠公派到美國肯塔基州立大學攻讀MBA。于是,老婆下崗、兒子讀書就成了兩件大事,經常掛在周航的嘴邊。周航的兒子到美國留學之后,兒子也成了他索賄、受賄的借口。某公司經理徐某曾兩次有求于周航,但事情均沒有辦成。1999年7月,徐某又來到周航辦公室,周航“順便”同其聊起兒子出國之事,請他幫助換點外匯。徐某自然聽出了弦外之意。半個月后,他就給周航送來了1萬美元。下屬另一家醫藥企業金姓老總就企業準備進行GMP認證、車間改造一事找周航匯報工作,并希望省監局能派人去指導。周航即向對方提起兒子在美國讀書一事,并對他說:“我兒子在圣誕節要回來,需要換點美元,能否幫助換一點?”金某當然不敢推托,先后4次將2萬美元送到周航的手中。
他兒子根本未到省內某藥廠報到上班,即被該藥廠“公派”到肯塔基州立大學攻讀MBA。兒子出國至周航案發前后不過3年,除了兒子出國時帶去1萬美元,周航“凈進”14萬美元。他還經常以“妻子下崗”為名叫窮,著實迷惑了一批人。其實,周航的兒子是由公司公派的,一切學習費用均可報銷,另外每月還有數額不菲的生活費,應該是不缺錢用的。周航的“進項”事實上也沒用在兒子身上,但他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出賣了兒子的名譽。
5000元敲開貪婪缺口
那是令周航終身難忘的第一次,也是他終生后悔的第一次。周航在看守所里對天長嘆:“雖然只有區區5000元錢,卻毀了我的一生啊!”時間追溯至1989年春節,掛靠在某建筑公司的包工頭王某,在相繼承包建造了省計經委的兩幢宿舍樓后,又想通過擔任省計經委辦公室主任的周航得到第三幢宿舍樓的承包權。于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王某忐忑地敲開了周航的家門。
面對王某登門,周航有點詫異。寒暄了幾句,王某便直奔主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5000元錢說是給周航拜年。“你這錢是哪里來的?”周航起先死活不肯收。當王某告訴他“這錢既不是國家的也不是集體的,而是自己承包工程賺來的錢,是我的一點心意”時,周航推出去的雙手便軟了下來,他雙眼盯著放在餐桌上的一疊錢,開始猶豫起來。待周航回過神來,只見王某已出門了。他急忙躲到衛生間里一遍遍數著這不義之財,生怕妻子看到。足足5000元,相當于他當時六七個月的工資,但愿此事沒人知道。周航激動之余又有些擔心被人發現,畢竟這對于他來說還是第一次。他清楚,受賄如果被組織知曉,后果不堪設想。所以,連續幾天,周航都提心吊膽過日子,連晚上也睡不好覺,生怕別人發現。
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切都風平浪靜,周航心中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5000元洞開貪欲閘門,從此,周航受賄缺口也終于被完全打開了。“你這錢是哪里來的?”無意中竟成了周航每次受賄時必問的一句口頭禪,盡管后來他對錢來者不拒,什么錢都敢收。
不久,在周航的幫助下,王某如愿取得了宿舍樓的工程承包權。以后每年春節,“重情義、講信用”的王某總不忘給周航拜年,每次送上5000元至1萬元不等的紅包,周航則利用權力及時為王某解決各種困難。從王某身上嘗到甜頭的周航,漸漸悟出一個受賄之道:幫人家辦事,既可博得一個樂于助人的好名聲,又可得到一筆筆可觀的感謝費,可謂“名利雙收”啊。隨著地位的上升和權力的增大,周航的活動空間、辦事能力同步增大,收錢的膽子也愈來愈大,數額屢創新高,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好人”廳官落得死緩下場
周航一案是一起典型的利用職權謀取私利的腐敗案件。隨著“行賄大鱷”葉旭明被杭州市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作案時間長達12年的周航終于顯出原形。然而與那些頤指氣使、講排場比闊氣的貪官完全不同,周航在一些人眼中卻是個“好人”。
出生于杭州普通工人家庭的周航,1969年參軍,1973年復員。30年來,他從某重型機械廠電工、廠辦秘書、車間黨支部副書記到省機械局干部、到省計經委工業辦副主任、辦公室主任、省計經委委員兼工業辦主任,再到省政府副秘書長,直至任省醫藥管理局局長、黨組書記,省藥品監督管理局局長、黨組書記。長期以來,周航給人的印象是:工作勤懇,作風樸素,為人隨和、謙遜,樂于助人解難,在高官中是個難得的“熱心腸”。他也自詡“工作上以高標準要求自己,生活上向低標準看齊”。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貌似“好人”的領導干部,在擔任領導職務的十余年中,利用手中的權力大肆受賄,在為人辦事時,平均一天的“外財”就超過他一個月的工資。
周航受賄案是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浙江省檢察機關查處的涉嫌受賄數額最大的廳級領導干部職務犯罪案件,在省內外引起了較大震動,并驚動了最高檢。2001年10月,杭州市檢察院在查辦浙江一建集團公司項目經理葉旭明行賄案中發現周航涉嫌受賄的線索后,及時將線索移送省檢察院。同年10月9日,省檢察院依法對周航立案偵查,10月24日,周航被逮捕。經過省檢察院反貪局干警半年多的艱苦偵查,終將此案順利偵結,并依法移送杭州市檢察院審查起訴。
2002年4月16日,浙江省藥品監督管理局原局長周航受賄案,由杭州市檢察院依法向同級法院提起公訴。檢察機關指控,周航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索取或者非法收受56人的財物共188次,總計價值人民幣266萬余元、美元17萬余元,此外還有手表、戒指等高檔物品,已構成受賄罪。周航是浙江省自新中國成立以來被查處的廳級領導干部中“黑家底”最殷實的一個。2002年8月9日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公開開庭審理,以受賄罪依法判處周航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其個人全部財產。周航聽到“死緩”兩字,臉色煞白,雙腿發抖,旁聽席上的親屬開始啜泣。
周航受賄案,級別高,數額大,受到社會和媒體的極大關注。作為領導干部腐敗的個案,周航受到黨紀國法懲治是罪有應得。但值得人們思索和警覺的是,在周航案件中引發出的關于好人和壞人“標準”的一場議論。不少人為周航的腐敗扼腕嘆息。當時開庭審理周航案的主審法官指出:領導干部不秉公使用手中的權力,拿人錢財,即為人辦事,如此這樣“熱心助人”,實際上是破壞了社會公平,踐踏法制,最終將造成整個制度失效。其教訓尤為深刻。
欄目主持人: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