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 瑋
杜俊起:拓荒先驅永不消褪的人生底色
文|余 瑋

青年杜俊起
杜俊起,拓荒先驅。1935年12月出生于天津,畢業于天津第一私立完全小學。歷任團總支副書記、黨宣傳員代表、合作社理事、會計,天津青年志愿墾荒隊副隊長、黨支部副書記,天津青年集體農莊副主席、主席、生產隊長、連長、連政治指導員、機械修造廠政治指導員、木材廠黨支部書記,共青農場教育中心黨總支書記、共青中學黨支部書記等職。
很難想象到這片土地曾經草莽橫生、人煙稀少。就在60年前,一聲號響,紅旗飄揚,青年志愿墾荒隊的犁鏵劃開了這片亙古荒原。是他們,在這片一望無垠的荒地上親手搭起第一間土坯房;是他們,親手拔起第一根荒草;是他們,親手鋪就第一條沙石路;是他們,親手播下第一粒種子……
坐在對面的杜俊起老人,就是拓荒先驅、天津墾荒隊當年的領軍人物。1955年,他率天津墾荒隊在北大荒蘿北縣建立了天津莊,這一扎根就是一輩子。那時,他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小伙子,如今則已成華發老者。盡管老人行動遲緩,但精神依舊矍鑠,口音至今還保留著零星的天津味兒。
幾代拓荒人承受了難以想象的艱難困苦,戰天斗地,用青春和汗水使昔日的北大荒變成了令人矚目的米糧倉。說起當年的點點滴滴,杜俊起和坐在他身邊的老伴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子。聊起那些并不如煙的往事,老人的臉上泛起的不是苦澀,而是懷念和榮光!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曾在同各界優秀青年代表座談時講話所言:“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青春。現在,青春是用來奮斗的;將來,青春是用來回憶的。”青春的成色如何,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你對待它的態度。在杜俊起看來,始終葆有簡單執著的情懷、激情澎湃的朝氣,能夠在歲月的長河里酣暢淋漓地付出,就能為人生贏得永不褪色的勛章。
1955年,黨中央在全國范圍內開展“向荒山、荒地、荒灘進軍”的活動。同年7月6日,團中央在《關于組織青年參加邊疆建設問題的一些意見》中提出“動員一部分城市未升學的中小學畢業生及其他失業青年參加墾荒工作”。近兩個月后的9月3日,北京青年志愿墾荒隊在發起人楊華的帶領下一行60人率先到達與俄羅斯僅一江之隔的蘿北,建立“北京莊”,這是新中國第一支青年志愿墾荒隊。
1935年12月,杜俊起出生在天津的一個普通農民家庭,自幼生活艱苦。新中國成立后,在黨和政府的關心下,土地改革深入推行,農民的生活日益改善,杜俊起深感幸福生活來之不易,一心希望有機會報答黨和國家。“楊華他們的消息傳到我們這里時,很多人都要學楊華。咱天津也不甘人后啊!黨和國家使我們非常貧苦的家庭有了飯吃,有了安穩生活,當得知黨中央號召青年到北大荒墾荒,我就毫不猶豫去報了名。第二支青年志愿墾荒隊就是天津青年組建的。”杜俊起激動地說。
杜俊起是天津市津南區高莊子鄉人,1952年參加工作并加入共青團,195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5年時任高莊子鄉團總支副書記。“也許現在的人很難理解,那個時候,年輕人都憋著一股勁兒,一定要干出一番事業,為國家減輕負擔。”
年輕的杜俊起連夜寫了一份申請書,遞交給共青團天津市委。在申請書中,他寫道:“我要和北京市青年志愿墾荒隊一道去喚醒酣睡的土地,把自己的青春和力量獻給祖國,為國家增產更多的糧食,支援社會主義建設。”
這么多年過去了,杜俊起還清楚地記得,當時他遞交完申請書后,每天都去打聽消息,“怕自己的愿望落空”,連“睡覺都想著這事”。后來,他又連續給領導寫了兩封信,表達自己支邊的信念。這年9月底,共青團天津市委決定組織天津市青年志愿墾荒隊。杜俊起的申請書也在《天津日報》全文刊發。
天津青年沸騰了。一個月內,報名墾荒的青年就達到7000多人。有的青年甚至寫了血書,還有的青年就守在團市委門口,不批準就不走。“經團區委、團市委嚴格審查把關,按照個人自愿、家庭歷史清楚、身體健康、父母同意,最后批準52名作為天津青年志愿墾荒隊第一隊隊員。”
在公布名單的那天,杜俊起天沒亮就來到工作組辦公室的門外等候,當聽到有人叫“杜俊起”時,他高興地跳了起來,和身旁的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嘴里不停地喊著:“我選上了,我選上了……”禁不住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11月1日到天津團市委報到,集中學習培訓,體檢編隊,成立黨團支部。天津市委派帶隊干部劉秉義為黨支部書記,任命范淑蘭為隊長,我是副隊長兼黨支部副書記。”在楊華帶領的北京墾荒隊伍出發兩個月后——11月4日晚上,共青團天津市委員會在天津第一文化宮舉行了盛大歡送會。當時的中共天津市委書記黃火青和市委、市政府其他領導人白堅、吳硯農、李耕濤等到會送行,并向墾荒隊授旗。

1955年,杜俊起離開天津赴北大荒前夕,母親送上手工布鞋
杜俊起的母親裴守英是鄉婦女代表、婦委會副主任,積極支持兒子的選擇。臨行前的那些天,裴守英每天晚上都要熬夜,給杜俊起縫制行裝。出發前一天的晚上,裴守英從郊區趕到天津市內,為兒子送來了棉衣棉被,并讓他換上一雙蠶絲做的棉鞋。杜俊起在晚年還記得,自己的母親作為唯一支邊青年家長在當晚的歡送會上講話。面對這些年輕人,母親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兒子既是“天津的驕傲”,也是“家庭的光榮”。
在天津市成立青年志愿墾荒隊后,這些隊員曾看過蘇聯“共青城”的影片。蘇聯共青城由蘇聯共產主義青年團于1932年,按照工業中心的規劃建造,是一座新興的工業城市。城中有工廠,有學校,有體育場,還有年輕的杜俊起向往的共產主義生活:面包和牛肉。
“我們也能建一座這樣的城市。”同伴之間不斷地傳達著這樣的信念。即使楊華在到達北大荒不久后,給天津青年的信中,已經描述過北大荒的艱難,但仍難打消這些年輕人對未來的向往。
11月5日凌晨5點,在人們敲鑼打鼓的歡送聲中,19歲的杜俊起和隊員們踏上了征服北大荒的旅程。杜俊起一直記得火車站臺上發生的一幕。那時,天氣很冷。站臺上擠滿了送行的人。突然,他聽到一位婦女大聲呼喊自己同伴的名字。這個同伴是隊伍中唯一的父親。妻子找到丈夫后,兩人擁抱在一起。他聽到妻子對丈夫說:“你放心地走吧,別惦記我們娘兒倆,到那兒好好干,等明年天暖和了,你們蓋起了房子,我帶著孩子找你去,我也參加墾荒。”
他們坐火車從天津站出發,歷經三天三夜的旅程抵達鶴崗。那時,從鶴崗到蘿北只有一條土路,他們轉乘汽車,經過4小時的顛簸才到達目的地。“我們一看那汽車就樂了,是最老的那種蘇聯敞篷車,一啟動老遠就能聽到‘嘟嘟’的聲音。當年蘿北縣僅有兩輛汽車。”杜俊起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北大荒之行時伸出三個指頭,表示來的時候走了整整三天三夜!
北大荒的11月份,原本泥濘的地面已經結了薄薄一層凍冰,一不留神,車轱轆就陷進去一個。當年的北大荒壓根兒就沒人聽說過什么柏油路,到處都是這種坑坑洼洼的泥道。第一次坐車從鶴崗到蘿北這段路,就給這些年輕隊員一個下馬威。“冬天車不好開,但好歹還能走,一到夏天雨季,河水上漲,到處都是翻漿的沼澤,那就一個月都沒法走人走車。”那會兒,杜俊起和隊員們絲毫沒有抱怨第一次來北大荒就趕上冰天雪地,而是很慶幸沒趕上雨季。
盡管出發前就做了吃苦的思想準備,但抵達后遇到的困難遠遠超出杜俊起等墾荒隊員的想象。開荒建點首先要在沒有路的荒原上趟出一條路,經常要趟水走在齊腰深的泥水里。住的馬架子和帳篷里沒有床,就把一棵棵原木擺在一起,上面鋪上干草,早上醒來行李是濕的,半夜下地踩上一腳泥。
“剛去的時候,我們連房子都沒有,是相鄰的寶泉嶺農場資助了我們一批舊帳篷。”住房成了當務之急的問題,等不到來年開春,作為首批先遣隊副隊長的杜俊起,就帶領伙伴們在零下三四十攝氏度的冰天雪地里蓋房,“戴著棉手套,手指還一樣能凍成胡蘿卜,幾乎每個隊員都有手和鐵鍬凍粘到一塊的經歷,扒開的時候都連皮帶肉掉下一大塊”。
中國青年志愿墾荒隊員奔赴北大荒的行動,感動過外國友人。杜俊起在接受采訪時回憶說:“有位叫黃蒂蒂的印度尼西亞女孩,在天津留學。她自天津的報紙上看到我組織墾荒隊員出發了,就獨自一人輾轉到北大荒青年墾區,又幾經周折找到我。我向墾區領導反映黃蒂蒂想一起參加墾荒的請求,領導表示外國人不宜參加相關勞動。黃蒂蒂在這里生活了一段時間,沒有讓她干活,盡管她堅持要勞動、挺堅決的。后來,組織上安排我作為回訪團成員去天津、北京等地作報告以宣講墾荒事跡。為此,黃蒂蒂被安排隨我返天津。在火車上,黃蒂蒂送了我一張她的小照片,說:‘杜大哥,你們的精神一直感動著我,我不能參與做些什么,就送一張照片給你作為紀念。’很遺憾,我們后來一直沒有聯系了。”凝視著那張老照片上的短發外國留學生,杜俊起有些感慨那段特別的歲月。“當時,武漢大學來了一男生叫王忠侖,南京一所大學也有一個叫汪海春的男生,南京還有一個叫天毓燕的女中學生,都受我們的影響而自發來了,要參加墾荒,并在這里干了好幾年。”
到蘿北墾荒兩個月后,杜俊起隨隊回到天津進行拓荒運動的宣傳,在臺下聆聽的青年中就有剛成年的李之雯。李之雯也是天津津南區人,出生于1938年10月。當年,杜俊起高小畢業后參加農業生產,年輕的他帶頭組織技術小組鉆研稻田插秧,積極能干,贏得了姑娘李之雯的愛慕。因為同在一個村、一個學校,又同在一個支部過組織生活,當時負責村宣傳工作的李之雯還是由杜俊起介紹入團的。
其實,李之雯早在天津第一批就報名了,可是1955年由于才17歲,父母不同意,她沒有成行。李之雯接受采訪時說:“我是高小畢業的。在工作中認識了他,與他處朋友,家里也不知道這些,畢竟我們沒有挑明。他出發去了蘿北,我有些急了。后來,團區委了解我們在談朋友的情況后,給我父母做工作,于是我在1956年作為天津青年志愿墾荒隊的第二批隊員,來到了北大荒。 ”
于是,李之雯很幸運地成為天津第二批墾荒隊的一員。杜俊起記憶猶新,那天是3月5日,書記笑咪咪地告訴他,“10點鐘開會,一是迎接第二批隊員,二是你的老同學也在其中。”當時,杜俊起非常激動,他和其他的隊員們翹首期待,當滿載著第二批天津隊員的6輛大卡車緩緩駛來,李之雯跳下車的時候,杜俊起被隊員們起哄著、開著玩笑地圍了起來。
來自天津的第二批216名新隊員的到來,為這片荒原注入無限生機。至此,天津墾荒隊共有268名隊員,范素蘭是隊長、杜俊起是副隊長。“人多力量大,墾荒速度明顯加快了,我們蓋起了宿舍,壘起了灶臺,腳下的荒地也整得一天比一天平整。”

杜俊起和他的墾荒隊友們
“北大荒,真荒涼,又是狍子又是狼,光長野草不打糧。”這是當時北大荒的真實寫照。李之雯記得自己剛來北大荒時,沼澤密布,雜草都有一人多高。開荒生活是艱苦的,夏天,蚊子、小咬、牛虻輪番“轟炸”,晚上剛一躺下,蚊子鋪天蓋地而來,一巴掌能拍死七八只。隊員們沒有蚊帳,有的蒙著被子憋得大汗淋漓,有的把褲子套在頭上,直沖褲腿喘氣。墾荒隊員們編了一首打油詩:“北大荒三件寶,瞎虻、蚊子和小咬,白天黑夜三班倒。”李之雯說,最可怕的是夏天蚊蟲太多,干活時只能戴著紗窗布制成的防蚊帽子,從上到下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留張嘴在外邊吃飯,即便如此還經常能有蚊蟲掉到飯碗里,“現在我和孫子孫女講這些,他們都不相信呢”。
有一個夏天的晚上,杜俊起和隊員們在窩棚里睡得正香,突然一聲喊叫把他們從夢中驚醒,只見一名隊員從被窩里拎出一條蛇,抖著手臂驚恐地大喊:“蛇……蛇……”在場的每個人的心里都膽戰心驚的。杜俊起則說,最難熬的是冬季,寒風刺骨,手凍得似貓咬,累了也不敢休息,稍停全身立刻冰冷難忍,中午大踏步跑著啃窩窩頭吃。
北大荒的冬天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氣候非常惡劣,有名的“大煙泡”一刮就是三四天,雪被大風刮得天昏地暗,五指不分,人走在對面也認不清,氣溫在零下40多度,連當地以打獵為生的老鄉都不出門,偎在炕頭上,喝著小酒玩紙牌,在家貓冬。杜俊起回憶說:“惟獨我們墾荒隊員在深山老林頂風冒雪,堅持采伐運木材。住的是地窩棚經常被雪埋住,清開道,照常上山,伐木時腳被凍木了,對著大樹踢幾腳,肚子餓了啃一口揣在懷里的窩窩頭,渴了捧口潔白的雪,特別是在夜間睡覺,經常被凍醒,呼嘯的西北風一個勁地往地窩棚里飄雪,沒辦法。睡覺時只好不脫棉衣棉褲,戴上狗皮帽子蒙上棉被就睡,早晨起床時,由于蒙頭睡覺,哈氣把棉被凍成一個硬蓋,根本疊不了,索性把它一卷照常上山伐木、運木材。去肇興黑龍江邊拉大木時,七八十里的路程,凍得根本不能坐車,只能跟著馬車慢步小跑,由于沒有防凍知識,進了大車店就烤火,結果兩個耳朵都起了大燎泡,凍得臉上黑一塊紫一塊,有的人手腳凍得紅腫起來。”
兩位老人一直樂呵呵地講述著。李之雯說,即便當年很困難,但自己也沒掉過眼淚,因為“革命人就要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正是這種精神才讓天津莊的年輕人征服了荒原,大家在這里搭起帳篷,燃起炊煙,過起了“早起三點半,歸來星滿天。啃著冰凍饃,雪花湯就飯。走著創業路,不怕萬重難。吃苦為人民,樂在苦中間”的墾荒生活。
1956年“五四”青年節,天津青年志愿墾荒點被命名為“天津莊”。鑒于隊員們出色的墾荒表現,當年6月9日,時任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的胡耀邦來看望他們。杜俊起記得很清晰:“他拉著我們的手,問寒問暖,到宿舍、食堂一一查看,囑咐我們一定要經受考驗,經受鍛煉,要熱愛北大荒。臨別時他送給我們八個字:忍受、學習、團結、斗爭。勉勵我們‘不要向困難低頭,要堅決向困難沖鋒,有一千條困難就打破一千條,有一萬條困難就打破一萬條’。”聽了團中央領導的鼓勵和殷切希望,杜俊起熱血沸騰,連夜主持召開了表決心會,大家共同的心聲就是要把墾荒事業進行到底。
胡耀邦在慰問墾荒隊員的時候還曾經幽默地說:“希望在不久的將來,這里能夠聽到雞叫、狗咬、孩子哭的聲音。”很多人還記得,當胡耀邦說完這句話時,下面響起一片掌聲,經久不息。
就在這時,杜俊起還專門向胡耀邦問道:“還說要聽到孩子哭,可是我們這里男多女少,這個問題怎么辦?”胡耀邦笑了笑,回答說:“這個問題組織上有考慮。”
杜俊起說的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當年,天津隊第一批52名隊員中,只有7名女性;第二批216名隊員中,女性也為數不多。8個農莊中,女性的比例也是非常之低。
那時的年輕人談戀愛比不上今天的浪漫,但是一點也不缺少幸福。晚年,李之雯說起當年的帥哥杜俊起,一臉的甜蜜:“就看他體格好,特別能干、實誠,我就看上他了。”杜俊起也不知道他們會在遙遠的北大荒牽手一生。
1957年元旦,杜俊起和李之雯與另外3對青年一起舉行集體婚禮,組成了自己的家庭。當時,領導還為4對新人準備了北方人過年喜歡做的小動物面食——4只叼著大棗的吉祥鼠。“那個年代,我們沒有條件按風俗一同咬蘋果,于是食堂里做了‘米老鼠’讓我們去咬。”杜俊起和李之雯誰都沒有新衣服,兩個人的行李搬到一塊兒就算結婚了。因為天氣寒冷,把舊報紙鋪在“洞房”墻壁上,用柴棍把報紙固定上,就是他們的新家。采訪期間,這對“共青伉儷”端詳著當年兩人在北大荒遼闊原野上英姿颯爽地相依一起的泛黃老照片,笑容甜美,洋溢著幸福。
對于與杜俊起的結合,李之雯覺得最主要就是“有共同語言”。在那樣艱苦的歲月中,李之雯并沒有因為自己是女孩子而嬌慣、脆弱。相反,在和杜俊起結合后,她更加嚴格要求自己,從來沒有因為個人原因請過一天的假。和男同志干一樣的農活,曾經一個人牽4匹馬趕路上山運送木材。
沒有房子,他們自己蓋。沒有糧食,他們自己種。夏天驅不散的蚊蟲,冬天躲不掉的大煙兒炮,白天避不開的炎炎烈日,夜里攆不走的虎豹豺狼,面對這些他們沒有叫一聲苦,以超凡的毅力忍受苦難,挑戰困難,創造人生奇跡,用刀耕火種的方式馴服了這片桀驁不馴的黑土地。墾荒隊員剛到墾區前3年之內,沒有拿任何報酬,唯一的福利是每年過年5角錢的“壓歲錢”。
在胡耀邦1956年的農場之行時,杜俊起等人還向他提出,能否給墾荒隊員提供一些細糧。因為這些青年,大都從城市出來,每天吃粗糧,“腸胃受不了”。胡耀邦當即答應。此后,在墾荒隊員的食物中,增加了少量面粉。
其實,農場當時已經開始種植小麥。到1956年的秋天,他們就能自己收獲小麥。但沒有指示,他們“不想動”,小麥一定要上交給國家,因為“國家比我們更需要”。
李之雯說,自己天生一個樂天派,當年決定來北大荒時就做好了以苦為樂的心理準備,所以對后來的日子“覺得沒什么”。當年,她和伙伴們一米一米地填平泥漿,一寸一寸地鋪平沼澤,一鋤頭一鋤頭地墾荒犁地,風餐露宿,爬冰臥雪。她當過女拖拉機手,突突突地在草甸子上迎來朝霞送走日落;她也管過馬廄,每天起早貪黑鍘草喂馬;她也干過炊事員,守著直徑半米的大面缸揉面蒸饅頭……
這種苦難的經歷成了他們愛情的見證,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里,經歷過共同奮斗的愛情平凡卻堅韌,彼此之間濃濃的愛意已經化作內心深處的理解、支持、信任和信念,這種愛蔓延到他們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
杜俊起作為北大荒天津莊的主席,事務繁多。家庭的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李之雯身上。有了孩子后,李之雯還是沒有放松對墾荒工作的干勁兒。有一次,孩子生病發燒了,溫度太高,鄰居告訴她,孩子燒得失去了知覺,她都沒有請假。回憶起當時的家里家外都要操持的艱難,李之雯說:“當時就說,領導家屬要牽頭奮斗,要是當家屬的享受特殊待遇,我當初就不會到這里來,在天津待著得了。”
當年的這里沒有城市的物質生活,只有艱苦的勞動;當年的這里荒無人煙,一切都要從孤獨的零開始。究竟是什么東西讓數以萬計的杜起俊們成為北大荒的守望者,成為“獻了青春獻子孫”的拓荒先驅?杜俊起給出的答案簡單卻又最不簡單:“也許你們不能理解,那時候就是最苦最累的活搶著干,領導不給干是看不起自己。以苦為榮,以苦為樂。”杜俊起的話語樸素卻有力,這是一種對困難無所畏懼、對苦難從容淡定的廣闊胸懷,正是這樣的心態和定力,成就了他對墾荒艱苦歲月的幸福感。
天津莊的墾荒隊員們沒有辜負黨和家鄉人民的期望,僅3年就開荒兩萬多畝,生產糧豆180萬斤,建造房屋136間。受訪時,杜俊起高興地說,天津莊在1958年初榮獲周恩來總理簽發的“社會主義建設先進單位”獎狀,并多次被評為先進生產隊和先進黨支部。
墾荒隊員們收獲著歡樂,也經受了挫折和痛苦。有一年春天,杜俊起和隊員們辛苦播下的5000畝大豆長勢喜人,就在大家盼望豐收的時候,一場特大暴雨夾雜著雞蛋大的冰雹,瞬間把大豆苗砸成光桿,隊員眼看著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孕育出來的豆苗毀于一旦,心痛不已。在全體隊員的拼搏下,硬是用三天三夜的時間,又重新播種5000畝地。到了秋天,他們收獲了60多萬斤大豆,打了一場戰天斗地的大勝仗。
進入8月,陰雨連綿,江水暴漲,蘿北縣召興鎮部分莊稼已被水淹。天津莊組織了100多人參加防汛。杜俊起和隊員們穿著短褲,光著膀子往江堤上挑土。常人一次挑兩只土籃,小伙子們要挑四個,一頭兩個,嘴里還喊著號子,在江堤上下來回奔跑。江堤出現險情時,杜俊起和隊員們奮勇跳入水中,手挽手硬是用身體封住缺口,然后用草袋子裝土壓實。經過20多天的奮戰,江堤終于保住了。當時,蘿北縣委召開表彰大會,授予天津莊一面寫著“鐵肩膀隊”的大旗。杜俊起接過鮮艷的大旗,大聲喊著:“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1959年3月,國營蘿北農場正式成立,將青年志愿墾荒隊伍的八大莊以及軍隊農場合并,形成一個大農場,并用上了機械化設備。而在此之前,墾荒基本靠人力和畜力,生產速度比較慢。農場的規模迅速擴大,農場人的收入也逐漸多了起來,很多人就將農場作為終生事業。
1963年3月,國營青年農場成立,是在原蘿北農場三、四、五分場和蘿北縣試驗場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
沒有歌聲的北大荒,一定是寂寞的。杜俊起邊翻老照片,邊向記者講述當年豐富多彩的文化生活。墾荒隊員們在辛勤開墾后自發組織起文化活動,他們盡情地唱著、跳著,輕盈的舞步和響亮的歌聲讓北大荒的生活鮮活了起來。
李之雯說自己生性膽大開朗,到哪都是隨遇而安——陰雨天,她坐在宿舍的小板凳上,跟隊長背《毛主席語錄》;收工后的晚上,她站在合唱隊的第一排,大聲高唱《青年墾荒隊隊歌》或《北京的金山上》等歌曲,“我覺得就是物質匱乏點,可我們都有手有腳,自己創造唄,苦點沒嘛”。
杜俊起、李之雯夫婦在晚年還能非常完整地唱《青年墾荒隊隊歌》。杜俊起說,在北大荒開墾的那些個日日夜夜,當疲憊襲來,隊員們就會圍起篝火,唱唱跳跳,而這首《青年墾荒隊隊歌》就是隊員們最經常唱的。不僅是因為歌曲朗朗上口,而且更是因為他們深切地感受著個中滋味。家中母親的不舍,背井離鄉的思念,風霜雨雪的侵襲,一片荒蕪中的堅守,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那豐收的糧食早日流進祖國的谷倉”。

杜俊起、李之雯夫婦
在杜俊起的記憶里,“隊長就是打頭的,200斤重的麻袋能扛動就得走”。繁重的體力勞動在墾荒隊員身上都留下了傷病,讓杜俊起腰椎嚴重移位變形,頸椎、雙膝關節骨質增生,常年離不開膏藥。
自踏上北大荒的旅程,杜俊起和他的同伴們一樣就沒打算再回去。談到那段歲月,回憶起很多荒友將生命奉獻給了北大荒,杜俊起眼眶濕潤。最讓他心痛難忘的,是來自北京的一名荒友,剛到北大荒不久,在出工的路上被雷電擊打犧牲了,荒友們一直沒有敢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父母,直到父母去世時仍帶著思念兒子的遺憾。還有一位荒友,妻子和兒子都不幸被壓在了沙墩下,自己依舊拖著病重的身體堅持勞動,最后將生命獻給了北大荒。杜俊起說,像他們這樣在北大荒奉獻了生命的荒友還有許多,他們將青春獻給了北大荒,用生命抒寫了共青墾荒精神。
“在北大荒,在共青農場的這段歲月里,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明確了要聽黨的話,要信任黨,要有堅定的信念。”杜俊起說,在北大荒要闖過幾個關,寒冷、恐懼等等,這些困難無時無刻不存在,沒有思想基礎,沒有毅力,是根本抗不過來的,“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也鍛煉我堅強的毅力,還有樂觀的精神”。
年輕時,由于開發建設條件艱苦,杜俊起的身體嚴重透支。1974年,經常便血的他到醫院檢查,被確診為膀胱癌。當時在醫院做手術,兵團政治部副主任到醫院看望他,還在病痛中的他只有一個念頭:“用什么行動來報答農場?”
兩年后,農場改名為向陽農場。1985年8月,黑龍江省委省政府舉行“紀念北京等地青年志愿墾荒30周年大會”,時任團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張寶順宣讀了胡耀邦親筆題寫的“共青農場”場名。這對于北大荒的第一批墾荒者,是一份巨大的收獲。杜俊起說當時的心情特別激動,這是國家對我們的認可和鼓勵。
在農場工作過的幾十年里,杜俊起先后擔任過天津青年志愿墾荒隊副大隊長、天津青年集體農莊副主席、主席,生產隊長、連長,連政治指導員,機械修造廠政治指導員,木材廠黨支部書記等職務,曾先后獲得黑龍江省關心下一代先進個人、墾區先進教育工作者、鶴崗市優秀共產黨員、蘿北縣“建縣百年功臣”、墾區第二屆“感動北大荒人物”、墾區“十佳離退休干部”、分局關心下一代工作先進個人、“感動寶泉”十佳人物等榮譽稱號。“我清楚,這些榮譽的背后,是全體墾荒隊員,我只是他們的一個代表。”
1995年退休前,杜俊起還是共青農場教育中心黨總支書記、共青中學黨支部書記。“我退休后好多人勸我回天津養老,但都被我謝絕了,因為共青農場是我們親手建設起來的,這里是我的第二故鄉,來到共青農場已經60年了,還是這兒好,感情深,水親、土親、人更親。”
退休后的他心里裝的還是農場的大事。一次,黑龍江農墾總局寶泉嶺管理局領導找他給學生作報告講述當年墾荒故事。回來后,他想:要讓現在的年輕人信服,光說不行,還要讓他們眼見為實。于是,他開始搜集、整理當年墾荒時的老照片,釘在一面大紅帳子上,有圖片有說明,再現了墾荒的艱難困苦和隊員們戰天斗地的樂觀精神,比光用嘴講生動多了。從此,他就擔任起了農場關心下一代的工作,帶著大紅帳子對孩子們進行“信念堅定、艱苦奮斗、團結友愛、無私奉獻”的青年志愿墾荒精神教育。他協助農場有關部門在天津莊原址建起了青少年教育基地,把自己珍藏的墾荒隊當年用過的鍬、鎬、馬燈、理發工具、45幅墾荒照片和天津團市委組織青年志愿墾荒隊的所有文件以及當年《天津日報》發表的青年志愿墾荒隊的新聞報道原件全部贈送給了中國青年志愿墾荒博物館。
2002年、2008年,杜俊起又先后動了兩次大手術,但身體的虛弱絲毫沒有減少他宣傳共青墾荒精神的熱情。往往沒等在醫院里完全恢復,他就強擰著出院,很快又和那些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在一起了。在他看來,有了后人們對墾荒精神的珍視,才能讓這種精神傳遞下去。“盡管我的生命已進入了倒計時,但我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把共青墾荒精神傳承給下一代,我依然要做一名沖鋒陷陣的戰士,勇往直前。”
“是北大荒給了我堅強和毅力,讓我在面對自己的生活時,也學會用精神力量支持,用信念支撐。”杜俊起說起這段經歷,眼神里充滿了堅定。他用北大荒的墾荒精神感染別人,也激勵著自己。他經常在想,既然來到了北大荒、選擇了北大荒,自己的青春、激情、汗水都獻給了北大荒,自己與北大荒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就應該為了共青農場的發展,為了子孫后代的成長,多做些工作,這樣活著才有意義、才有勁頭。
《共青農場志》記載:“他們有文化、有能力、有干勁、好學上進,在老職工的幫助、指導下,成熟、成長起來。在農場的機務、教育、衛生、財會、基建等各個行業成為了骨干力量。同時,他們還把城市的文明、城市的生活習慣帶到了北大荒,推進了這片荒原的文明進程,使農場職工的文明素養、文化程度都普遍高于其他各地農村。”

杜俊起在接受采訪
杜俊起們在這里完成了成人、成家、生子、育人、化荒為田的拓荒者使命,在這里收獲了糧食、愛情、親情、事業……還有未來。如今,杜俊起完全把蘿北當作了自己的故鄉,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和深情溢于言表——他說:“無論誰問我是哪里人,我肯定說我是東北人。這里都熟悉我,我也熟悉這里……”
前蘇聯“共青城”仍在共青農場老人的記憶中。那里的現代化工廠、漂亮的住宅以及土豆加牛肉的“共產主義”生活,老人已經不再羨慕,因為在中國的共青農場,這些“全部實現了”。杜俊起說,生活水平的提高,居住環境的改善,都使自己深深地感受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是多么的幸福。“這么多年,我見證了農場變化的點點滴滴,我感到非常地驕傲和自豪。在我心里也有一些遺憾,因為有許多墾荒隊員已經把青春、激情、汗水和生命都獻給了這片黑土地,卻沒有看到這片曾經戰斗過的地方已經發生了無法想象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歲月荏苒,在杜俊起的眼里,追隨自己到北大荒的李之雯永遠是自己心中的玫瑰,他們深情地相守,不離不棄。當年的小伙子、小姑娘如今已經兩鬢斑白,艱辛創業歷經苦難的北大荒人終于過上了應有的幸福生活。他們的質樸、平凡、閑適,詮釋了愛情的溫度!
在這美麗的鳳鳴山下、蜿蜒的嘟嚕河畔,寫滿了一代代人青春的禮贊。杜俊起等老墾們目睹了共青的蛻變,見證了共青的跨越。如今,進入垂暮之年的杜俊起說,他們早已把生命融入了這片荒原,因為他們用青春和智慧征服了這片桀驁不馴的黑土地,所以他們沒有遺憾,只有自豪。
看著這片土地由最初的荒涼到現在的萬頃良田,杜俊起感慨萬千。他自豪自己成為偉大的開荒事業中的一員,自豪通過自己和荒友們的努力讓拓荒事業進入了新的里程碑。他相信,希望的田野會變得越來越富饒!富饒的不只是土地,更有一種精神!看得見的是那蓊郁的玉米、蓬勃的經濟、嶄新的城鎮,看不見的是被一代代傳遞著的北大荒共青精神、是融入這塊黑土地的紅色基因!
責任編輯/胡仰曦
專題·紀念共青墾荒艱難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