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志菲
吳建民:“綿里藏針”的“外交麻辣燙”
文|吳志菲

吳建民,資深外交家,有“外交麻辣燙”之稱。1939年3月出生于重慶,1959年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學院法語系。歷任世界民主青年聯盟總部代表翻譯,外交部翻譯室翻譯,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三秘、二秘,外交部政策研究室一秘、處長,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參贊,中國駐比利時王國使館、駐歐共體使團政務參贊、首席館員,外交部新聞司司長、發言人,中國駐荷蘭王國特命全權大使,中國常駐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和瑞士其他國際組織常駐代表、特命全權大使,中國駐法蘭西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外交學院院長,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副主任,國際展覽局主席等職,生前系外交部政策咨詢委員會委員。
吳建民的一生就是外交的一生,曾言“如果我有第二次生命,我還會選擇外交”。吳建民的外交生涯,值得回味的“大戰役”很多。儒雅、謙遜、風度翩翩,是吳建民給記者留下的深刻印象。
沉穩圓融,收放自如。不論走在哪里,吳建民總是吸引著媒體的眼球。在全國政協十屆三次會議期間,記者再一次見證了這位職業外交官出任政協會議新聞發言人時所表現的風采。自1983年全國政協六屆一次會議啟用新聞發言人制度以來,已有9位新聞發言人。以往,全國政協全體會議的新聞發言人通常由全國政協秘書長、副秘書長、外事委員會主任、副主任等兼任,任期不定,多則5年,少則兩年。吳建民作為一名職業外交官出任政協新聞發言人,被國際觀察家評論為是“中國越來越融入世界的具體表現”。
溫文爾雅,雙目炯炯,舉手投足之間,在政協的新聞發布會上依稀可見當年他作為外交家時的風度。真的,當你有機會在多種場合聆聽他所發表的演講,其精湛的法語和廣博的知識一定令人折服;與之交談,如品窯藏的老酒,老辣,醇厚,不失新意。
2016年6月18日凌晨4時17分,是個黑色的時刻,吳建民在武漢因交通事故而不幸罹難。
吳建民離開了,他的外交魅力,他的外交思想被廣泛銘記、惦念。
曾想報考理工院校,沒想到最終步入了“中國外交官的搖籃”,并曾在多位共和國領導人身邊擔任法語譯員。“綿里藏針”的“外交麻辣燙”在日內瓦一役中挫敗“中國人權議案”。近半個世紀的外交生涯讓他見證了中國外交的起伏跌宕
1939年,吳建民出生在戰火紛飛的重慶。在他出生1個月后,日本陸海軍聯合對重慶進行了慘絕人寰的轟炸,造成震驚中外的“重慶大轟炸”慘案。為了保住性命,母親抱著被驚嚇的兒子冒著隆隆的炮火躲進了防空洞,總算撿了兩條命。
7 歲那年,吳建民隨父母回到祖籍江蘇南京,進入南京市南昌路小學讀書。1951年小學畢業后,他進入南京二中讀書。1955年,北京外國語學院在南京招生,班主任老師朱慶頤希望吳建民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因當時“北外”是按部隊院校的標準招生,要求很高,而吳建民一心想報考理工科大學,所以他當時對讀“北外”猶豫不決。在老師朱慶頤的再三勸說下,吳建民參加了“北外”的考試,獲得通過。
1961年,吳建民從“中國外交官的搖籃”北京外國語學院法語系獲得碩士學位后,因為成績優異,被選進外交部,不久被借調到團中央國際聯絡部,常駐世界民主青年聯盟總部布達佩斯做代表翻譯,從此開始了他的外交生涯。
“我很幸運,一畢業就到了一線,因此得到了很多鍛煉機會。那時候參加會議,常常要連續翻譯6個小時。”當時為了工作需要,吳建民還自學了英語和西班牙語。
吳建民在布達佩斯工作了4年,于1965年被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陳毅的一紙調令調回國內,在外交部翻譯室馬牧鳴處長手下當翻譯,一干就是6年。這期間他有幸擔任毛澤東、周恩來、陳毅、李先念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法語譯員。“能在他們身邊,學習他們的言談舉止,我真的非常幸運。他們是時代造就的,可以說是千錘百煉、大浪淘沙,這些人真的是不得了。”儒雅的吳建民生前說到這里時頗有幾分激動:“到現在,總理的氣質依然被外國人津津樂道。我在法國時,法國人對我說過,‘他的眼睛真的是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1971年10月25日, 這是中國外交史上一個重要的日子,中國終于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吳建民和他的妻子都被選為常駐聯合國的第一批工作人員。“聯合國恢復我們席位之后,外交部有兩種意見,一種是去,一種是不去。當時認為聯合國由美國控制,不去;一些主張去的同志就說了,如果美國控制了聯合國,那么為什么能通過了恢復中國代表的合法席位呢?中央領導毛主席、周總理都主張去,最后決定去了。”在聯合國,吳建民前后待了近10年,世界外交舞臺上的風云變幻,都是對他的陶冶和歷練。用他的話來講,那里“是全世界外交官的櫥窗”。除了外交官,在那里,每天都能見到幾十個國家元首,可以近距離觀察他們在舞臺上的表現。這個“見識”的過程也讓他獲益匪淺。
吳建民一直強調自己幸運地得到了這么多學習的機會,但他的經歷正是“天助自助者”的最好詮釋,因為正是他那種強烈的求知欲才使他能抓住機會不斷充實自己。正如吳建民所說,這種求知欲是一個外交官需要具備的最基本的素質之一。
1996年初,吳建民在荷蘭任大使才1年零3個月就接到江澤民的主席令,結束在海牙的大使工作,立即前往日內瓦,緊急出任中國駐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大使。

1965年10月22日,毛澤東接見剛果(布)馬桑巴-代巴總統夫人時,吳建民擔任翻譯
把吳建民派往日內瓦是中國領導人深思熟慮的決定。吳建民在擔任外交部發言人之前已是一位很有國際公關經驗的老外交了。當然,1994年,作為外交部發言人的吳建民隨江澤民主席訪問俄羅斯、烏克蘭、法國,近距離地接觸,也給江主席留下了深刻印象。
當吳建民被緊急派往日內瓦時,離聯合國人權委員會第52屆會議開幕還有3個多月。當時中國領導人十分清楚,第52屆人權會議對中國來說將是一場“惡戰”。此前美國和一些歐盟國家向人權委員會提出了所謂“中國的人權狀況”議案(即90號決議草案),不顧事實地指責中國的“人權”狀況。種種跡象表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不甘心以往的失敗,將會在此次聯合國人權會議上繼續對中國“發難”。
1996年4月23日上午10時,日內瓦萬國宮會議廳座無虛席,聯合國第52屆人權委員會開幕,隨后即將對中國提出的國際社會對美國等國家對中國“人權”的相關指責“不采取行動”的動議進行表決。
在議案表決前,吳建民代表中國代表團走向講臺,剛才還嘰嘰喳喳的會場突然一片肅靜。與會的大多數代表對這位中國大使并不陌生,此前吳建民作為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曾若干次在媒體中“曝光”,個人風格盡人皆知。與會的代表們戴著同步翻譯耳機,個個屏住呼吸,目光全部落在了臺上中國大使吳建民的身上。
吳建民朝臺下看了看,禮貌地用目光向各位代表致意,然后非常鎮定而自信地闡述了中國的人權現狀,并對西方國家對中國的“人權”的攻擊進行了毫不留情的反擊。他說,1990年以來,美國伙同少數西方國家,連續6次在人權委員會內打著“關心中國人權狀況”的旗號搞反華提案。而這6年正是中國在各方面包括在人權領域進步最快的6年。中國人民在享受經濟、社會、文化權利方面取得重大進展的同時,在公民、政治權利方面也取得了突出的進展。
整個會場一片肅靜。吳建民越說越激昂:“在過去6年里攻擊中國人權狀況最兇的國家,也正是歷史上在人權領域欠中國人民債很多,踐踏中國人權十分厲害的國家。那個超級大國關心的并非是中國的人權,而是自己的強權或霸權。他們百般攻擊中國說到底是不喜歡中國人民所選擇的發展模式,我們沒有接受他們鼓吹的‘休克療法’之類的藥方,而是堅定走自己的路。中國人走自己的路本是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因為我們已經走了5000多年了。要想通過高壓來迫使12億中國人聽命于超級大國,那只能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我在這里要正告那些堅持搞反華提案的人,不要說你們搞6次反華提案,就是你們搞60次,中國人也照樣走自己的路!”
聽到這里,不少第三世界國家的代表向吳建民投來會心的一笑,甚至有代表在座位上向吳建民豎起了大拇指。
最后,吳建民提高了嗓門,意味深長地說:“這個出于政治目的而炮制的決議草案,無論如何包裝都改變不了其反華的實質。它的矛頭不僅是指向中國的,而且也是指向所有發展中國家的。今天發生在中國身上的事,明天就可能發生在任何發展中國家身上。我呼吁本委員會一切主持正義的國家投票支持這一動議。”吳建民話音剛落,會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接著大會進行表決,最后以27票贊成、20票反對、6票棄權的表決結果通過了中國提出的“不采取行動”動議,決定對美國、歐盟等提出的所謂“中國人權狀況”議案不予審議和表決。
表決結果公布后,會場上再次響起長時間的熱烈掌聲,許多國家的代表紛紛擠上前主動與吳建民握手,向中國表示祝賀。吳建民也向支持中國的代表表示感謝。于是,世界上更多的人了解到中國的這位“外交麻辣燙”。
讓“中國風”吹拂法蘭西,讓中國元素充溢藍眼睛,讓法國重新認識中國。在申博這場新戰役中靠前指揮,“把我們的優勢變成了人家聽得懂的能打動人心的論點”。這位發展中國家代表首任國展局主席建言百姓要會用“外交資源”做生意
吳建民在日內瓦人權大會上不畏強權、勇于維護國家尊嚴的出色表現,讓中央領導十分滿意。1998年11月,江澤民任命吳建民出任中國駐法國特命全權大使。當時中法關系已經走出低谷,正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然而,1999年12月,法國政府又批準企業向臺灣出售軍民兩用衛星,在中法關系中再掀波瀾。后來巴拉迪爾政府上臺后重新調整對華政策,才使中法關系得到了一些改善,但中法兩國政府和人民之間的交流依然沒有進展。
為促進中法兩國的相互了解和在文化、經濟、科技等領域的交流,讓法國人重新認識中國,吳建民利用并創造一切機會向法國公眾介紹中國,1999年策劃“中國文化周”,誘惑著這個追求新奇的民族頻掀中國面紗。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的時候,法國西南部熱爾省邀他出席晚宴時,授予他“火槍手”的稱號,以表彰這位中法“文化大使”。
2002年11月29日,巴黎中國文化中心正式掛牌成立,這是中國在西方國家投資建立的第一個文化中心。“做這些,在巴黎搞什么活動那就不僅僅是法國人看,因為是個國際化的城市,每年去巴黎的旅游者幾千萬,在那舉行什么活動,它的影響是國際性的。”在使法期間,吳建民每年向法國公眾作近50場演講,他直接用法文作報告,每每講完之后,答聽眾的提問,他總是利用這種直接的溝通方式讓法國民眾了解中國。
隨著“中國風”吹拂法蘭西,2003年,吳建民趁熱打鐵,推出“中國文化年”全方位展示中國。香榭麗舍街衢的舞獅、高蹺、秧歌、嗩吶……劇場內唱京劇《楊門女將》、展覽館有三星堆……中國元素充溢藍眼睛。該年,中國之旅成為法國人的熱線選擇。隨之,2004年的法蘭西之風反吹華夏(法國文化年)。文化潤“法”潤“中”細無聲。
依照慣例,中國駐外大使在離任前均須提交一份“工作總結”式的報告,但吳建民的報告卻只字未提中法關系,而是主要闡述新形勢下他所理解的“外交資源”,并提出“中國外交早應該轉化成經濟發展的資源”。

2000年夏,吳建民夫婦參觀羅丹博物館,在雕塑“思想者”前合影
2004年10月10日, 法國空軍特技飛行隊在北京南苑機場進行了一系列高難度的表演,這是中法文化年活動中重要的一項。法國總統希拉克此時也正在中國進行盛大的國事訪問。除帶來了這一飛行隊,希拉克總統還率領了另一支“戰斗編隊”,即4位部長和52位法國工商企業老總,包括航空、高速鐵路、核電法國三大工業支柱的統帥人物。
在這種友好的外交氛圍下,法國人對中國市場發起了“集團式”的沖鋒,并且在短暫的4天中,中法雙方迅速簽下了近70億歐元的合同,其中包括法國空中客車集團26架飛機的訂單,以及法國核能集團AREVA向在中國投標新核電站的項目。
這就是吳建民所倡導的“外交資源”所發揮的巨大的經濟效應。吳建民說,外交及外交官都是資源,應該為經濟發展服務。吳建民在他熟悉的中法關系領域里大作“外交資源”的文章——伴隨著兩國頻繁、多樣的外交活動,中法貿易以每年10億美元的速度增長。
“中國人對外交資源的了解不夠,也不了解外交能做什么事。實際上,在中央提出的‘走出去’戰略中,外交資源可以解決許多問題,比如國內企業到外國投資時,必須熟悉當地的法律,了解當地的經營環境及投資注意事項等,但外交資源的利用需要一個‘轉換器’,即需要通過公司運作,將外交資源引進來及用出去。東亞投資論壇的好處就在于,它本身會帶來許多潛在的合作伙伴,因為前來的除各國官方代表外,還有許多實力比較雄厚的企業家,這種‘官產學模式’的區域經濟合作,比企業獨自去國外闖蕩更有保障得多。”在吳建民看來,外交資源與我們常見的招商引資不一樣:“招商引資是我們將外國人的資金引進來,跟他們做生意,這往往是直接的。外交資源則貫穿在這一過程之中。國內一些企業家‘走出去’時兩眼一摸黑,對外面的情況知之甚少,很容易遭遇騙局,但如果通過外交資源介入,通過官方介紹,他們的事情就好辦得多。”
2002年12月,在摩納哥舉行的決定2010年世博會主辦權歸屬的國際展覽局132次大會前夕,韓國的申辦城市麗水在摩納哥的街頭貼出了很多廣告,“莫斯科的宣傳攻勢也很厲害”。中國打前戰的工作人員到摩納哥之后就給吳建民打電話匯報情況。吳建民得悉后,就告訴他們說:“要沉住氣,按我們既定的方針去做,因為最后投票的不是街頭的廣告,而是各國的代表,只要我們把代表的工作做好,我們就能夠爭取勝利。”
凡親歷這一過程的中國人,都把申博視為“一場戰役”,把駐法使館稱作“前線”,現場“總指揮”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吳建民大使的身上。吳建民知道,要說服人,首先要打動人,要了解發展中國家代表和發達國家代表不同的心理。在4次申博陳述中,他作了3次發言。每次演講前,他都要做充分的準備。演講時,他拋開講稿,從容不迫,娓娓道來。他的客觀分析,他對英法兩種語言如行云流水般的運用,乃至他對國展事業的理解和激情,無不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
這年12月3日,吳建民以一段精彩的開場白,拉開了中國陳述的序幕。他引用孔子的話表達了對競爭伙伴們的敬意,“三人行,必有我師。前面4國的陳述讓我們學到了很多東西”。隨即,他話鋒一轉,充滿信心地指出:“但毫無疑問,上海將是最好的選擇。”輪到時任國務委員的吳儀演講時,他這樣介紹道:“中國有句話,婦女能頂半邊天。今天,吳儀國務委員是代表中國的男女公民講話,就不是半邊天,而是整片天了!”他從容、幽默的串講激起了全場會心的微笑和共鳴。最終通過“善于把我們的優勢變成了人家聽得懂的能打動人心的論點”的努力,中國上海取得2010年世博會的主辦權。
吳建民在申博中展示出來的杰出的外交才能和儒雅的風度,讓他在國際展覽界贏得了信任。2003年12月12日在國際展覽局第134次大會上,他當選為新一屆的國際展覽局主席。這是國際展覽局成立75年來,第一次由發展中國家代表出任國展局主席,也是中國人第一次在世界上有影響的政府間國際組織擔任最高領導人。
當選為主席的這一刻,面對全場的熱烈掌聲,面對排著隊來道賀的各國代表,一向沉穩冷靜的吳建民,顯得十分激動,但依然謙和平易。他說,在他的背后是正在崛起的祖國,他的當選顯示了中國對國際展覽事業一如既往的支持,也表明了世界希望中國對國際展覽事業做出更大的貢獻。他坦承,自己面臨一次新的挑戰,在國展事業中,他“還是新手,還需要學習”。
國展局主席是個盡義務的工作,沒有任何報酬,但吳建民感到非常自豪。他說,世博會是一項偉大的事業,前景廣闊,要發揮“大展示、大交流、大合作、大發展”的作用。“當今世界存在太多的隔閡、誤解、不信任和相互懷疑。世博會的精彩之處,就是為全世界不同國家、不同政治信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創造了一個絕佳的對話場所,使各國人民有機會聚集一堂,尋求合作和相互理解,取長補短。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利用個人特有的位置,幫助中法兩國領導人進行有效溝通,使兩國元首很快建立了不錯的私人關系。離任時,希拉克總統親授法國“大騎士勛章”;惜別時,一直把吳建民夫婦送到大門口;離開時,吳建民看到那一刻希拉克的表情非常復雜
在吳建民任駐法大使期間,中法關系迅速發展。法國總統希拉克為表彰吳建民的功績,給他頒授了“法國榮譽勛位團大騎士勛章”。這個榮譽勛位是除法國總統授予外國元首的十字勛章外的法國最高表彰獎,被授予一位離任大使,在法國還是不多見的。
在任駐法大使間,吳建民與希拉克總統之間有著較深的私交。1998年12月16日,吳建民向希拉克遞交國書,“之后就談話,因為談得很投機,原定20分鐘時間,結果談了45分鐘”。當時中國在巴黎有個書法展,吳建民說:“總統先生,這個書法展有毛澤東主席的手跡,也有江澤民主席的手跡,如果您有時間的話,希望您去看看,我陪同。”希拉克欣然同意。
在這次談話中有一項重要內容,就是希拉克邀請江澤民主席1999年訪問法國。早在1994年,江澤民主席訪問過法國,而法國人不喜歡老一套,喜歡搞一點獨創。為了給江澤民的訪問增些亮點,在這次談話中,吳建民想起江主席早年留法時曾在希拉克總統的故鄉科雷茲省實習過,他對那個地方情況很熟悉,并且一定有著特有的感情,不妨訪問時安排到這個地方走一走。希拉克認為,這個主意不錯。“在1999 年5月份的時候,我回國休假,江澤民主席召見我。我把這個情況當面跟他報告,他說好啊,他很高興。江澤民主席在對外活動當中非常注重有人情味,我覺得這一點非常重要。”
1999年,江澤民正式訪問法國。吳建民回憶當時的細節:“江主席訪問希拉克總統的家鄉時,希拉克總統遠遠的在老家門口迎候,之后把江主席帶到他的房間、一個私宅,晚上就在他家里吃晚飯。晚飯很有意思,先在客廳里面喝一點開胃酒,這是法國人飯前必須的習慣。餐廳不大,擺一個長桌子。我記得是橡木桌子,大概是有上百年的歷史,人也不多,雙方加起來一共十來個人,范圍很小。我看希拉克總統把江主席夫人王冶平同志帶進去之后,拉開椅子讓王冶平同志坐下,完了大步流星走出去了。我心里納悶,發生什么事了?正在琢磨的時候,希拉克總統拿了一個靠墊回來了。原來他觀察很仔細,他觀察在客廳里喝開胃酒的時候,小護士給王冶平同志后面放了一個靠墊,到餐廳里面沒有靠墊了,他就自己去拿一個靠墊,這個是挺感動人的。我想他一個總統,完全可以讓服務員到客廳里面把那個靠墊拿來。可是他這個行為含著什么意義呢?你到我家來了,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哪,我得給你服務,要盡地主之誼,熱情款待。后來我曾經聽江澤民主席講過,包括王冶平同志他們都很感動。”
江澤民主席成功訪法一年后,吳建民又促成希拉克總統回訪江澤民主席故鄉揚州,被傳為外交佳話。這也是外交史上第一次兩國元首互訪故鄉。
“希拉克總統對中國文化非常了解。在揚州的時候,他向江主席提出來第二天要看大運河,他知道揚州在大運河的邊上。當時飯桌上人不多,大家隨便聊天,有人問:隋朝有幾個皇帝啊?中方一個同志講兩個皇帝,隋文帝、隋煬帝。希拉克說:‘不對,隋朝有3個皇帝,第3個皇帝叫恭帝。當時他是607年上臺,608年下臺,攝政王是李淵。’他脫口而出的,當時中方還有人想辯論一下,江主席說你別辯了,在這個飯桌上對中國歷史的知識沒有人超過希拉克總統。人都是有感情的,到了故鄉,都熱愛自己的故鄉,這是人類共同的感情。到了故鄉談話的氣氛、談話的內容大大豐富了。”
2003年6月1日,國家主席胡錦濤到法國埃維昂參加南北領導人非正式對話會議,發表演講。時任駐法大使的吳建民全程陪同了胡錦濤主席的訪問。當時的背景是,2003年,法國擔任八國集團會議主席國。這年1月7日,法國總統希拉克跟外交使團舉行談判,希拉克總統在講話中提出,這個會議除了八國參加之外,還要邀請一些新興國家。“希拉克總統講完話之后,他的大顧問就找了我,他們非常希望中國新的一屆領導人能夠出席這個會議。出于戰略的考慮,中國政府決定響應希拉克發出的邀請,積極參與對話。”吳建民說,法國方面得到這個消息后非常高興,因為討論南北大問題,中國這一大塊不參加、不發言,沒有中國的聲音,覺得不是太好。
“當時,其他一些發展中國家的首腦從瑞士洛桑坐擺渡船過去,希拉克總統集體地、一次性到碼頭接這十來個國家的首腦。惟獨胡錦濤主席是單獨坐擺渡船過去,單獨接的,,紅地毯,非常高級,然后一直陪著胡錦濤主席上車,然后就到賓館談了一個多小時,談得很投機。雙方談到中法關系,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大問題全談到了。”
“這個會議很有意思,舉行會議的時候,飯前有個大家喝開胃酒的時間。大概有半個小時,各國領導人摩肩接踵,全聚集在那兒了。我觀察到,這個時候胡錦濤主席是大家關注的一個對象。因為整個像一個大國俱樂部,或者國際上比較有影響的國家俱樂部的話,胡錦濤主席是最新加入的,大家都想來跟胡錦濤主席談一談,胡錦濤主席在那兒給大家的印象非常好。”吳建民說起那場面,記憶猶新:“當時,阿爾及利亞總統布特弗利卡,一見到胡錦濤主席就說,我們當年阿爾及利亞爭取獨立的時候,大國當中,就中國支持我們,我們阿爾及利亞人對此永志不忘。這個話很有分量的,這也是事實,胡錦濤主席怎么回答的?他說,在1971年恢復中國在聯合國合法席位的時候,阿爾及利亞是帶頭的,我們對此永志不忘。這回答得多好啊,這話講得布特弗利卡很高興,當時,我聽到人家說,right man,這個人行。”
2003年6月27日,希拉克在愛麗舍宮接見了即將離任回國的中國駐法國大使吳建民,并授予他“法國榮譽勛位團大騎士勛章”。授勛前,希拉克總統同吳建民大使及夫人施燕華進行了親切交談。希拉克對法中關系的發展表示十分滿意。他對吳建民說,法、中兩國領導人之間的相互信任在不斷增強,兩國關系“以高質量進入了一個最好的發展時期”。
在授勛儀式上,希拉克鄭重對吳建民說,為了表彰和感謝你作為中國大使為促進法中兩國關系和兩國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我代表法蘭西共和國授予你“法國榮譽勛位團大騎士勛章”。他親手為吳建民佩戴勛章后,轉身握著吳大使夫人施燕華的手說:“這個勛章也有你的一半。”
去接受勛章的時候,吳建民在著裝上下了一番工夫。他覺得穿西服沒有創意,而穿休閑服又太隨便。最后,吳建民穿了一件白色的中國唐裝。當他邁進總統辦公室的時候,希拉克就夸獎道:“這身衣服很漂亮。”在喝香檳酒的時候,希拉克對吳建民說:“把勛章摘下來吧,你的衣服這么薄,戴著勛章挺累贅。”吳建民伸手想摘掉勛章,不料希拉克趕忙制止:“你不要動,我來幫你摘。”
隨后,希拉克拉著吳建民夫婦到他的辦公室參觀。據吳建民生前講,希拉克的辦公室里充滿了中國文化氣息:有商代青銅器、南宋的觀音雕像等。書柜前,他還打開一個袖珍盒,拿出江澤民當年為他親筆題寫的唐詩給吳建民看。吳建民知道,希拉克非常喜歡中國文化。據說,希拉克上中學的時候經常逃學,跑到法國的亞洲藝術博物館——吉美博物館去看中國書畫展覽,而且看得入迷。惜別時,希拉克一直把吳建民夫婦送到大門口,并同參加會見中方人員合影留念。最后,他還不忘囑咐吳建民,請他轉達對胡錦濤主席的問候。離開時,吳建民看到那一刻希拉克的表情是非常復雜的,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吳建民在法國履任4年有余,為促進中、法友誼做了辛勤的努力,受到駐在國各界的廣泛贊賞。對獲此殊榮,他說:“這個榮譽不屬于我個人,而是屬于我們中國。只能說,我趕上了中法關系發展的好時期。”
2016年6月,法國外長艾羅得知吳建民離世的消息后,于巴黎時間18日發表聲明說,他代表法國政府就吳建民大使因車禍辭世謹致哀悼,并向吳建民大使的親友表示慰問。法國外交部聲明說,吳建民于1998年至2003年期間擔任中國駐法國大使,是一位“法國通”,他一直致力于推動法中關系的發展。此外,法國駐華大使館的官方微博上也公開發表了法國駐華大使顧山對吳建民的緬懷:“驚悉吳建民大使不幸逝世,我們深感悲痛。法蘭西人民失去了一位知曉法國并為法中關系做出巨大貢獻的偉大朋友。值此悲傷時刻,謹向吳建民大使的家人深表哀悼。”
在每一次新聞發布會上,“如履薄冰”的他舌戰群記,都以近乎完美的表現受到中外記者的廣泛好評。10年前就任外交部發言人的這位“老外交”,作為政協十屆三次會議新聞發言人又一次站到記者面前,在這場智慧碰撞中同樣是寶刀不老,可他為自己打“60”分
在全國政協十屆三次會議新聞發布會上,身著灰色西裝、胸前別著鮮紅色委員出席證的外交學院院長、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副主任吳建民首次以全國政協新聞發言人的身份亮相。盡管記者的提問一個比一個“刁”,但是,被人稱作“吳院長”的吳建民,自始至終,以外交家的智慧加大學教授的幽默,將記者的問話答得個滴水不漏。他以近乎完美的表現,受到與會中外記者們的熱切關注和廣泛好評。

吳建民夫婦與希拉克總統合影
有著40多年外交生涯的吳建民,擔任過外交部新聞發言人、駐法大使,曾在三年半內主持168場記者招待會,堪稱主持新聞發布會的行家里手。在全國政協十屆三次會議的整個新聞發布會中,無論是介紹大會情況還是回答記者提問,吳建民自始至終都溫和沉著,思路清晰,語言簡潔流暢,給記者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新聞發布會后,不少記者都以“近乎完美”來形容吳建民的表現。然而,對于作為政協發言人的第一場發布會,吳建民給自己的表現是這樣評價的:“60分吧,真的,我這個人不是很容易滿足的人。”
其實,每一場新聞發布會于吳建民都并不輕松。他說:“這168場記者招待會我是如履薄冰,因為什么呢?這個事情來不得半點疏忽,中國人講,講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你這個發言人,你講完話之后不能賴賬,你說我沒說過,那么多錄音機錄著,你不能說你沒說過,所以這個要謹慎。”
說到20世紀80年代初,外交部在國內率先設立新聞發言人的背景,吳建民說:“新聞發言人在國外叫發言人,即spokesman,‘新聞’是中國人加上去的,我覺得不加‘新聞’兩個字更貼切一些。西方的發言人制度是從60年代起開始普及的。這之前,電視還沒有在西方國家普及,發言人通常不需要露面,只是把消息發布完就走人了。60年代后,隨著電視的普及,發言人的面孔開始頻頻出現在公眾面前,從而引起公眾的關注。中國發言人制度的出現是在1982年3月26日,當時錢其琛同志是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那天他要就中蘇關系的一個問題發布一條消息,于是外交部就把記者們找來,錢其琛同志講了幾句話,這是我國第一次以新聞發言人的方式對外發布消息。”吳建民回憶說,從那以后,外交部就開始舉辦新聞發布會,開始時很不正規,有事就搞,沒有事就不搞,后來就慢慢正規化了。“我是1991年1月到新聞司工作的,在我之前,新聞司有1個正司長、3個副司長,他們4個人輪流當發言人。我去的時候,部領導和我談,說大家覺得還是有一個人固定當發言人比較好。所以,后來我在不出差的時候,就由我當發言人,如果我不在,就指定一個人來代理。”
“和國外的新聞發言人制度相比,中國新聞發言人制度的發展處于一種什么樣的水平?”對此,吳建民說:“和國外相比,我們的發言人制度設立得比較晚,發展得比較緩慢。我在外交部新聞司的時候,外交部每周都要舉行一次記者招待會。其他各部委盡管都有發言人,但基本上不舉行記者招待會。我覺得在這個現象的背后,是各級政府對發言人制度的重要性認識得不夠,也就是溝通意識不夠,這種溝通包括和公眾的溝通以及和國外的溝通。很多地方領導包括中央各部委領導覺得,我有什么事向中央報告就行了,公眾有事情看報紙就行了,還要什么發言人。其實,從報紙上獲取信息是一種溝通,但在發言人制度中多了問答的內容。你有什么疑問可以直接問,這樣溝通的程度就大大加深了。現在國內一些社會矛盾,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由于和老百姓溝通不夠引起的。所以,必須認識到,僅僅是公布信息所達到的溝通效果是不夠的。”在外交部干過3年新聞司司長的吳建民坦言,和國外的發言人相比,我們的發言人出現的頻率較低。“國外一有什么事情,政府發言人就會主動答復公眾的疑問。我想,隨著大勢所趨,我們的發言人出現的頻率也會越來越高。”
在吳建民心目中,發言人和記者之間的關系是主體和客體之間的關系。“發言人是主體,記者是客體。一個是發布新聞,一個是采訪新聞。我不贊成記者是發言人的敵人的說法。我在新聞司的時候,有些西方記者對我們很不友好,但在有些問題上他們的報道還是很客觀的。不能把問題簡單化,要看到記者的背后是公眾。我們經常聽到這樣一種說法,某個記者很刁。能不能這么說呢?我覺得需要研究,我在外交部當發言人的時候從不責備記者提刁問題,因為不管這個問題怎么刁,可能公眾當中有這樣的疑問。”
1991年1月至1994年9月,在擔任外交部新聞司司長兼新聞發言人職務期間,吳建民以其臨危不亂、收放自如的發言風格給中外記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媒體圈中,吳建民享有“批評了對方,還能讓人家給他鼓掌”的聲譽,其機敏與睿智由此可窺一斑。
1994年,美國國務卿克里斯托弗來華訪問。在克里斯托弗訪華期間,中方采取了非常嚴格的安全措施,這引起了一些西方記者的反感。在吳建民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一位美國記者劈頭就問:“你們為什么要采取那么嚴的安保措施,你們怕什么?是不是怕中國政府倒臺?”這樣的問題是出乎吳建民意料的,但他很快就回應道:“有重要人物來訪采取嚴格的安全保衛措施不是中國人的發明,全世界都這么做。1993年11月,江澤民主席出席APEC領導人首次非正式會晤,我也去了。你們美國的安保措施很厲害啊,我要上電梯,你們的保安一巴掌把我推開了。” 臺下的記者問道:“你抗議了嗎?”吳建民說,我很不高興,但我覺得保安人員是在履行他的職責。至于中國政府怕什么?吳建民說,我還沒有見過哪個國家的經濟以兩位數增長,這個國家的政府卻會倒臺的!
此話一出,引起記者們的一陣騷動。隨后的兩天里,這句話迅速傳遍海內外。CNN駐北京的一位記者后來心悅誠服地對吳建民說,我等你這話等了兩年,的確,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的經濟以兩位數增長而這個國家的政府會倒臺的。
吳建民說:“新聞發言人貴在講理,對于記者們提出的尖銳甚至刁鉆的問題,要以理服人。如果你的發言能讓大家覺得有道理,那么你這個新聞發言人就是成功的。”
作為一個新聞發言人,必然會遇到一些不便言說的問題,或者是難以化解的問題,這個時候是不是需要用一些外交辭令、外交手腕來化解?吳建民直言:“‘無可奉告’這個詞,我從來沒用過。你跟人交流一個很基本的原則要誠懇,你不誠懇不行的,誰也不是傻子,你以為能騙人,不行的。當然,由于某種情況你不方便說,或者不方便在這個時刻和這個場合說,這個是有的,這個是因為任何國家,它的事情,它的發展,它都有一個程序,這個程序沒有進入到那一步的時候,你不能讓這個程序跑到前面去。那怎么辦呢?這個時候我想盡可能地向他們提供現階段能提供的情況,同時讓他們了解,你是盡到你最大的可能,現階段,根據各方面條件決定的,我目前我只能提供到這個程度。”
西方記者曾問他:“聽說鄧小平先生病重了?”如果答“無可奉告”,傳達的信息定是病重無疑。吳建民回答:“NO,他身體很健康。” 在吳建民眼里,“無可奉告,我看也不是絕對不能用,無可奉告也并非沒有消息,并非是我沒有說話,而是無可奉告后面你沒有否認,他跟你講某某一件事情,我說無可奉告,起碼你沒有否認,沒有否認本身就有消息,所以并非是人們對無可奉告這個理解,以為好像我什么沒說,那不一定”。
要知道,對任何一場的政治會議,記者總是有讓發言人想不到的問題,所以,“答記者問”這一環節,通常被認為是問、答者在立場、知識、智慧和應變能力上的直接碰撞,正因如此,離別新聞發布臺有10年之久的“吳院長”能否被問住,全國政協十屆三次會議新聞發布會開始時,還真有點讓人擔心。
在《人民日報》記者提問過后,鳳凰衛視女記者閭丘露薇第2個被點名。她的問題是,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董建華是否可能成為政協副主席。“根據全國政協的章程,全國政協的人事安排要經過一定的民主程序確定。現在政協大會還沒有開始,要明天下午才正式開幕。”吳建民一口略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不疾不徐。被折服的不僅是這位“戰地玫瑰”,其他記者同樣也從內心發出感嘆:“吳院長”寶刀不老!正如媒體所言,吳建民喜歡記者提出富有挑戰性的問題,以他自己的話說“問題越尖銳,越能碰撞出有意思的回答,表達出自己的情緒立場”。
當臺灣記者突然提出即將進行審議的《反分裂國家法》可能會傷害兩岸關系時,吳建民機智地說:“你們還沒有看到這部法律,怎么就說會傷害兩岸關系呢?有何根據呢?”隨后,吳建民恢復了和善的神態,指出這部法律是符合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一番話既表明了立場,又考慮到了臺灣記者的感受,確實高明。”記者身邊兩位香港記者悄悄地議論。
2005年4月19日,中宣部、外交部聯合組織中日關系宣講團赴津滬粵等地巡講。吳建民臨危受命。他演講題目《抵制日貨不是愛國行為》。他就分清愛國與誤國,劃分右翼與國民,界定合法與違法與大家交流,提出核心:國家利益至上。吳建民擺事實:“日本在華投資666億美元,日資員工200多萬,抵制日貨意味這些人下崗。中日兩國2000年交往的教訓、經驗是和則兩利,斗則兩敗。”
在談到對外宣傳時,吳建民說:“做好外宣工作,最重要的是要了解和把握對方的思維特點,有針對性地處理好以下4對關系。要處理好虛與實的關系,我們交流時應多說些實在的;要處理好過與不及的關系,做事一定要實事求是,我們寧肯講話留有余地,給人思考的空間,決不要拔高,使人產生不信任感;再次,要處理好成績與問題的關系,不能只說成績,不講問題,否則會被人認為是不真實的;最后,要處理好個人與集體的關系。”
“歸”而不隱,這位“視交流為資源或生產力”的外交智囊從置身42年的外交舞臺轉至教育崗位上,欲以力所能及填補交流學空白。為此,他依然忙碌。追求完美,他似乎正努力為自己的外交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您曾陪同過不少領導人出訪或擔任翻繹,這么近距離的接觸,是不是有些特別的感受呢?”吳建民笑了笑:“周恩來總理特別細心,想得很周到。1969年時,我給他做翻譯,通宵達旦,結束時一起坐電梯,他鼓勵我說:‘辛苦了,你很干練。’1971年,一個活動完畢后,我們一群小蘿卜頭先上車了,總理一回頭看到了我們說:‘沒跟你們握手呢,都下來。’我1965年到1971年常做總理的翻譯,看著他一天天消瘦下來,很心疼,我說:‘總理,保重。’總理就說:‘謝謝你。’江澤民主席常跟我們聊家常,講話也很生動,他會見我們使館工作人員時說:‘你們吃飯不要太節省了,要吃好啊。我當年在莫斯科時錢也不多,但一定要吃好!’他的文化底蘊也特別深,不斷思考,常常問我們在研究什么問題,還會作出點評。”
外交,在普通人看來,神圣而又神秘。有記者曾以“外交是什么”為題采訪過街上行人,得到的回答大都是,外交很貴族化啊,衣著光鮮啊,出席高級宴會啊,等等。外交究竟是什么?吳建民告訴我們:“外交是一種資源,可以做很多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事情。只是可惜,現在很少有人能意識到這一點。”
吳建民舉了一個例子解釋自己的觀點。2000年,民航總局準備從法國進口3套空中管理設備,但是對方開價高達1.3億美元,雙方談判形成僵局。民航總局找到了當時任駐法大使的吳建民,希望他能從中調節一下。“在法國,大使很受尊重。我和對方一說,我想見你,他就來了。我們談了半個小時。我說,你要賺錢,這我很理解,但是要一下子賺太多,恐怕不行。這里有個長期和短期的問題。中國可是個很大的市場啊。”吳建民接著說:“半個小時,只用了半個小時,問題就解決了。你說,外交的作用大不大?”
在人們印象中,外交官永遠儒雅平和、彬彬有禮,他們似乎沒有發脾氣的權利。不過,在吳建民看來,“嬉笑怒罵皆是外交”。20世紀90年代,在日內瓦的一次會議上,某國外長點名貶斥中國的人權狀況。吳建民聽了很生氣,于是口授答辯稿,措詞非常嚴厲。“第二天,他們就氣勢洶洶地來找我,臉都氣紅了,指責我說,‘你們怎么敢點我們外長的名?’我說,‘是他先攻擊了我們,自衛也是人權。’他們叫嚷著要和我們進行答辯。我就回答,‘那就來吧,我會進行反答辯。’”看著陷入往事的吳建民,我們完全可以想象他當年說這番話時的磅礴氣勢。
當然,外交官不能亂發脾氣。“成熟的外交官通常都有一個平和的心態,這種平和來自客觀,而客觀來自自信。”吳建民說,“大庭廣眾之下,我沒發過脾氣,因為我認為,多數人更容易接受娓娓動聽地講道理這種方式。”
“您是從駐法大使到現在外交學院的院長,這個角色轉變是挺大的,這個轉變的過程當中心里有沒有落差?”
“那不是一種落差的問題,2003年年初的時候唐家璇同志跟我講,部里研究可能考慮要你去當外交學院院長。我說這事情不好干。他說不好干才找你去,這是組織安排的。不是我自己選擇的。當時來到外交學院角色一個很大的變化,因為我原來是搞外交的,我自己感覺角色一轉換就能夠學到一些新的東西。”
“您是在花甲之年又重新站在了一個新的起跑線上迎接新的挑戰,還是非常嚴峻的挑戰。”
“對,以前沒搞過呀!我的心態同樣是如履薄冰。因為我長期做外交工作,一個好的外交官與一個差的外交官相比差別很大,所以我深知培養人才的擔子是重大的。所以我是想盡心盡力去把做這件事情做好,做的時候小心謹慎。”
40多年前,吳建民走出校門,進入外交領域;40多年后,他從一線退出,回到了學校。吳建民履新后,舉辦了七八個座談會。有離退休人員座談會、老教師座談會、青年教師座談會、老生座談會、新生座談會,還有校友座談會,向他們取經,與他們交流。此前,吳建民在巴黎就舉辦了外交學院校友會,并向他們咨詢3個問題:外交學院有什么好?有什么不好?怎么辦?通過這些交流和接觸,吳建民發現外交學院最寶貴的財富就是這些一流的學生。他將此比喻為“原料很好”!
不過,到外交學院后,吳建民也很快覺察到,一些年輕的外交官對中國文化了解并不多、底蘊不夠,同時缺少跟實踐接觸的機會,交流學也不懂。如同一個老中醫,望聞問切之后,是尋找良方,對癥下藥。為了培養優秀的外交人才,吳建民想了不少辦法,在他的推動下,學校陸續開設《交流學》《當代中國領事》《外交案例》和《中國傳統文化》4門新課。每周二下午,吳建民給外交學院學生講授100分鐘的交流學,講授一門在我國尚是空白的學問,吳建民說這不是一般性需要,而是時代緊缺的需要、現實呼喚的需要、中國走向世界的需要。他也曾經邀請國務院前副總理錢其琛、外交部長李肇星、著名物理學家丁肇中等人到學校與學生交流。在他看來,交流是重要的,必須的。
對于新開的交流學課程,吳建民說:“幾年前,我就覺得中國缺這門學問。中國代表團出去,不大會跟人家交流,這里不僅僅是語言障礙。參加重要的晚餐,外國人一般坐下來就不動了,中國人喜歡跑來跑去,忙著去敬酒,這樣對方會覺得是對他們的不敬。中國人喜歡敬酒,非要喝得人家趴下去不行。中國的酒文化需要改革了。” 吳建民認為,交流是一門學問,我們需要提高對外交流的本領——“從前周總理有兩句話,我印象很深:我們做客,客隨主便;客人來了,主隨客便。”
吳建民曾和周恩來總理有過6年斷斷續續的外交工作接觸。有一次,有位禮賓司的同志說:“總理,我們中方人都齊了,是不是叫外賓?”周恩來總理當時眼一瞪,說:“什么‘叫’,要說‘請’!”這事多年過去了,吳建民的印象還很深,對他一生影響很大。“交流學聽起來簡單,實際上,我發現不少中國人連基本的東西都不懂,甚至連握手都不會握。我們有位企業家到歐洲去,前后3次跟人家握手,他眼睛不看著人家,就這樣把對方老板給得罪了。后來那位外國老板說:‘這人我以后不想見他。’他不知道握手的一瞬間,有一個眼神的交流問題。現在國內有一些人,一握手,一拉手,也不管人家還有話對他說,就轉過臉去看鏡頭,顯得非常生硬。雖說這是小事,但人家心里高興嗎?交流學告訴我們,要學會尊重人家。”
交流的開場白,吳建民喻為“影壁”,影壁能夠引起人的興趣一探門后風景。吳建民有一年受索邦大學之邀介紹中國,他的開場白為正文做了如下鋪墊:“……此時此刻,在這個美麗的大廳里,如果有人說它明天會坍塌,你們一定視他為瘋子。那么,如果有人說中國明天會完蛋,你們可能視他為中國問題專家。我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你們的媒體天天說中國存在四大危機:政府垮臺、經濟癱瘓、改革完蛋、內戰爆發。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四大災難性預言有一個兌現嗎?……”他的開場白一下吸引了在座的聽眾。
“中國急需交流學,交流也是生產力。”這些年來,吳建民以講課、講演、著書之交流方式填補交流學空白,縮短中國與世界的距離。2003年下半年,吳建民開始撰寫交流學。2004年2月,他親自講授25年駐外經歷及3年半外交部新聞發言人經驗,邊寫邊講,邊講邊寫。2004年年底,吳建民主編的《交流學14講》被國務院新聞辦指定為中國政府新聞發言人培訓班參考書。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任趙啟正在首發式上說,中國新聞發言人需要交流學訓練。吳建民認為,無論國家、個人,成功的交流必遵循敬、誠、當、效、聽五原則,即尊敬對方、真誠待人、分寸適當、追求高效、善于聆聽。
吳建民感嘆道,外交是一門綜合學科,培養的不是專才,而是通才。所以學生一定要不斷加強自身修養,視野要開闊。一個人的氣質,是他的理念、學識、為人的綜合。和外國人打交道,就更需要有不卑不亢的氣質,有令人佩服的談吐。否則,人家覺得你是個草包,連你的國家都會被看扁!
作為外交學院的院長,吳建民的最大心愿就是為祖國多培養外交人才。他奔走各地,每一項工作他都全身心地投入,忙碌而又充實,他說自己是追求完美的人,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不希望留下遺憾。
這對新中國第一對伉儷大使緣結三生卻又勞燕分飛多年。年過七旬的吳建民,繁忙有余。退休之后,他一直奔走于中國公共外交的最前沿,傳播“和平外交”的理念
吳建民的夫人施燕華同樣是一位大使,祖籍浙江鎮海。在吳建民自北外畢業前1年,她考入北外英語系。5年后,她又如愿以償地考上北外的研究生,師從周玨良、許國璋、王佐良等聲名顯赫的教授。1965年春,施燕華來到外交部教育司翻譯處實習,不久又被借調到團中央參加世界青年聯合會的籌備工作。就在這個時候,吳建民被陳毅的一紙調令調回北京,人事關系還在團中央的吳建民與施燕華不期而遇。實乃“緣定三生”。
吳建民來到外交部翻譯處不久,施燕華也正式分配到外交部教育司翻譯處當英文翻譯。幾個月后,吳建民成為外交部翻譯處的團支部書記,而施燕華當上了團支部副書記,兩人的接觸越來越多,愛情的種子慢慢發芽。1967年吳建民和施燕華結為伉儷。
施燕華曾擔任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鄧穎超等領導人的翻譯,多次陪同黨和國家領導人出訪,足跡遍及亞洲、非洲、歐洲、拉美等數十國;特別在20世紀70年代的對美工作中做出了重要貢獻。她不但參與了尼克松、基辛格、福特、里根、卡特等美國政要的接待工作,還參與了“中美建交公報”和“中美八一九公報”的起草。意大利著名女記者法拉奇于1980年8月21日和23日兩次采訪鄧小平,施燕華擔當了這兩次談話的英文翻譯。
1991年施燕華擔任外交部翻譯室主任,而此時吳建民也成為外交部的第10任新聞司司長。他們成為外交部成立以來第一對正司級官員夫婦。3年后,施燕華被任命為中國駐盧森堡大公國特命全權大使,成為1979年以來的19年間第17位女大使。在此前不久,吳建民也被任命為中國駐荷蘭特命全權大使,從而中國外交部出現了有史以來第一對伉儷大使。
1996年初,吳建民被派往日內瓦,出任中國駐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大使。兩年后,施燕華卸去駐盧森堡大使一職,也來到日內瓦,成為中國代表團公使。在1998年吳建民出任中國駐法國大使前,外交部領導曾征求吳建民的意見:施燕華是繼續到別國當大使,還是到法國當大使夫人?吳建民說,到法國很忙,施燕華不在,不大好辦。于是夫妻雙方一起來到了巴黎,正式結束一對外交伉儷“勞燕分飛”的日子。
晚年,吳建民能堅持繁忙的工作,健康狀況也良好。他說:“自己的養生經驗之一就是養身先養心,經常保持心態平衡。心態平衡了,生物鐘正常運轉,免疫功能增強,身體健康就有了保證。我與夫人平時忙于工作,很少有談話的機會,晚上我就與她在院內蜿蜒的小徑上一遍又一遍地兜著圈子,談天說地。既交流著感情,還促進了工作。”
外交無小事,一言一語,舉手投足,都要正確代表政府形象。這些因素往往會使人神經緊張。吳建民常常叮囑自己:一個人的工作平臺是黨給的,至于做好做壞,要看自己,盡量做好,問心無愧。群眾說“好”,不要太高興;群眾說“不好”,一定要改進。不要患得患失,憂心忡忡;要襟懷坦蕩,海闊天空。“接待外賓,發布新聞前,如無充分準備,難免忐忑不安。我在新聞發布會前,將近期的新聞事件爛熟于心。對記者會提什么問題,熱門的、冷僻的,角角落落將答案考慮周全。材料未到位就不睡。一切就緒,心境平靜,立即睡著了。”
生命在于運動。自念大學時始,吳建民每天跑步做操,數十年不輟。年老后聽醫生說,跑步運動,對老年人膝蓋骨不利。于是,他自編了一套健身操,除活絡全身關節外,重點放在頸部和膝部的薄弱環節。他認為鍛煉內容無所謂好與壞,適合自己就好。“我現在已成為鍛煉的‘癮君子’,一天不做就像少了一樣東西,身體很不舒服。無論嚴寒酷暑,每天晨起做操40分鐘左右。遇有任務需提前上班,就早起1小時。夜晚如深夜才歸,仍然人影憧憧,在院子內散步。散步后疲勞盡消,心情亦好了。雖花去1小時,身體會以高質量的睡眠來回報我。”有時從國外回來,稍停即去游泳。“既做了全身鍛煉又便于倒時差。身體弄累了,回家呼呼大睡,時差悄沒聲息地轉回來。這是一舉兩得。”
2016年6月17日晚10點35分,吳建民和秘書陳偉杰搭乘MU2454次航班,從北京南苑機場出發,前往武漢天河機場。
原本,天一亮,他要到武漢大學承辦的中小企業領軍人才培訓班,出席開班儀式、授課。接著,返京,參加19日下午的《中國民間外交發展報告(2016)》發布會,并和共識傳媒集團總裁周志興、北師大民間外交中心主任張勝軍對談“民主多元時代精神下的中國外交”。
當晚,吳建民乘坐的MU2454次航班晚點了。準點到達武漢天河機場的時間是0 點55分,武大信息管理學院朱曉馳教授等3人接到他時,已是凌晨3時許。
一個小時后,車進市區,路上車不多。司機駕車沿武昌區梨園隧道由北向南行駛至南出口時,車頭撞擊路中隔離花壇,車內五人受傷。吳建民、朱曉馳經搶救無效身亡。搶救醫生稱,因航班多次更改,司機一直守在機場沒有睡,導致疲勞駕駛。
“原定的三人對談環節,三把椅子,卻只剩下了兩個人。”周志興感慨,座談會,成了追思會。
當晚8點半,外交學院數百名師生自發齊聚在外交學院沙河校區的陳毅廣場,悼念當天凌晨在武漢去世的老院長吳建民。不少人悲痛哭泣。地面上擺起的蠟燭圍成心形,里面一條長椅上擺放著吳建民的遺像,遺像前擺放著菊花。吳建民在外交學院的“關門弟子”馮繼承表示“非常震驚、萬分悲痛”。她哽咽道:“中午驚聞恩師出事的消息,不相信這是真的,直到有同事轉發師母施大使的確認信息,才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傳言,整個人頓時崩潰。”
馮繼承就職于外交學院英語系,師從吳建民攻讀外交學專業的博士學位。學術研究高追求、對學生嚴格又隨和、低調不拘小節是馮繼承對恩師的評價。她說,吳院長對學生有很高的要求和期待,希望學生既具備國際關系理論素養,同時了解國際關系史和中國歷史,尤其是新中國外交史,又懂外語且擅長國際交流。讀博士不僅是為了學位,要做有生命力有意義的研究。70多歲高齡的他依然每個月來學校指導學生。就在上個月24日下午,吳建民還親自參加了她的博士論文答辯,“鼓勵我不要止步于完成論文,可以把‘大國崛起和國際秩序轉型’這一研究繼續深入下去”。馮繼承說,不想這次相見竟成最后一面。
馮繼承說吳建民卸任院長以后為了不給學院添麻煩,退掉了學院提供的專門辦公室,來學校上課就隨機找“教室”——辦公室、會議室哪兒都行。“他自己帶一小包茶葉,我們只需備一壺開水,上完課就走。”馮繼承說吳院長日程排得很滿,都是利用周末和節假日的時間來上課。有一次,上課時間正好在中秋節那天,他們逮著機會跟恩師和師母聚聚,就跟家人一樣,“沒想到這是我們師生一場唯一的一次聚會”。
在他回國擔任外交學院院長期間,他親自代課,上“外交案例”和“交流學”。他發動外交部的老大使來講課,甚至請來基辛格與學生們交流。退休后的吳建民還是外交部政策咨詢委員會委員,他依然活躍在國內和在世界上舉行的會議上,“對中國人講世界,對世界講中國”。吳建民如是形容自己的各種活動。
“中國要進一步發展,進一步前進,就必須堅持改革開放,摒棄狹隘的民族主義。”他認為,把中國說成是國際合作的受害者,挑戰“擱置爭議、共同開發”、鼓吹動武,盲目排斥跨國公司,都屬于狹隘民族主義的表現。
退休之后,他一直奔走于中國公共外交的最前沿,傳播“和平外交”的理念。而今他離世了,讓人痛悼,而他的外交思想遺產,他對“民粹外交”的警惕,都值得我們汲取。
經歷了3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富裕了起來,也變得強大起來,而中國外交的核心議題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從服務于經濟建設,到贏得國際尊重,擴大朋友圈。中國的有識之士越來越意識到,大國之間的競爭其實就是朋友圈的競爭,是競合,而非博弈,吳建民生前不厭其煩地說,中國要與世界擴大利益匯合點,形成利益共同體,戰爭已經過時,還是要和平相處。
就在6月初,吳建民在“2016中美大學智庫論壇”的演講中說,中美兩國是世界秩序兩大支柱,中美之間的分歧原因多種多樣,推動中美關系發展要聚焦合作、管控分歧并警惕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他去世后,這篇演講被媒體命名為《吳建民最后的疾呼:民粹、民族主義本質是反改革開放》,在網絡上被廣泛轉發。
2014年,吳建民曾在一檔節目中與軍事學者羅援辯論“當下中國如何與世界打交道”。吳建民說:“在和平與發展為主的時代,誰舉起戰爭的旗幟誰倒大霉,你看美國就是這樣,中國絕不能重蹈覆轍。”節目播出后立刻引發了網友們的熱議,被稱為“鴿派”和“鷹派”的公開論戰,各有擁躉。對此,吳建民卻并不在意,“一點也不發愁,因為我相信真理。戰爭不能解決問題。如果還有人相信這個,那是思想落后于時代。”吳建民表示,“鴿派”和“鷹派”這種說法都屬標簽化。而羅援曾在其他節目中表示,“他(吳建民)也是理性的鴿派。我跟吳大使有很多接觸。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羅援得悉吳建民遇難后,在其微博中哀悼,“驚聞吳建民大使不幸車禍辭世,深切哀悼!祝一路走好!”
此前曾與吳建民大使隔空爭論的《環球時報》總編胡錫進得知吳建民不幸逝世的消息后,也發微博哀悼。胡錫進稱:“正在歐洲出差。清早驚悉吳建民大使因車禍離世,深為震動。生命脆弱,危機如影隨形。聽說與他同去的還有武大一位院長,同惜。吳大使與我有過論爭,然而我相信,多元觀點并存是中國社會最寶貴的正元素之一。愿仙逝的吳大使走好。”
“他為人正直,敢于講真話。”我國前駐外大使、外交部專家陳明明這樣評價吳建民。陳明明曾和吳建民在外交部共事30多年。兩人雖然常常工作在不同的國家,但陳明明對吳建民的印象極深。
陳明明說,吳建民特別注重對外交流。20世紀90年代初,吳建民擔任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那個時候的國際環境并不是特別好。吳建民就強調,要以理服人,不能只講空話和口號,必須有理有據,“用外國人能聽懂的方式溝通”。當時在外交部美大司工作的陳明明常常參加吳建明召集的會議,討論用什么樣的對外表達方式更有效,特別注重實際效果。
在陳明明看來,理性思維是這位外交家外交思想的核心,一生為理性外交呼喚。“他特別反對以感情代替理智,反對用盲動、狂躁的情緒代替理性的分析,認為這通常會損害國家利益。”陳明明說,吳建民在原則問題上會毫不含糊,在大是大非面前會堅持到底,立場鮮明,反對不切實際的冒進主義,反對憤怒代替理智。“吳建民說,愛不愛國不是看誰叫得最響,‘不要自封道德高地,給別人扣帽子,然后你就對了’。”在陳明明看來,吳建民這種不跟風的理性思維,是一種非常可貴的品質。
國新辦前主任趙啟正稱贊他說,外交官是國際風云氣象師,優秀的外交家要具有廣博知識、寬闊視角、歷史深度、舍我其誰的責任心。而這些,吳建民都兼具。
外交部歐洲司官方微博“中歐信使”發布微博稱:“吳大使是杰出的外交官,睿智、儒雅、正直,在國際外交舞臺上充分展示了中國外交官的素養,退休后依然為中國的外交事業奔走勞碌。他的溘然離世是中國外交界的重大損失,令人扼腕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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