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向群(解放軍出版社副總編輯)
萬水千山入畫卷
——紀念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
□ 許向群(解放軍出版社副總編輯)
編者按
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在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里,文化部主辦、中國美術館承辦了“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美術作品展”(展期為2016年6月底至7月20日)。三百余件展品,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探索奮斗史,闡述了長征精神的歷史內涵和時代價值。為配合展覽,本刊編輯部邀請學者們對相關主題的美術創作展開理論探討。相信這組文章不僅有助于觀眾理解參展作品,也益于今后相關主題的美術創作。隨文插圖均由文章作者提供,不一定是“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美術作品展”的作品。下一期,我們將重點介紹該展覽,敬請關注。
在20世紀中國人民波瀾壯闊的革命斗爭中,發生了一件舉世聞名的壯舉——中國工農紅軍的萬里長征,這次征程為中國革命的勝利保留了火種,奠定了基礎。長征是一段神奇的歷史,它給人類精神層面注入的意義和活力,使它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各類文藝創作關注的一個重大主題。在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之際,概述與梳理長征題材的美術作品,是從圖像的角度來進行一次視覺的“長征”,同時,也試圖通過回顧和小結,對當下的長征題材美術創作提供有益的借鑒和啟發。
查閱相關資料記載,現有作品存世并親歷過長征的畫家,有黃鎮與廖承志兩位。黃鎮曾是上海藝專的學生,參加紅軍后一直從事宣傳工作。在殘酷的戰爭年代,藝術的主要功能是宣傳與鼓動,漫畫、招貼畫和標語是戰時美術的主要形式。因此,黃鎮在長征途中,用簡陋的筆和鍋灰調制的墨,畫在收集來的各色紙張上的速寫就顯得更加具有特殊的意義和價值。在第五次反“圍剿”的阻擊戰中,黃鎮跌傷了腿腳,他是帶著腳傷參加長征的。但在艱苦的遠征途中,他的畫筆和他的腳步一樣,沒有停歇過。他畫了大約幾百幅速寫,為長征留下了一份鮮活的圖像記錄。雖然后來大部分散失,留存下來的只有24幅,但這既是歷史的一種原始記錄,又是中國軍事美術早期的珍貴個案。當這批封塵多年的作品在1962年以《長征畫集》為名出版時,著名作家、出版家阿英欣喜地寫道:“直到現在,真正產生在征途中,反映長征生活,又能體現當時艱苦卓絕和樂觀精神的美術作品,我們還沒有發現第二種。”黃鎮的速寫帶有顯著的漫畫筆調,而這種相對輕松的筆法,不但具有紀實功能,而且體現了一種心態和精神。生存的險惡,環境的殘酷,卻誕生出樂觀的藝術,這種信仰與精神的力量,卻通過粗糙的畫面傳達得淋漓盡致。
廖承志在長征途中的處境十分困難,他是被張國燾以“國民黨特務”罪名逮捕后押解參加長征的。具有日本東京上野美術學校學畫經歷的廖承志,雖然在長征中身份特殊,但他仍然承擔了許多政治宣傳工作,廖承志在油燈下繪畫到深夜的形象給同他一起長征的嚴長壽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他回憶說:“廖承志同志在長征中的主要任務是刻連環畫……每天送去的連環畫文字說明,他不完成刻畫任務哪怕再晚也不休息。”廖承志的樂觀天性使他成為紅軍隊伍中受人喜愛的畫家,傅鐘同志回憶:“長征過草地時,部隊過了噶曲河休息,廖承志同志來了,掏出鉛筆和紙問:‘哪個畫像?’劉伯承同志要他畫,還要他把岸邊的渡船也畫上。……接著給我畫了張側面頭像。”不過,廖承志的作品傳流至今的也很少。三十多年后,廖承志為了教育后代,畫了兩張默寫送女兒,一幅是走過犧牲的戰友繼續前進的戰士形象,一幅是一對紅軍夫婦送別孩子的景象。這兩幅畫從技巧看顯然沒有同時代的畫家專業,但感情真摯,不刻意、少粉飾卻是難能可貴的。趕路的紅軍沒有忘記帶走犧牲戰友的糧袋,給離別孩子喂上最后一口奶的女戰士,臉上淌滿淚水。這些真實的細節和人性化的表現,是有別于當時長征繪畫的總體審美要求的。但用今天的眼光看,它卻更有歷史的真實感與藝術的感染力。

回憶長征(速寫)廖承志

草地行軍(速寫)黃鎮

長征路上的賀龍與任弼時(油畫)崔開璽
長征題材的主題性創作一直是建國以來美術創作的重點題材,在《毛澤東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思想指導、影響下的一代畫家,為了能夠真切地體驗長征的艱難困苦,感受紅軍的堅強意志和精神,重走長征路或部分重走長征路的藝術家難以計數,本文根據作品的影響廣度及相關資料,介紹幾位具有代表性的畫家。
董希文是建國后較早重走長征路的畫家之一。在他為數可觀的重大主題和歷史畫創作中,他自己最喜歡的卻是藏于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的《紅軍不怕遠征難》。1955年,董先生有機會隨同八一電影制片廠的攝制組重走長征路,同行的畫家還有解放軍文藝出版社的美術編輯劉倫等。這次旅行寫生,董先生肩背二十多斤的畫具翻雪山,過草地,歷時整整半年。由于是和攝影隊搭伙走的,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需要行動,因此,常常是別人休息、宿營時,倒是董先生開始工作的時候。為了不放過一個好的場景,他有時騎在馬上邊走邊畫;有時一手拿著干糧用餐,一手拿著畫筆寫生;有時還站在雨中作畫……他沿途畫了二百五十多幅寫生,像《遵義紅軍革命委員會主席》《婁山關婁鳳英》等,多半是這樣抽空兒畫成的。今天,我們從董先生在大渡河鐵索橋下寫生、在雀兒山上騎騾遠眺等幾張照片中,依然能夠感受到當年環境的艱苦和董先生的執著與勤奮。這次采風回京后,董希文舉辦了專題寫生展,并開始醞釀《紅軍不怕遠征難》的創作。

革命理想高于天(油畫)沈堯伊
當時任董希文畫室助教的靳之林教授著文對該畫的創作經過做了詳細的記載:“他由長征路線回來,很快地完成了素描草圖,但我看他繃好畫布以后卻遲遲沒有動手制作。在他的畫室墻上釘了幾塊雜志大小的紙塊,他在每塊紙上用各種不同的油畫顏色刷著兩三塊色標,過了幾天我又去時,發現其他的紙塊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張紙上刷著普藍和黑色兩塊顏色,在上面點了一小塊橘黃色。他說:‘現在可以動手畫了!’我問為什么?他說:‘現在我找到了畫這幅畫的色彩表情。這幅畫要用版畫的形式來畫。用普藍為基調,黑色勾線,再點出象征光明勝利的橘黃色篝火。這幅畫的主題表現的是紅軍戰士肉體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堅強崇高的對比,最困難的物質生活和最大的樂觀主義精神的對比。在普藍和黑色中,我找到了困難與堅毅的配合。’他認為在油畫色中,普藍是最痛苦的,黑色是最剛強的。他又說:‘一幅畫的色彩表情很重要,人有人的表情,色彩有色彩的表情,一幅畫離老遠還看不清人的表情的時候,就先看見了色彩的表情,讓你產生情感上的反映,可見色彩表情是很重要的。’《紅軍不怕遠征難》后來被公認為是一幅主題性繪畫的經典之作。”
20世紀70年代,以何孔德、高虹為首的一批軍隊美術家,受命反映長征沿線的新面貌,他們分批重走長征路,創作了一批后來在社會上有著廣泛影響的寫生作品。當時,作為創作受壓抑甚至沒有畫畫自由的何孔德等人,能夠遠離政治斗爭的旋渦,回歸自然采風寫生,不能不說是一次十分愉快的旅行。他們暢游在紅軍曾經行進過的山水之間,天上沒有飛機轟炸,地上沒有部隊圍追堵截,心情非常開朗。還很年輕的崔開璽對當時的一個細節記得十分清晰,在紅軍走過的“跑馬山”上,何孔德等人竟開心地唱起了當時的禁歌《康定情歌》。雖然有反映“新面貌”的框框,但大自然的美景感染了他們,觸發了他們的靈感,使他們早已技癢的畫筆有了用武之地。他們筆下的長征沿途風景,更多呈現的是對自然的真誠禮贊。雖然也少不了水電站、高壓線等標簽式的點綴,但在大批判宣傳畫、樣板戲“紅光亮”的視覺海洋里,這批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和有別于當時繪畫模式、繪畫技法的作品顯得十分清新、抒情。顯然,畫家是把它們當作風景畫來創作的,而觀眾也是把它們當作風景畫(當時風景畫被視為“封資修”的東西)來欣賞的。這批作品之所以有如此強烈的反映,是因為一方面在藝術上具有突出的成就,另一方面,給在特定歷史時期人們單調、沉悶的審美生活中注入了一絲春風。
沈堯伊在當代美術家中可能是最鐘情長征美術的一位。從1975年至今,他已經5次獨自走訪長征路線,創作了《而今邁步從頭越》《長征路上》等5件大型油畫作品。他用6年的時間,完成了長篇連環畫《地球的紅飄帶》,創造了我國連環畫創作上的一個里程碑。沈堯伊說:“長征對我來說是一個紅色神話。”20世紀60年代,他在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學習時,在部隊鍛煉期間發現一張中國工農紅軍長征的地圖,從此對長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畢業后分配到天津美術學院,于1975年開始了他第一次的長征之旅,回到天津后,創作了兩幅大型長征主題油畫。其中在《革命理想高于天》的原素描草圖中,只有毛主席和紅軍戰士,因為根據史實,周恩來過草地時正在生重病。但是,當年“四人幫”血腥壓制廣大人民群眾悼念周恩來總理,引起了廣泛義憤,畫家頂著壓力在畫面的篝火邊加上了周恩來。同年夏天,此畫基本完成,但在天津美術展覽的審查中,被“四人幫”爪牙排擠出展覽,還明令不準記者和出版社拍這幅畫的照片。在“四人幫”倒臺后的1976年10月,天津美術學院的師生把這幅畫釘在木架上,抬著走上街頭游行,歡慶勝利。這幅油畫就是以這種特殊的方式與觀眾首次見面。

紅軍不怕遠征難(油畫)董希文

紅軍過雪山(油畫)艾中信

紅軍主力會師(油畫)蔡亮、張自申
從此,沈堯伊的一生與長征結下不解之緣。1988年,為創作九百多幅的連環畫,他兩次深入長征路上,歷經千辛萬苦。《地球的紅飄帶》的稿酬開始是15元一張,后來才漲到25元,顯然,這與他的勞動是極不相稱的。他的潛心與投入源于他對藝術的真誠和對長征精神的景仰。沈堯伊說:“現在的年輕人不了解長征歷史,我們作為承上啟下的一代人,有責任給他們鋪一條路,用審美將歷史和現實貫穿起來,我們不做,就沒有人做了。”2012年至2014年,他又精心創作了連環畫《長征·1936》三部曲,共600幅,以《地球的紅飄帶》姐妹篇的方式構成了長征完整的視覺圖譜。2004年,沈堯伊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長征之路 ——沈堯伊風景畫展”,在此基礎上,他又以《長征交響組畫》為名創作了大型歷史畫三十余件,并于2016年5月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紀念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沈堯伊作品十年匯選”展。
1995年至1997年,沈堯伊耗時三年,創作了油畫《遵義會議》,從正面描繪了會議場景和20位參加會議的共產黨人,將這個沒有圖像記載的重要歷史瞬間再現在時間的長河中。有感于很多美術大師都會反復地畫同一幅作品,他謙遜地認為:“大師的水平或許我達不到,但可以學習他們的態度。”于是,2006年至2007年,他創作了《遵義會議》三聯畫,2015年,他又創作變體畫。他說:“一幅畫掛在那里,幾年后看出問題,依然要有改進方案和重畫的勇氣。”他從長征“造型之路”上跋涉而來,展現了長征精神的壯闊畫卷。

草地風云(油畫)董希文

六盤山(中國畫)李可染

婁山關(油畫)全山石
由于長征在中國歷史上的特殊意義以及后來的象征意義,使它在中國人的心目中變得非同尋常。20世紀五六十年代,新興的共和國需要一批反映自己革命歷程的鴻篇巨制,美術家們在新時代中處在高漲的精神狀態中,在藝術上對崇高的禮贊與對英雄主義的頌揚均是發自內心的。在1953年“全國國畫展覽會”中,就有傅抱石先生的《強渡大渡河》,一船紅軍戰士在他酣暢的大寫意山水間,奮力向對岸沖去。傅先生畫過多幅以長征為題材的山水作品。而他于1951年創作的《毛澤東〈沁園春·雪〉詞意》更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作品,在畫面風雪肆虐的雪山景象里,右下角畫了一個十分意象的毛澤東,他身后有一個舉著旗幟的戰士。旗幟是用濃墨而不是朱磦或朱砂等紅顏色揮灑而成的,顯示出藝術家的浪漫情懷。
新中國百廢待興,隨著中國歷史博物館、中國革命博物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等大型場館的興建,需要征集一批高水準的革命歷史題材作品,其中自然少不了長征的選題。當時,投身革命歷史題材創作的均是重量級畫家。油畫有《人民慰問紅軍》(徐悲鴻)、《過雪山》(吳作人)、《越過甲金山》(馮法祀)、《送別》(靳尚誼)、《婁山關》(全山石),中國畫有《渡烏江》(蔣兆和)、《巧渡金沙江》(宗其香)、《六盤山》(李可染)、《紅軍不怕遠征難》(陸儼少),版畫有《過草地》(李樺)、《雪山峽谷》(王琦)等,無一不是以長征為主題的。當時還有一些老畫家,為了跟上時代的要求,用山水長卷的形式描繪紅軍長征的全程。順便提一句,后來被當作長征題材的標志性雕塑《艱苦歲月》(潘鶴),原本是一件反映海南游擊隊的作品(見潘鶴《回首“艱苦歲月”》一文),解讀的誤會與慣性使它至今仍放在中國人民軍事博物館長征館的陳列室里。
我們從艾中信創作油畫《紅軍過雪山》的體會之中,能夠比較清晰地看出當時畫家在創作長征題材時的心態與過程。“在接受創作任務后,構思過程中曾向參加過長征的炮兵指戰員請教、了解到在崢嶸歲月中的感人情景,那跋涉雪坡、攀登冰崖的艱苦卓絕,是軍事史上從來沒有過的。紅軍戰士餓著肚子還要扛大炮過雪山,革命英雄主義的氣概,實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我聽了老紅軍深情的回憶后,腦子立刻浮現出聳立云天的巍巍崇嶺,覺得這雄偉的雪山,正是體現紅軍革命意志的象征,這巍然兀立的高山,正好作為母題推動創作構思。”“構思過程中,毛主席的兩句詩:‘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這是寫景,又是抒情,情景交融,表現出革命樂觀主義高昂精神。這‘喜’字和‘盡開顏’三字,是革命氣概極大充沛的感情抒發。過雪山誠然艱苦卓絕,但是克服困難的鋼鐵意志和樂觀主義精神,應是革命歷史畫的主調。于是決定采用寬闊的風景構圖,人物相對較小,這在歷史畫上少見,但是它把人和景融為一體,高山、風雪不是進軍的障礙,相反卻激勵著戰士的斗志,這意境是符合民族傳統審美情感的。”

毛兒蓋會議舊址遠眺(油畫)高虹

夢筆山(油畫)何孔德、崔開璽、張文源

強渡大渡河(中國畫)傅抱石

強奪瀘定橋(油畫)李宗津
20世紀70年代是中國的特殊歷史時期,由于政治環境的局限,長征成為美術作品除大批判、宣傳畫之外可供表現的“熱門”題材之一。但是,創作思想及創作模式的束縛,使這些作品帶有“高大全”“紅光亮”的烙印。靳尚誼曾在后來的訪談中說道:“文革”結束后,我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了問題,畫什么調子都泛紅,為此校正了很長時間,才使眼睛恢復了常態。這時期也不乏像油畫《水草地》(何孔德)、《六盤山》(高虹)、《三大主力會師陜北》(蔡亮、張自嶷)、《革命理想高于天》(沈堯伊)、《三軍過后盡開顏》(艾軒),中國畫《歡慶直羅大捷》(劉文西)、《瀘定飛渡》(林墉等)等優秀作品。在1977年舉辦的“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五十周年美術作品展覽”上,長征題材所占比例是較重的。由于當時展示、發表作品的途徑還十分單一,因此,這個全國性的展覽可以說基本囊括了20世紀70年代產生的比較重要的長征美術作品。
20世紀80年代之后,藝術創作的開放與多樣,使長征題材的創作恢復到一個正常狀態。主旋律的倡導、紀念活動的需要、畫家自身的選擇是長征美術創作持續不斷的三個主要因素。這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在全國美展、全軍美展、紀念中國共產黨革命歷程的各類主題性展覽中,長征繪畫依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選題。其二,各種規格的博物館、紀念館、教育基地在改建、新建中,涉及長征題材的美術作品征集或指定創作的任務仍然不斷。而已經啟動的“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更是一種政府行為,是對重大題材的扶持與激勵的一個舉措,其中100個選題中就有“紅軍長征”與“遵義會議”。其三,畫家的職責與個人喜好。在當代美術家群體中,依然有相當多的人對長征題材情有獨鐘,像前述的沈堯伊等人。而作為群體存在的部隊美術家,從職責的角度更應該在這個領域做出突出的成就,對于他們來說,關注、傾心長征題材的創作是一種自覺,也是一項任務。因此,這一時期的長征題材美術作品呈現出多樣的面貌,一些禁區也逐步打破,如反映西路軍長征的慘烈歷史也出現在各類作品中。在宏大敘述的傳統上,長征美術開始多角度地關注事件與事件中的人,如中國畫《遵義會議》(劉向平),油畫《長征途中的賀龍與任弼時》(崔開璽)、《我的爺爺》(賀德華)、《太陽很足的晌午》(趙衡),雕塑《大地之子》(錢斯華、李莉)等,這些作品比較注重藝術的表達以及個人情感的抒發,題材的視角與表現的形式變得豐富而細膩。

巧渡金沙江(中國畫)宗其香

送別(油畫)靳尚誼
長征美術的收藏從規模到質量當屬中國國家博物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雖然這些作品大多產生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但是,由于社會的需求、畫家的狀態與藝術上的追求在當時構成了一個和諧的整體,具備了完備的主客觀條件,所以在條件、技法、信息都較為簡陋、稚氣、閉塞的年代里,竟產生了如此激動人心的歷史畫卷。以后的歷屆全國美展與全軍美展也有一些佳作誕生。1988年,《紅軍長征紀念碑園》(葉毓山、程允賢等)在川西高原岷江東岸元寶山建成,與長征沿途的紅軍紀念碑組成系列碑群。1992年,《美術》雜志發表了“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發表五十周年圖錄”,對50年中國主題性美術創作進行了梳理,其中油畫《搶奪瀘定橋》(李宗津)、《紅軍過雪山》(艾中信),雕塑《艱苦歲月》(潘鶴),連環畫《地球的紅飄帶》(沈堯伊)入選圖錄。2006年,中宣部主辦的“紀念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大型專題展覽”在籌備期間就約請了部分畫家有針對性地進行了高質量的創作。歷時5年于2009年完成“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其中含有《湘江·1934》(張慶濤)等5幅經過精心打磨的長征題材的作品。今年為紀念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聯、中國美術家協會與各省市美術家協會紛紛組織美術家開展“重走長征路”的寫生活動。“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美術作品創作展”籌備工作正扎實推進,重點創作的草圖已審核兩次,我們相信會有值得期待的優秀作品誕生。

崢嶸歲月(中國畫)林崗、龐濤

遵義會議(中國畫)劉向平
長征題材的美術創作在近八十年的時間里,伴隨著現實主義創作的不斷校正和發展,以及革命歷史畫創作的不斷完善和深入,其作品從數量到質量都有相當的規模和較高的水準。如何在新時期的長征美術創作中,不重復前人,求新求變,確實是一個必須思考與面對的問題。
當代長征美術創作面臨著三方面的考驗:首先,對于長征的視覺化再現,要與已解密的史料、黨史研究成果及相應的口徑相符合。繪畫的視覺特征也決定了它與文學等藝術門類相比,基本不存在揭密或新發現的可能,在題材的發現與開掘方面空間有限。其次,文獻資料雖然越來越豐富,長征的史實也變得越來越立體,但對于畫家而言的第一手資料卻越來越少。長征沿路早已物是人非,在世的紅軍和當年的群眾也是鳳毛麟角。即使“重走長征路”,環境的依據與人物的依據也變得難以考證。與董希文、艾中信等前輩相比,情感的認同與演繹的角度都變得更加困難。最后,長征題材的美術名作陳列的時間長,參觀的人員多,經由時間的考驗,不僅在觀眾心目中留有深刻印象,而且形成了相應的審美記憶與定式,要想有所超越,僅憑材料的進步與技術的提升是難以達到的。
因此,長征題材美術創作的延續只有在繼承優秀傳統的基礎上,著重體現對長征精神的深入理解與闡釋,強調歷史的客觀具體性、真實性,立足當代去觀照、理解歷史,在強調長征的精神性和當代意義上下功夫,才能創作出具有時代特征的藝術佳作。這需要在三個方面認真對待:其一,更加真實地貼近歷史的本質,洗去鉛華,還原事件的原貌。在過去的長征題材創作中,宏大敘事占了絕對的比例,由于過多摻雜了政治立場與教化目的,作品多少帶有一些刻意、夸張、美化、說明的“高于生活”的成分。前述黃鎮、廖承志的看似率意的畫作與新中國成立初期畫家們完整的作品相比,不僅是技法的差異,主要還是一個認識與審美的差異。據1958年2期《美術》“群眾意見”文載,當年董希文的《紅軍不怕遠征難》是爭議最大的一件作品,贊成者稱他體現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意境,反對者質疑過于陰暗的色調不夠健康。同期刊載的座談會發言,一位參加過長征的少將任榮,卻講了一些十分有價值的細節,他說過草地時,“那時沒有統一的供給制度,沒有伙房,各班一個洗臉盆,每人一個茶缸子,雖破舊但很寶貴,煮飯、喝水、洗臉、洗腳都用它們。……每天常走一百多里,戰士們把字條貼在背包后面,邊走、邊看、邊念……露營的場面是很熱鬧很有趣的,有的燒水做飯,有的換藥或洗腳,有的學習,有的唱歌,講故事,說笑話”。這些細節,其實解決了歷史畫中最難把握的道具、環境與人物狀態等問題。因此,我們在80年后再看長征時,那種人在艱苦環境里爭取生存的信念和勇氣是值得不斷張揚和挖掘的精神富礦。今天,表現出更貼近長征面貌的作品不但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而且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其二,從正面反映長征重大轉折點的宏大作品已經屢見不鮮,如20世紀60年代山水名家應野平與人物畫家汪觀清合作的《萬水千山屏》,就是從瑞金、遵義、金沙江、瀘定橋、雪山、草地、臘子口、陜北這些典型性的場景入手來全面反映長征的代表,它們遵循的是《長征組歌》定的基調。再比如“瀘定橋”的題材,發表展出過的中國畫、油畫、版畫、雕塑作品就不下十多件,“過草地”的題材就更多。與前述相對應的是歷史圖像的稀少,長征留下的照片只有少數幾張人物群像的合影,對創作的參考與借鑒十分有限。這既給長征美術創作帶來了難度,同時又給創作提供了更加廣泛的想象空間與突破以往審美定式的可能。因此,另辟蹊徑,謹慎地處理宏大主題,把視角更多地關注一些有價值的細節,關注人及人在特殊境遇中的狀態,可能會在長征美術創作中產生更親切、更自然、更可信、更具內在張力的作品。其三,當今社會思潮與文化生活的多元格局使藝術家有了更多的選擇和更多表達自己的方式和空間。續寫長征美術所體現的雄渾博大之藝術精神,在創作形態上應該由單一型向多樣化轉變。當然,長征題材作為一種特定的類型與樣式,在題材界定、創作理念、技巧方法等方面也相應具有自身的特點。堅持以現實主義創作思想為主體是必要的,但對現實主義的理解應該是開放的,其包容性與寬泛性使它能夠吸收其他表現方式的優長,并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審美觀念的變化而適時充實、調節自己的能量。艾中信的《紅軍過雪山》在同類作品中脫穎而出的原因,與他采用與眾不同的全景式風景構圖來表現革命歷史的方式是分不開的,那種如嚴峻的史詩般展開的壯闊畫面,是一個情節或一組形象無法比擬的。因此,藝術表現的多樣化、個性化在長征美術創作中有著不容忽視的作用。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提出“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長征題材的美術創作應該站在“以人民為中心”的立場上,通過造型的方式準確、深入地走近長征、表現長征,以“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的美術作品來弘揚長征精神,傳播中國精神。

遵義會議(油畫)沈堯伊
(責編:黃丹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