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北新的藝術氣質(zhì)與風景畫的新空間

2016-09-12 03:03:22水天中

中國美術館 2016年3期

□ 水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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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名稱：須其自來 ——諶北新油畫藝術展

主辦單位：中國美術館、陜西省美術博物館、西安美術學院

展覽時間：2016年5月7日至5月24日

展覽展廳：中國美術館13號——17號廳

展品數(shù)量：196件

對于關注中國油畫的觀眾來說，諶北新的名字并不陌生——他是20世紀50年代馬克西莫夫主持的油畫訓練班的畢業(yè)生，當年以一幅風景畫作為自己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而引起人們的注意。近二十年中，他的風景畫作品經(jīng)常在全國性油畫展覽中露面，但這次的集中展示卻使熟悉他的人也刮目相看。

諶北新走出油畫訓練班之后的幾十年，是中國近現(xiàn)代藝術史上波詭云譎的歲月。諶北新也曾接受“革命歷史畫”創(chuàng)作任務，作為“秦文美”創(chuàng)作組的一員，他常常承擔為巨幅革命歷史畫“改天換地”（在初步完成的歷史畫畫面上調(diào)配大的環(huán)境色調(diào)）的任務。既使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他也沒有改變對風景畫的一往深情，風景寫生已經(jīng)成為他藝術生活的基本元素，正是在不間斷地風景寫生中，他保持和發(fā)展了自己的色彩感覺。近百年來，中國不乏沉酣于山水、風景的藝術家，但在很長時期，社會環(huán)境限制了這方面的藝術探求。即使具有悠久歷史的山水畫，也往往成為社會歷史事件的舞臺背景。20世紀晚期，中國社會環(huán)境的深刻轉(zhuǎn)變，為諸多藝術樣式的探索打開了大門，諶北新的藝術個性正是在這個階段得以充分展開。

小白船（布面油畫）諶北新 52.5cm×72.5cm 1999年中國美術館藏

保持新鮮、明朗的感覺，是諶北新風景畫作品的一大特色。雖然他出自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但他不像蘇俄風景畫家那樣總是在構筑鴻篇巨制，不像蘇俄風景畫家那樣在自然景色中尋找文學性甚至悲劇性。作為長期生活和工作在陜西的畫家，不熟悉諶北新的人們往往以“長安畫派”的模式比照和想象他的藝術。實際上，諶北新走著一條完全獨立的道路，他并不以陜西風物為風景畫的題材中心，也并不依附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的長安想象。他的風景是沉靜、明快和爽朗的，不但陽光下的海灘、積雪的山村如此，陰沉的林木或殘破的村落也充盈著爽朗的韻致，這種韻致使人聯(lián)想起宗炳首倡的“暢神”和辛棄疾向往的“爽氣”。諶北新的藝術格調(diào)與這些觀念泉脈相沿，它既是自然氣象，也是人文理想，它萌生于畫家的眼神和胸襟，擴充于畫家明朗的色彩與自由的筆意。而以畫家與觀眾在觀察與欣賞方面的充分自由為立足點，擺脫了“教化”“說明”與“鼓動”的負擔。

中國人開始畫油畫風景的時候，西方風景畫已經(jīng)歷經(jīng)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印象主義和后印象主義，進入現(xiàn)代主義繪畫的新天地。俄蘇風景畫家（如列維坦）的作品，更是五六十年代的中國油畫家借鑒的目標，但種種借鑒都不能代替植根于本土文化與自然的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從繪畫方式和風格追求看，諶北新比較接近印象派畫家，色彩是他作品中最重要的信息。但他的作品并不是對印象派繪畫的模擬，他以高度的概括和夸張?zhí)幚砩赎P系，敢于運用極輕、極重、極飽滿的顏色。純凈的白色塊面和躍動的深重筆觸，常常是畫面的領唱者。在柔和、沉著而微妙的中間色背景上，以果斷的筆觸畫出深重的陰影與耀眼的光明。使畫面充滿生氣并具有力度。當然，這一切都離不開他的運筆。那些果斷而看似毫不經(jīng)意的豎涂橫抹勾勒點劃，發(fā)揮著統(tǒng)領畫面造型與明暗色調(diào)的關鍵作用。油畫筆在諶北新手里成為揮寫自如而且時出新趣的書寫工具，對畫筆、畫刷的純熟掌握，使他能以中國文人對書寫特有的敏感，在油畫中加入了筆韻。于是，他的畫顯得更有韻律感，更有“筆法”和“骨氣”。

自從西洋繪畫傳入中國以來，讓習慣以水墨在紙絹上自由揮灑的中國畫家接受粘稠的油性顏料、方鏟形鬃毛畫筆和粗糙的畫布，確實是舍長取短的嘗試。從早期中國西畫家到今天油畫家的作品，往往能感受到技法材料的運用與想象、立意之間的差距。即使在國內(nèi)一流畫家的筆下，我們也能感受到在使用油畫材料時的遲滯與躊躇。這可以說是一種“詞不達意”，猶若時下之老外唱京劇，它與中西畫家的文化基礎、歷史背景有關。諶北新在這方面的突出表現(xiàn)，正是甩開了技法材料對自我表現(xiàn)的限制和拘束。對精神氣概的張揚，超越了對技法材料亦步亦趨的追摹。

在近距離觀看諶北新的作品時，我曾偶發(fā)奇想——如果把油畫筆和油畫顏料遞給寫過《祭侄文稿》和《爭座位帖》的顏真卿手里，想必會如此這般地揮灑摔擲，點劃有神。這不是憑空妄想，諶北新出自深厚文化氣氛的家庭，在外公沈尹默先生身邊的童年歲月，養(yǎng)成了他對傳統(tǒng)詩書的領悟能力。人說畫畫開始看功夫，最后看素養(yǎng)，信乎斯言。

美術理論家孫宜生曾以“氣韻、氣度、氣象”概括諶北新繪畫的風格特色，那種明朗清新而含有內(nèi)在氣骨的格調(diào)，確實是對當前畫壇一望無際的晦澀沉悶、大而無當?shù)摹扒鍥鰟保盍χ壅Z）。當然，任何一種風格都有它的限制。對于認為繪畫作品應該體現(xiàn)某種理性陳述或歷史思考的人來說，諶北新的作品顯然難以滿足他們的要求。他的畫更接近“萬趣融其神思”和“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境界，諶北新本人也是這樣，別人談起他的畫，他常常只有淡淡一笑。

在許多人為繪畫做出悲觀預言的時候，諶北新為中國的風景畫創(chuàng)作展現(xiàn)了一個明朗的前景——真正表現(xiàn)了人在自然中的愉悅感受的繪畫作品，仍然具有使人激動的感染力，仍然具有凈化心靈的力量。在古人、外國人已經(jīng)畫出了那么多不朽的風景畫之后，當代畫家仍然可以大有作為。而諶北新給我們提供的經(jīng)驗是在深厚而又獨立的文化觀念基礎上肯定自己的稟賦，明確自己的追求，為實現(xiàn)這一追求心無旁騖地畫畫。里爾克推重“毫無事跡發(fā)生的”風景，那是空曠和寂寞的，激情和矜夸都已遠去的風景。創(chuàng)造這種作品的藝術家安靜地走在通往自我的路上，而不是走在通往觀眾或者市場的路上。諶北新對大自然形貌、色彩、陽光、陰影的玩味，對自然情趣的營造，無一不與他自身的稟賦、氣質(zhì)以及他對人生價值的領悟相連接。他在作品中顯現(xiàn)的自然的光華正是他寧靜內(nèi)心的反映。

（責編：納禾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