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筱香：音樂也有霧霾天

莫蘭

“知書達理品清香雅韻，泛海觀湖游五岳三山”，這是吳筱香給她創辦的學校擬的校訓，很符合她本身清雅的氣質。音樂也許真的會讓人年輕，光從外表來看很難想象她已經從事鋼琴教育近二十年。采訪前她的一個朋友告訴記者，吳老師挺緊張的，昨晚都沒怎么睡好。即使經常面對鏡頭，拍照時仍能感受到她的不安，但當在攝影師的要求下開始示范演奏，指尖觸碰琴鍵時，她的這種不安便煙消云散了。吳筱香說：“當我需要緩解時，鋼琴永遠是第一選擇。”

半個月前在上海舉辦的一場全國青少年鋼琴比賽上，九歲的龐家輝憑借一首《夕陽簫鼓》拿下了金獎。頒獎儀式開始，臺下的吳筱香發了一條祝賀的朋友圈便走上臺站到了這個胖乎乎的小男孩身后。龐家輝四歲起就跟著她學琴，七歲就拿了九級證書，這是同起跑線的人五六年才能達到的水平，“他很有天賦，到香港、澳門比賽的時候，高級組的人都覺得這個小朋友是不是進錯地方了”。龐家輝的母親說，之前也挑過很多老師，但兒子都不聽話，但看到吳老師的第一眼，他就杵在那了，“像被定海神針定住似的，非常老實”。這一堅持就是五年，在龐家輝心中，吳老師比郎朗要厲害。

吳筱香出生在廣西柳州一個充滿藝術氛圍的家庭，父親吳濟民是著名畫家，母親蘇文麗能歌善舞，當年也是校園里的文藝骨干，“我們家住在文化大院，里面有歌舞團、粵劇團、彩調劇團、桂劇團，每天早上我都是在歌聲、琴聲中醒來的”。恰好也是四歲的時候，她看到幼兒園老師在演奏腳踏風琴，覺得很有意思，很想試試。覺察到女兒的小愿望后，吳筱香的父親便給她買了一架鋼琴，這是當時柳州市的第二架鋼琴：一架在歌舞團，而唯一一架私人鋼琴屬于吳筱香。價值兩千元的鋼琴在當時對一個家庭來說無疑是昂貴的奢侈品，“父親還問我，你真的考慮好要學了嗎，不學的話，這架鋼琴還有別的小朋友想要。”吳筱香說，那天晚上她太興奮了，恨不得睡在鋼琴上。

似乎所有鋼琴家都有一段恨不得把琴砸了的苦練記憶，吳筱香也不例外。南方冬天的濕冷不遜于北方，又沒有暖氣，練琴時她的手常常凍得活動不開，怎么辦？每過半小時父母給她燒一盆熱水，把手泡暖，再戴上露出半截手指的手套繼續彈，如此反復。那時南方城市晚上常常停電，“本來覺得終于可以休息了，但后來發現，做夢吧！因為我父親會點兩排蠟燭在鋼琴邊上。”她說，記憶中的樂譜永遠是跳躍的，因為燭光在跳動。

1993年，吳筱香如愿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師從常樺教授。出發北京前，她姑媽拉著她的手說：“筱香，到北京后一定要刻苦，在專業上不服輸，為人也要端端正正。”這位最疼愛她，也被她視為榜樣的姑媽就是傅錦華——國家一級演員、電影《劉三姐》中劉三姐的原唱者。聊到傅錦華，吳筱香流露出一股驕傲卻又略微傷感的復雜情緒，“提起劉三姐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黃婉秋，其實歌聲是我姑媽的。黃婉秋的音色不如我姑媽好，領導就提出讓我姑媽給她配唱。”她邊給記者翻看傅錦華的舊照邊感嘆，“現在這個年代，你不讓我演肯定是不唱的，但那時的人太善良了，我姑媽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三年前傅錦華辭世，她的侄女已經不負期望地成為了業界的佼佼者，“我姑媽很漂亮的”吳筱香反復跟記者強調。

剛入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時老師對她說，第一年是試讀，學不好要打回原籍，把這個從十萬大山中考出來的女孩嚇得不輕，“長大后才知道是唬小孩的，但的確因為這句話變得很賣力很刻苦”。當時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和大學一起都在鮑家街43號，琴房一共十五層，第十四層給附中的學生練琴，但琴房有限，環境也差，搶琴房堪比如今的考研占座，“有的琴房風扇是壞的，而且到了下午西曬，只有半邊臉一直面對陽光，我們都開玩笑說沒被曬成陰陽臉真是萬幸”。中午電梯不開，她就端著飯盒爬到十四層，“同學問為什么你總有琴房練琴，我說因為你們在吃飯我已經爬上來了”。

沖著烏克蘭外教，大學吳筱香選擇了天津音樂學院，從小對教師行業很崇敬的她畢業后也毫無意外地成為了一名鋼琴老師，創辦了自己的音樂學校“知韻觀湖國際藝術教育”，取知識、韻律、音樂觀和知識的海洋之意。為了組建合適的教師團隊，吳筱香也是費盡心思，“其實很困難，因為老師一定要配合我的教學理念和思路，很多家長是奔著我來的，但我會告訴他們，即使跟其他老師學也是一樣的”。最近她也帶著學生做很多國際的交流活動，去美國，邀請曼哈頓音樂學院和茱莉亞音樂學院的鋼琴界權威來給學生上大師課。兩年前，她開始給聾兒學校送鋼琴和打擊樂，“你相信嗎？他們跳舞跳得非常好，非洲鼓也打得不錯！”吳筱香說，那些孩子戴上耳蝸后能感受到一些聲音，用手感受鼓面的震動、鋼琴的震動，然后去學發聲的方式。一年后吳筱香再回去，好多孩子圍過去沖著她說話，“雖然很不清楚還有些大舌頭，但是他們能發聲了”，那一刻她特別有成就感。

Q&A

Q=《北京青年》周刊A=吳筱香

Q：現在很多人學音樂的目的越來越功利化了，可能并不是真的喜歡音樂，而是被“逼”，怎么看這種現象？

A：我們要客觀地看這件事，為什么家長要去逼呢，因為現在國內報考一些學校需要拿到這些等級證書。喜歡美的事物是與生俱來的，對美的追求也不一樣。很多家長可能覺得自己小時候沒有條件學，特別希望孩子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但是可能有些孩子喜歡的是美術，跟家長擰著來，所以在一段時間的教學后我們會給家長善意的提醒，你家的孩子可能在美術方面更有天賦。藝術有很多種，不一定非要學鋼琴。

Q：有哪些學習鋼琴的好方法可以分享？

A：首先興趣一定是最好的老師。但是把每一樣東西學下來都沒有捷徑，只有苦練。有的學生練一個小時就叫苦了，我跟他們說，你們知道嗎，以前吳老師寒暑假的時候都一天練八個小時。因為要走專業這條路的話，沒有玩命的練習，很難成為佼佼者，像郎朗、李云迪，已經成為中國音樂界的一個符號了。我第一次見李云迪是2000年一起去香港參加比賽，當時他已經有意把自己的頭發和服飾打扮成肖邦樣式，當時我們幾個人還議論說他真的認為自己是肖邦嗎？過了幾年他參加華沙肖邦國際鋼琴大賽，拿了第一名，可能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但是這背后絕對是99%的付出。

我上課經常超時，教務老師常常過來提醒我，因為我總覺得講不完，小朋友也喜歡聽。剛才我在做示范的時候彈了《天空之城》的主題曲，我也讓很多小朋友彈過這首曲子。他們上課的時間段不一樣，有白天、黃昏、晚上；季節不一樣，可能是春夏秋冬；天氣不一樣，晴天雨天霧霾天，我會讓他們根據觀察到的“不一樣”來處理音樂。我認為表現音樂不是光表現音符，而需要情緒去支撐。我會讓學生們想象，十個手指上長了十張嘴巴，像唱歌一樣，而不是蒼白地把琴鍵彈出來。

Q：你是什么類型的老師，嚴厲的、溫和的？

A：我其實是偏嚴厲的，但也會根據不同的學生來調整。比如有些孩子性格比較靦腆，如果太嚴厲的話他就不敢跟你溝通了，所以我可能會選擇先跟他做朋友，當然這個“朋友”也是要有一個度。其實我的老師和我年齡相差也不大，當時她是剛剛從上海音樂學院研究生畢業，我是她第一屆學生，她就大我七歲，上課是師生，下課是姐妹，所有她的教學方式對我影響非常大。

Q：當初為什么想創辦這所學校？

A：我在高中的時候就開始鋼琴教學，很希望出到社會后自己的教學理念能對學生有幫助，這種機構在全國不少，但真正有先進的教學理念的很少。“知韻觀湖”走的是英皇考級的路線，英國皇家音樂學院音樂等級考試是目前世界上最具權威的音樂等級考試，以1對1、小組課以及集體課的授課形式，現在主要是一對一的教學為主，而且我們這課程很豐富，學完鋼琴還能繼續上舞蹈、聲樂課，一個上午都能完成，因為有的家長說以前在每個課程在不同的地方學，周末跟打仗一樣，比上班還累，那在我們這可以一站式解決。

Q：已經帶出了很多優秀的學生，現在看到他們拿獎的心情還和以前一樣嗎？

A：還是一樣激動。因為看他們從零開始，到一點一點取得自己的成績。剛剛在上海的全國比賽拿金獎的男孩龐家輝，從來不請假，他是唯一一個春節大年三十的早上還在我們這上課的，所以能拿到那么多的獎，這跟他的付出是分不開的。他說我是他的目標，也模仿我模仿得很像，包括我彈琴的姿勢，聲音的觸感，一模一樣。每個小朋友的性格不一樣，家庭條件也不一樣，另外也有很多學生是從外校轉過來的，對他們的教學就有一定的難度，特別是他們可能有一些演奏上的陋習需要重新梳理，自然成就感就很大。